七百倾......虚报了一半?父亲也曾任江陵总管,那他,知否?
杨铭冷声道:“你是开皇十四年任巴陵太守,那时候是汉王坐镇荆州,为什么不上报?”
“下臣不敢啊,”高璥抬起头,哭丧着脸:“我大隋以田亩考绩官员,下臣如若上奏,必然获罪,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杨铭真的无奈了,巴陵郡如果是这个情况,荆州其它地方只怕也跑不了。
归根结底,错在杨坚,而皇帝是不会认错的,所以后继官员,没有人敢将实际田亩数额上报,因为这是在打杨坚的脸,同时也会得罪前任。
如果把杨铭放在高璥的位置上,他也不敢说实话。
官场啊官场,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一层一层的虚报,最后还是要压在老百姓的头上。
七百倾的田,交一千三百倾的税,百姓苦不堪言。
这时候的杨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正如高璥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这件事不能被捅出来,一旦捅出来,立时便会天下大乱。
“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你说说,这件事接下来,本王该怎么做,”
大堂内,只剩下杨铭和元文都,两人在高璥走后,已经在这里干坐了两个时辰。
元文都长叹一声:“如果其它州郡也是这种情况,这件事就不能再查下去了,会出大事的。”
“不查?”杨铭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百姓继续承担两倍甚至三倍的赋税?”
元文都道:“这也是无奈之举,真要查清楚了,赋税收不上来,殿下会被降罪的。”
“你是本王长史,身负参议之职,你应该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回避,”杨铭突然起身,道:“你知我体恤百姓,如果想不到解决之法,你就回大兴吧,本王这里不养闲人。”
“下臣知罪,”元文都赶忙起身,目送杨铭离开。
......
“没胃口,都撤了吧,”杨铭回到寝院,令暖冬将饭食撤掉,
而他则坐在椅子上,闭目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裴淑英进来之后,发觉杨铭已经睡了过去,于是从暖冬那里接过毯子,小心的给杨铭盖上,然后附耳与暖冬说道:
“你下去吧,有我在这。”
暖冬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离开,轻轻关上屋门。
裴淑英将火炉往杨铭身前挪了挪,随后拉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炉火边上,托腮望着杨铭。
他好像很累,心情也不好。
这时,杨铭的手臂突然从毯子内探出,裴淑英见状,下意识伸手一把握住:
“你醒了?”
杨铭淡淡道:“本来就没有睡着,你去将裴熙载叫来,我有话问他。”
“嗯,”
裴淑英重重的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往外走,却发现杨铭没有松手。
杨铭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这么晚了,就不要再处理公事了。”
裴淑英微笑摇头:“阿爷常说,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有些事情,当下必须做完。”
“裴公实乃国之柱石,”杨铭放开裴淑英的手,后者一阵风般去了。
不一会,裴熙载来了,因是杨铭寝室,所以他不敢乱看,坐下后,低头等着问话。
杨铭朝裴淑英道:“给你叔父煮碗茶吧,我也有些渴了。”
裴淑英点了点头,往外间烹茶去了。
“韩甫德都说了些什么?”杨铭问道。
裴熙载将他这些天提审韩甫德得到的答案,一一陈述出来。
杨铭沉吟良久后,道:“此事你怎么看?”
裴熙载抬起头,脸色肃然道:“此事动摇国本,不能再追究了。”
“可有解决之法?”杨铭问道。
裴熙载道:“唯一解法,当削减世家田亩,增加百姓田亩,否则如此重赋,不可持久,将来必出大事。”
“你这个法子,会有很多人死,”杨铭笑道,正巧这时,裴淑英端茶过来,杨铭示意先给裴熙载。
这是一种奖励,奖励对方肯为百姓考虑,这一点就比元文都强。
裴熙载赶忙起身:“使不得。”
裴淑英笑道:“叔父若是不怕烫着我,你就别接。”
“一碗茶而已,接了,”杨铭放了话,后者这才双手接过。
裴淑英吹了吹发烫的双手,然后便躲至外间坐下,低头不语。
杨铭笑着朝她招手道:“我又没让你避嫌,何故躲远?”
裴淑英微笑拒绝:“女子不议大事。”
好教养,杨铭收回目光,朝裴熙载道:
“你的法子,本王非常认同,削减世家田亩,阻力不会小,也会得罪很多人,非大魄力者不能一往无前,这件事,汝值得托付否?”
裴熙载起身,正色道:“士为知己者死,下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杨铭点了点头,道:
“本王再送你一句话:欲成大事者,敢为天下先。”
第143章 检校卫
二月初九,杜如晦被杨铭召回来了。
他人虽然回来,但手下的门客仍在巴陵清查田亩,并不影响进展。
杨铭觉得,这件事不能太急,毕竟牵扯太大了,要一步一步慢慢的查。
总管府大堂,元文都、庞犇、杜如晦、裴熙载都在,正与杨铭一起议事。
这四个人,是杨铭眼下的基本班底,总管府这么多政务,暂时都压在他们四个头上。
“如晦和熙载,暂且先不用离开总管府,这里事务繁巨,都需要你们来处理,下面的事,交给信得过的得力人选即可,”杨铭道。
户曹和法曹,行政范围都是整个荆州,杨铭不可能长时间将两人外放,不然的话事情都压在元文都身上,难免会捉襟见肘。
至于庞犇,他是总管府司马,老是守在府里当保安头子,也不合适。
杜如晦点头道:“清查田亩一事,宜缓不宜急,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更需增加人手,”裴熙载道。
杨铭点了点头:“所以本王打算临时组建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的成员,要在各地的泼皮无赖、地痞流氓之中挑选,主要参与清查田亩一事,暂名为检校卫,取检查校正之意,归庞犇总领,尔等分领,以补人手不足。”
有些事情,必须让地痞流氓去干,因为这些人没文化,不会跟你讲道理。
清查田亩这种事情,不能文人去干,他们干不了,这种事不是耍嘴皮就能办了的。
要有胆子,要有狠劲。
因为这次清查,各州郡的田亩总额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世家的田亩数额。
当杨铭知道荆州田亩总额存在大量虚报假想的时候,他就决定彻底对世家下手了,不然长此以往,荆州民心必乱。
元文都明白杨铭的意思,也深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于是道:
“荆州二十二地,如果都派检校卫的话,只怕需要大量人手。”
“并不需要多少,”杜如晦笑道:“殿下选择地痞无赖为检校卫,是有深意的,这些人在地方本就有团伙勾连,只需选其头目归入检校卫,下面自然会有一拨同伙帮衬追随,这类人本就张扬跋扈,一旦给他个官方背景,什么事都敢干。”
元文都顿时恍然,内心也不得不惊叹杨铭考虑周全,太子教导的好啊,如此年纪镇抚一方,竟已游刃有余。
庞犇正愁来到荆州之后无事可做,这下好了,杨铭给他安排了一件大事。
招募检校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杨铭之所以交给庞犇,当然是因为对方足以胜任。
能伺候的了独孤伽罗,只会逢迎上意可不行,还需具备极强的领导下属的能力。
地痞流氓无疑是非常难管理的,好在庞犇在皇宫的时候,管的就是一帮关中子弟,这帮子弟如果放在皇宫以外的地方,其实和地痞流氓也没什么区别。
庞犇问道:“检校卫大致应在怎样的规模?”
杨铭没有给他答案,而是道:“大家议一议。”
杜如晦道:“这一点要因地制宜,我认为一县不应超过五人,而且要暗示他们可以适当招募人手,这些人手咱们总管府不会认,他们闹出篓子咱们也能撇干净。”
“妙哉!”裴熙载赞叹道:“如此说来,检校卫不过是临时的?”
杨铭点头:“当然是临时的,难不成本王养一帮地痞一辈子?”
“如此甚好,”元文都道:“如果一县的检校卫也就几人的话,饷银可以适当提高一点,殿下觉得应为多少合适?”
杨铭不愿意自己拿主意,他的位置,是决策拍板:
“你们看呢?”
杜如晦道:“这些人很多都依托于地方世家,平日也都被世家欺负惯了,归入检校卫,便隶属于总管府,有了倚仗,一旦跟世家翻脸,必是又狠又绝,所以我认为,饷钱要多,多到让他们以为,可以脱离世家控制。”
“那该是多少?”裴熙载好奇道。
杜如晦道:“每人每月三贯,隔月发放。”
确实不少了,三贯,那就是三千钱了,而荆州共有一百二十二个县,确实是一笔极大的开支。
这些开支如果没有新的收入来源,总管府顶不了多久。
所以元文都才会惊讶道:“钱从何来?突然增加这么大一项开支,账上无法负担。”
只有十六岁的杜如晦从容笑道:
“他们当然不能白吃饭,是要做事的,我们可以给他们定下任务,每月需清查问题田亩多少,一年总额又是多少,这样一来,会有大量田亩归公,而这些田亩我们只能授田给刚刚成丁的丁男,获取新增赋税,以此来补上总管府的亏空。”
授田给当年的丁男,那么当年就可以获得赋税,如果均摊至已有授田的百姓,则没有新增,因为他们是以人头缴纳赋税,不是以田亩数量。
这一招确实绝妙,但也存在两个弊端,
其一,新增赋税必然是纳入国库,杨铭私挪进总管府,不妥当,不过这一点,可以通过更改授田时间来规避,今年授田,我明年才给备案,那么今年的新增赋税便入不了账。
其二,一旦给检校卫这帮地痞下达任务,对方必然不择手段,很可能出现大量的冤假错案,这方面就要裴熙载想办法了。
于是杨铭将目光投向掌管法曹的裴熙载,说道:
“今后所有检校卫上报的案子,皆需谨慎审理,务必不能出错,这帮人是会胡来的,你要好好把关。”
“下臣绝不敢出错,务必谨慎审理每一桩案子,”裴熙载点头道。
管司法,是要杀人的,杀人就会得罪人,裴熙载心里很清楚,自己责任重大,风险也巨大。
“殿下真神人也,”杜如晦忍不住赞叹道:“此法的弊端就在于此,地痞之流,不通法制,绝对会以凑数之法来填补任务数额,裴法曹要辛苦了,一旦有检校卫这么干,必须从重处理。”
“无需从重,”杨铭道:“直接杀了,好起警示作用。”
“杀了最好,”杜如晦赞成道。
那边,元文都和庞犇这俩从大兴跟着杨铭来到荆州的老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