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伽罗笑着对杨丽华道:“四丫头总是一个人过,终究不妥,你给张罗张罗,有合适的,就让她再嫁吧。”
杨丽华微笑点头:“早该打算了。”
老四杨文宣愣住了,丈夫身故十余年,这还是母亲第一次表示,要给她再求一门婚事。
说心里话,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
她性格木讷,不会说感谢的话,只是笑了笑,低下头。
当晚,独孤后在长女丽华的服侍下登榻,缓缓合上双眼,嘴角微翘。
丑时三刻,数千禁卫出宫,奔赴各坊。
原本已经陷入熟睡的大兴城,一下子紧张起来,灯火映照全城。
晋王府半夜敲门,不是好事。
杨铭大惊起身,与杨昭杨暕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奔至府门外,
几名禁卫双手捧着素服,跪在台阶下。
杨昭崩溃大哭,猝倒于地。
杨铭砰然跪地,眼泪决堤而下......
一个时代结束了。
朱雀大街,哭声震天,凡有官爵者,皆着素服,跪满了整条大街。
京师百姓,无分男女老幼,全部披麻。
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可入宫奉慰。
禁屠宰四十九日,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一百日,犯者,诛!
永安宫,宗室女皆以熟布遮面,围绕在独孤后的凤榻前放声痛哭,男丁一律跪候。
杨铭一身麻衣,跪在人群当中,他已经哭了很久了,哭不动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祖母独孤伽罗,也已走完了她荣耀的一生。
不负丈夫,不负子孙,不负天下人。
历史上对独孤伽罗的评价,最后由八个字定性:擅宠移嫡,倾覆宗社。
将杨广所犯的罪名,一半扣在了独孤伽罗的头上,但杨铭心里清楚,这事根本怨不着独孤后。
说出这八个字的人,叫魏徵。
不管此人如何名垂青史,这一世,当他见到杨铭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即使这一世的魏徵,可能并没有机会说出这八个字,但是杨铭必杀之而后快。
二十四史之一的《隋书》,就是这个王八蛋主编的,把老杨家污的一无是处。
而这一世,杨铭姓杨,是大隋宗室,未来杨昭杨暕之下,第三顺位继承人。
三天后,灵藏,善权、立身、智脱、慧海等佛教大能,将在宫内主持为期四十九天的超度法会。
杨坚下令,皇后丧事由尚书左仆射杨素负责,除统筹安排丧葬各项事宜之外,还要为皇后寻找安葬的福地。
杨坚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多岁,他下令辍朝百日,祭奠皇后。
这段时间,杨铭一直都待在宫里,与父母住在东宫,百日之后他才会离宫,但是还要服丧,为期三年。
按制,皇孙一级,应该是服“齐衰”,这是丧服中的第二等,麻布制成,边角整齐。
但是杨坚有令,晋王杨昭、豫章王杨暕,河东王杨铭,皆服“斩衰”。
斩衰是最重的丧服,断处外露,没有边,整体看上去非常粗糙,以示毫不修饰的哀痛,只有亲王级可着斩衰。
五女之中,也只有杨丽华奉旨着斩衰,其她四位公主,都是齐衰。
这天,杨铭来找母妃萧氏,说是想去外面走走,萧妃知道自己的三子与圣后感情最深,怕他过于伤痛,起先是不准的,想让儿子待在自己身边,但最后还是拗不过杨铭,勉强答应。
月华殿,
这里原先是杨铭的寝殿,自打穿越过来,他便在这里住了六年之久。
眼下,这里安顿着一个人,一个本该成为他正妻的少女。
“殿下,无至尊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殿外守着的禁卫见到杨铭,赶忙好言相劝。
杨铭笑了笑,径直走上台阶,推开殿门。
几名禁卫对视一眼,皆感无奈。
罢了罢了,反正话是说到了,将来若被问罪,也有说辞。
如今的月华殿,一片衰败之象,一路所遇宫女,也都是面色暗淡,毫无生气可言。
独孤凤儿,就住在杨铭原先住着的寝院,院子里,随处可见各种符箓,贴在井口、树枝、围栏、窗边.......
一个好端端的少女,如今被当作邪祟之物,封在了这里。
院子里,一名宫女见到杨铭,赶忙迎了过来,
杨铭问道:“独孤凤儿呢?”
“哭了一整天,刚刚睡下,”宫女道。
杨铭点了点头,来到寝室外,正欲撕掉那张新帖的黄纸符箓,却被宫女拦住:
“万万不可,殿下千金之体,不可沾染邪祟。”
话才说完,宫女已陡然色变,因为杨铭已经撕下符箓,迈入寝室。
第157章 老大无子
寝室内没有光,一片昏暗,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床榻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名只穿着单衣的少女,她并没有睡着,此刻正瞪大双眼,一脸畏惧的望着杨铭。
她很瘦,一脸的病态,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庞也是煞白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确实有些恐怖。
杨铭见过她的画像,所以他知道,独孤凤儿原先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曾是一名充满朝气的少女,用独孤伽罗的话来说,是个野丫头。
杨铭抬起双手,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缓缓朝床榻走去。
独孤凤儿一脸的惊惧的后退,但是她的身后,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只见杨铭从怀里掏出两个柿饼,自己咬了其中一个一口,然后将另外一个朝独孤凤儿递了过去。
啪的一声,独孤凤儿突然挥手,将递至跟前的柿饼打掉,还在杨铭的手背上,留下了三道血印。
杨铭笑了笑,捡起柿饼,退到了寝室中央。
那名负责服侍独孤凤儿的宫女,一直没敢进来,躲在门外悄悄的注视着一切。
杨铭冷冷道:“再取几盏灯进来,都点上。”
宫女不敢违背杨铭的意思,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老老实实下去照办。
不一会,寝室内便点起了四盏灯火。
杨铭将屋门关上,独自一人留下,就那么坐在桌前,也不说话。
独孤凤儿是畏光的,自打屋内亮起来之后,她便一脸痛苦的捂着脸庞,似乎这些灯光会灼烧她的双眼。
杨铭就这么陪着她,他知道,独孤凤儿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虽然他不懂该怎么做心理疏导,但是首先要让对方放下戒心。
所以这样的陪伴,并不是毫无用处。
接下来的日子,杨铭每天都会来这里陪她两个时辰,这期间,他也见到了独孤凤儿发病时的景象。
十指抠动墙面,像是没有痛感一样,即使鲜血淋漓也不会停下。
二便失禁,屋子里臭不可闻,连给她收拾的宫女都是一脸的嫌弃。
她还会跑过来,咬杨铭的大腿,咬力非常恐怖,但杨铭仍会忍着剧痛,微笑面对。
时间久了,独孤凤儿似乎默认了杨铭的存在,有时候会从院子里捧来一把泥土,请杨铭吃。
这时候,杨铭就会拿出柿饼来引导她,这个才能吃,你那个不能吃。
每日的午饭,杨铭都会让人准备的丰盛一些,然后他便会当着独孤凤儿的面,大快朵颐,故意吧唧着嘴,来诱导她吃饭。
效果不理想。
但终究还是有一点效果。
杨铭蹲下来,抬手从独孤凤儿的脸上抓下那些饭粒,然后塞进自己嘴里,冲着她笑。
独孤凤儿也冲着他笑。
.......
皇后出殡,天下悲泣。
术士萧吉劝谏杨坚:据阴阳书,皇帝送葬于己不利。
杨坚置之不理。
他也是历史上第一位,亲自为自己皇后送葬的在位国君。
独孤伽罗十四岁嫁给杨坚,夫妻伉俪四十五年,共育有五子五女。
杨坚一生没有庶出。
浩浩荡荡十余万人,护送着独孤皇后的灵柩,送往位于京兆郡武功县的福地安葬,也就是后世的咸阳市杨凌区三畤原上,五泉镇王上村。
现在的陵寝还没有取名,等到杨坚过世合葬之后才会,历史上称之为泰陵,也是唯一一座隋代帝王陵。
杨铭望着周围萧瑟的荒野,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穿越到此方大隋之后,独孤伽罗带给他的暖心亲情,在这一刻,似乎已经随着秋风消散了。
杨坚、杨广夫妇,乃至于杨昭和杨暕,都没有带给杨铭像独孤伽罗那样毫无保留的情感冲击。
独孤伽罗的过世,也意味着杨铭最大的倚仗消失了。
回到皇宫,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杨铭在给杨坚请安之后,来找自己的爹娘道别,并不是要返回荆州,而是出宫。
这里,已经不是他想呆多久就能呆多久的地方了。
“孩儿想将独孤凤儿带走,”杨铭低头道。
杨广瞬间皱眉:“疯病之人,已是不吉,你带在身边算怎么回事?”
萧氏也赶忙劝说道:“吾儿不要犯痴,此女不宜接近。”
杨铭固执道:“她是祖母留给孩儿的,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就这么活下去。”
提到独孤后,杨广瞬间默然,那是他亲娘,就算历史上的杨广多么不堪,但没有哪个儿子不爱自己的娘。
萧妃仍是不准:“你阿爷已经为她寻到好的去处,就在南山的一座佛庵,有佛祖庇佑,她的后半生也不会太难过。”
杨铭摇头道:“孩儿会安顿好她的,也会请道门真人看护,不会出错,孩儿更不会沾惹上不吉。”
“此事无需再言,”杨广断然道:“明日便会有人带她离宫,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