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冒头,杨约都傻眼了,这小子可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早些时候还跟苏威抬杠,被陛下赞赏为忠正刚直,他要是参与进来,对自己可是不利啊。
谁知杨铭却点头道:
“孝意性耿直,严律法,有你协同办理,本王更为放心。”
这下子,杨约放心了,因为杨铭敢点这个头,说明私下已经打点好了,厉害啊,连这个死板教条的书呆子都能说通?
而原本还很心慌的裴寂,也放心了,他以为陈孝意的主动请缨,是在帮他的忙。
这时候,杨铭才将目光看向裴寂,史书证明,这个人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不可靠。
就是他和李世民,怂恿李渊造的反。
“血溅朝堂,成何体统?把地上的血都擦干净了。”
裴寂能说什么?只能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咽,捂着仍在出血的额头,一脸委屈的掏出怀里的布巾开始擦拭地面。
没人有会替他说话,因为帮他说话,就是得罪杨约。
事实一再证明,得罪杨约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件事明面上,杨铭会为杨约脱罪,但是在暗地里,他会密报杨广,但绝不会说杨约是去祭祖,而是顺路给杨素的坟添了些新土而已。
这叫大事化小,明面的奏报外加杨铭的密报,两者同阅,杨广必然会认为,事实应该是杨铭所说的那样的,只不过被御史台的人给放大了。
杨铭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杨约的同时,不让老爹对他生疑。
如果单纯给杨约翻案,杨广不怀疑才是见鬼了呢。
你把别人当傻子的时候,其实真正的傻子是你。
第309章 不孝有三
七月十五,祭祀太庙。
老杨家的太庙里,杨铭也就知道祖父杨坚和曾祖杨忠,再往上的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宗庙的记录当中,他们老杨家,是汉太尉杨震八世孙,五胡十六国时期燕国北平太守杨铉的后代,杨铉是杨坚的六世祖。
杨铉的有个儿子叫杨元寿,在北魏时期任武川镇司马,而众所周知,关陇集团就是六镇起义发的家,武川镇就是六镇之一。
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就是北魏时期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
其中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李虎、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大将军侯莫陈顺、宇文导、贺兰祥、杨忠,都是武川镇出来的。
而关陇集团的第二代领袖宇文泰,是李世民的外曾祖父,李虎是李世民的曾祖父,这就是为什么,是唐代隋,李代杨,因为人家有这个底蕴。
而杨素,是汉太尉杨震的十六世孙,他们家的族谱可以追溯到杨震的儿子杨奉。
这就是为什么,是杨约代为主持祭祀,因为太庙最上面那个杨震的牌位,真的是他的祖宗。
什么事情,都没有祭祖大,杨约主持,杨铭领衔宗室,于太庙开始了盛大的祭祀礼。
杨约是负责主持,并不是他祭祖,而是他来协调太常寺、光禄寺、宗正寺、鸿胪寺来主持祭祀大典。
皇帝在,自然不用杨约统筹安排,而现在,杨广将这个任务交给杨约,杨约才有权力协调各个部门,准备贡品,准备祭词,清扫太庙,僧、道还摆坛社醮,鼓吹署还有鸣锣击鼓与弦乐伴奏。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都是杨约来总领,差不多相当于红白事的主持人。
而杨铭等一干宗室,要身着礼服,进入太庙之后,在大祭祀的引领下,什么时候跪,磕头几个,燃香几柱,口中念什么词,都是有规矩的。
祭祖过后,差不多半个月,杨广的回信从运河半道的一座行宫给送来了。
信上也是在询问杨铭,关于杨约的事情,到底是真是伪,一定要查清楚。
而这个时候,观王杨雄与黄凤麟陈孝意他们,也都查清楚了,当日祭祖的,确实是玄纵,并不是杨约。
华阴县那边,有人说见到的是杨约,有人说见到是杨玄纵,但是叔侄俩体型太像,面容又相仿,所以很容易混淆。
但是查看出入记录,以及城内摸底调查之后,基本确定,确实跟杨约没有关系。
杨雄完全是在走过场,整个过程一点都没有认真对待,黄凤麟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自己可以随便安排了,所以整个案子全都是他来负责记录查办的,陈孝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应付差事。
裴寂这下彻底懵逼了,虽然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是这个时候不认错,下场会很惨的,他怕秦王找个由头,把他给办了。
于是他在朝会上主动请罪,说是自己疏忽大意,没有查清楚就蒙蔽了陛下,罪该万死。
这就叫聪明人,能屈能伸。
他这个态度,杨铭还真就不好弄他,因为御史台的风闻奏事,风闻两字本来就带着真假难辨的意味,意思是,只要你听说了,就得上奏,至于真假,皇帝自然会查清楚。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于是杨铭将杨雄他们查到的所有卷宗都整理好,以奏疏的形势上呈皇帝,随后他又以私人名义写了一封信,派人递送给老爹杨广。
当杨广收到这些卷宗的时候,已经临近十月份了,因为杨广现在,已经顺利抵达扬州,住进了江都宫。
江都是郡,首府是扬州。
他在去江都的路上,还捞到一个美人,是个有夫之妇,名为吴绛仙,被杨广封为崆峒夫人。
目下的杨广,最为宠幸此女,几乎日夜偷欢,不理政务,杨铭发来的卷宗,搁置了半个多月,他才从女人的香闺中脱出身来。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杨广比自己的三儿子,强上太多,至于二儿子,就不好说了,暂且称之为不相伯仲吧。
这天,杨广一身便服常衣,于成象殿召见诸臣议政,这段日子可是潇洒坏了,连礼服都懒得穿了。
“诸卿可知,江都百姓,如何赞颂朕?”杨广笑道,他这是直言不讳的让大家拍他马屁呢。
宇文述喜道:“何稠制仪仗,缺羽毛,有仙鹤自衔其羽而献之,所以江都民间都在盛传,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之,天子实为圣人降世。”
“恐是尔等为讨朕喜,所编织耳,”杨广大袖一卷,哈哈大笑,表情颇为受用。
宇文述顿时装作一脸惶恐道:“臣怎敢编造此言?如今江南皆在风传,陛下可遣人闻之,便知究竟。”
其他人也是微笑附和,说什么确实听说过这样的传言。
杨广心情大好,慵懒的以肘抵膝,拖腮笑道:
“朕初临扬州,便免除扬州赋税,大赦囚犯,如此丰恩厚典,自然得万民称颂。”
这就是花钱赚吆喝,杨广来扬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免除扬州城五年赋税,外加旧总管府辖区三年赋税。
原来的扬州总管,总督四十四州军事,这些地方,全都免税三年。
首先,这样的做法,确实对江南地区有着极大的安抚作用,无论世家大族还是普通老百姓,肯定都非常高兴,三五年不用缴税,这绝对是大好事,所以这项举措,是有正面意义的。
但是,你免的钱太多了,半个南方不交税,这是什么概念?
先是营造东京,然后是广通渠,北边都快被你拖垮了,你现在来造福南方人了?
三五年之内,江南收不上一个钱的税,那么杨广的开销,必然是得北边供着,但是杨广的开销实在是太大了。
就现在,整个江都的百姓,都去了江边,围观你的豪华船队呢。
龙舟一艘(皇帝),翔螭一艘(皇后),浮景舟九艘(高等级嫔妃),荡漾水彩舟三十六艘(低等级嫔妃),五楼船五十二艘(正三品上),三楼船一百二十艘(四品官、僧、道),二楼船两百五十艘(五品官、各国使节),黄篾舫(五品以下),另外还有凤艒、黄龙、赤舰等船,共计五千一百九十一艘。
关于杨广南巡江都的景象,资治通鉴记载:舳舻相接二百余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
事实上,直到现在,还有一千多条船没到江都呢。
在众人溜须拍马,逢迎半晌后,杨广心情舒畅的令高野从卷宗当中挑选一些重要的出来,简单处理一下。
他现在没心情处理政务,崆峒夫人吴绛仙正穿着透明薄纱,在后面寝宫等着他呢。
那么,什么奏疏才是重要的呢?
首先看人,上奏疏的人重要,那么奏疏就重要。
杨铭当仁不让了。
卷宗很厚,杨广实在是懒得看,只挑了最后的汇总,大致翻阅了一下。
刚看完,他的眉头便紧锁在一起。
老三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把这样的结果,给朕呈上来?他是觉得朕好糊弄?
啪的一声,杨广将奏疏扔在一旁,
众人见到皇帝动怒,也是不敢吱声,唯有来护儿小声问道:“奏疏中所载何事?竟引陛下动怒?”
“自己不会看吗?”杨广语气愠怒道。
来护儿起身,小心翼翼的将奏疏拿起来,看完之后,又递给身旁的宇文述。
接着,众臣纷纷传阅,杨玄感的表情变化最大。
狗日的裴寂,老子早晚办了你。
宇文述心花怒放,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极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因为陛下动火了,那么顺着陛下的火,才能引到秦王身上,好好的烧他一烧。
宇文述皱眉道:“杨约不尊君上,乃大不敬,这么大的事情,秦王为何会让观王带着两个小吏去做呢?刑部大理寺竟然完全没有参与,真是匪夷所思。”
他的话,明摆着有拖秦王下水的意思,蔡王杨智积在当年的仁寿宫之变时,与杨铭结下了交情,而他也收到京师的家书,说是杨铭重用宗室子弟,这么看的话,秦王就是自己人。
于是他先是瞥了玄感一眼,也跟着道:
“也许真的是看错了,杨中书半道祭祖,可能性确实不大,毕竟他是奉旨回京,祭品都没有准备,怎么祭祀?没听说空着手能祭祖的。”
杨玄感没想到有人竟然帮忙,心中大喜,也赶忙道:“禀奏陛下,叔父绝对是被人造谣中伤。”
“呵呵.......”杨广冷笑道:“你给朕一个理由?”
杨玄感义正言辞道:“叔父杨约,膝下无子,无后者为大不孝,怎堪祭祖大事?”
这个理由完全站得住脚,只不过杨约无后这种事,连杨广都不好意思提,没曾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杨玄感给揭露出来了。
谁都知道杨约那方面不行,但没人敢说出来,因为这是揭人家的短。
杨广点了点头,陷入沉吟,确实,杨约没有子嗣,是个大缺陷,你都给祖宗绝后了,你有什么资格祭祖呢?
虽然有个继子玄挺,但继子终究是继子。
虞世基这个人,在洛阳的时候,已经被杨暕顺利收买,值此关键时刻,自然也会站出来落井下石,
“裴寂一向谨慎小心,若无确切根据,想来不会中伤杨中书,正如许国公所言,秦王实不该让刑部大理寺置身事外,不合法理,杨中书与秦王是姻亲,会不会有徇私之嫌呢?”
苏威立即反驳道:“卷宗之上,记载明确,秦王因担心三司会审,延误祭祀太庙,所以才如此行事,虞侍郎是觉得,殿下会徇杨约的私,而不理会对方逾制之举?如果杨约真的半道祭祖,不单单是对陛下大不敬,也是藐视宗室,秦王身为宗室一员,岂能放过?”
牛弘看向苏威,笑道:“虞侍郎的意思,是说秦王不顾宗室,也要包庇杨约,我听着都觉得可笑。”
“我可没这个意思,你不要乱说,”虞世基赶忙喊冤。
杨恭仁更是冷哼道:“而且虞侍郎的言外之意,是家父也有徇私之嫌喽?”
他爹杨雄,是调查的总负责人,所有案词卷宗,都是杨雄审理经办的,宇文述他们怀疑调查有猫腻,无疑把杨恭仁的爹也给卷进来了,人家能高兴吗?
这时候,民部尚书长孙炽看向皇帝,陈述道:
“陈孝意此子,忠心耿直,洁身自好执法严明,他既然也是经办人之一,这个结果,臣以为不会有错。”
杨恭仁又不高兴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父亲就不忠心了?秦王将案子交给我父,本意就是因为他老人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包庇任何人的可能,陈孝意一个小小的侍御史,忠心耿直还轮不到他。”
长孙炽无言以对。
观众臣相争,杨广颇为自在,像是看戏一样,悠然自得,但是他心里,还是对自己的儿子不太放心,老三的城府太深,做事又缜密,他要想包庇杨约,保准别人查不出什么猫腻。
这时候,高野凑至杨广耳边,小声道:
“秦王是有家书的,与卷宗是一起送来的,家书眼下在皇后那里,要不要现在取来?”
杨广顿时皱眉:“既然有信,为何在皇后那里?”
“因为信有两封,一封是给陛下,一封给皇后,皇后认为,应该是普通的请安信笺,所以都收起来了,”高野道。
“糊涂,”杨广沉声道:“将信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