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难得啊,”韦约道:“如今宇文述与来护儿,已经分赴河北山西,运河也快完工了,等到大事已定,那么齐、秦二王必然会因为河北的事情,大斗一场,此两虎相争之局,我们是不是应该添一把柴禾?”
韦津沉思一阵,道:“有点冒险,还是要看看太子妃和其他人的意思,如果大家都觉得这个人该保,那么咱们就保一保。”
韦约点头道:“河北的事情,齐王的名声已经烂透了,基本难挽大势,届时秦王独大,咱们要么给人家提鞋,要么等着人家上门收拾,太子妃也得乖乖的让出东宫,到时候一切都完了,这个魏征有一点说的是对的,秦王在河北的事情上面,肯定是袖手旁观了,他是故意让齐王烂透,否则以秦王爱惜羽翼的性格,理应强行插手阻止,以获贤名,但你看看他在做什么?他只是睡不着。”
“按你这么说,这次陛下返京之后,就是给河北算总账的时候?”韦津道。
韦约忍不住道:“我的兄弟啊,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储君之位花落谁家,眼下已经是决战之时,这是秦王最好的一次机会,他必定会想办法一举搞垮齐王,我们再不出手,太子妃就得老老实实带着她那三个孩子,去给人家秦王下跪磕头。”
说着,韦约苦笑道:“我们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如果不能借着河北之乱,将秦王拖下水,我们就需赶紧放弃太子妃,转投秦王,但那个时候,太子妃和她那三个儿子能不能保命,可说不准,秦王又会拿我们韦家哪个人开刀?也是无法预料,但其中肯定有你,也有我。”
“想要将人家拖下水,谈何容易?”韦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叹息道:“人家不过是袖手旁观,你有什么理由牵连到他身上呢?”
韦约道:“那就得靠魏征了,刑部审问魏征的供词,你也看了,视百姓为草芥,弃万民于不顾,见齐王为恶而视若无睹,不惜民,不爱民,枉为宗室,焉能承江山社稷?”
说着,韦约继续道:“可见连魏征这样的寒门,都认为秦王本该继承储君。”
“你越是这么说,我反而越不敢保这个人,”韦津道:“这都把人家骂成这样了,我们一旦插手,把秦王惹急了,后果难以预料,这么大的事,得跟族内的人商量,可是他们眼下都不在京,太子妃终究一介女流,大事不可由她做主。”
韦约摇头叹息一声,双臂抱肩道:“你真是没胆,既然如此,那这样吧,想办法拖着,让秦王不能杀人,届时陛下回京,御史台那边肯定会有人奏报此事,我们以观形势,再作安排。”
“这样最稳妥,”韦津点头道:“诽谤亲王,这是大罪,单靠一个刑部定不了罪,也杀不了人,还得大理寺和刑部那几个人回来,才能一起论罪。”
说罢,韦津端起茶水呷了一口,突然间,他整个人一震,猛的将茶杯拍在桌上。
“不对劲!这件事是有问题的。”
韦约愣道:“问题在哪?”
韦津双目圆睁,一眨不眨道;“秦王要杀人,为什么不在外面杀了,反而扔进刑部大狱?他图什么?”
韦约皱眉道:“或许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下手吧?毕竟当场杀掉,显得的他没有肚量?”
“放屁!”韦津拍桌而起:“人家这是把咱们也给算计进去了,好家伙,差点上了他的当。”
韦约也跟着起身道:“我不明白,你说清楚一点。”
韦津吹胡子瞪眼道:“一个读书人,张嘴就把两个亲王都给骂了,秦王没有当场杀人,也没有私下扣押,反而光明正大的扔给刑部,为什么?因为他就是要借这个人嘴,搞垮齐王。”
韦约反应过来了,瞬间遍体生寒,汗毛直竖。
这个魏征的供词,确实把秦王和齐王都骂了,但骂人也有轻重,他骂杨暕的话更狠,直斥为民贼首恶,人神共愤,必留骂名于千古。
而他想的太简单,以为这个人可以同时给两个亲王脸上泼屎,这样一来秦王的名声搞臭,对他们是有利的,但现在经堂弟韦津这么一提醒,秦王用心恶毒啊。
“他是在故意引诱咱们保人?”韦约目瞪口呆道:“到时候好让齐王跟咱们翻脸?一箭双雕,好狠毒的计啊。”
韦津怒道:“他肯定还有后手在等着咱们呢,魏征骂人,属于不可预料的突发情事,他能在顷刻之间做出决定,选择借刀杀人,此人的心计也太可怕了。”
韦约一脸颓丧的坐回位置,摇头叹道:
“二圣亲手培养,果然厉害,你我白吃了几十年的盐,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见尚蔚这边,也是人家早早布置好的,是我大意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凡大事,不可寄托女流,”韦津坐下后,道:“幸好我及时看穿,差点被你害了。”
“我的错,我的错,”韦约一脸汗颜。
第372章 河北义士
隋末大乱斗,隋军基本拿地方起义势力已经没办法了,因为主力在打高句丽的时候,几乎损失殆尽。
但眼下,朝廷想要收拾地方造反,简直不要太容易,因为关中精锐都在。
来护儿从定襄郡(呼和浩特)南下,进入太原郡,然后开始部署剿匪事宜,张开虽然被剿灭了,但是他引起的骚乱,在山西地区还是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很多吃不上饭的平民老百姓,选择当土匪。
人在吃不上饭的时候,是最容走极端的,反正不管干什么,我能吃上口饭就行,土匪无疑是当下最热门的行业。
一个村的联合起来,抢另一个村的,几个村的联合起来,抢隔壁县的,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面对这种情况,除了杀人,没有第二个选择,安抚?不存在的,安抚需要粮食,你哪来的粮食安抚呢?
隋末人口锐减,大兴土木是最直接的因素,大部份人不是死于战争,而是死于饥饿。
裴淑英一路上,遇到不少逃难的饥民,她都会送一些粮食给这些人。
随着送出去的越多,越来越多的流民闻讯赶来,于官道两旁簇拥着秦王妃的车队,期盼着能领到一些口粮。
车队往前走,老百姓在两旁跟着,望眼欲穿。
“裴忠,你过来一下,”裴淑英掀开车帘一角,朝外面喊了一声。
做为裴淑英亲卫队长的裴忠赶忙策骑靠近,道:“王妃有什么吩咐?”
“我们的粮食还有多少?”裴淑英问道。
裴忠道:“不多了,王妃一路施舍太多,现在粮食,勉强够我们抵达晋阳。”
“勉强够,也是够,那就再拨出一点来,给这些灾民吧,”裴淑英道。
裴忠顿时皱眉:“灾民太多了,我看这架势,恐有上千人了,这么多张嘴,就算您发善心,也只能救得一时。”
“我不想说第二遍,每人领三斤,让他们走吧,”裴淑英放下车帘。
一个人三斤粮食,一千人就是三千斤,基本是裴淑英辎重的一半了。
裴忠知道自己主母是什么性格,也就不再劝说,拨出三百人专门用来发放粮食,剩下的继续护送车队前进。
他不担心王妃没有吃的,一路上所遇郡县,都是就食的去处,王妃是奉旨前往晋阳,如果缺粮,各地衙门必须保障供应。
萧摩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策马过来马车旁边,笑道:
“这些灾民领到粮食之后,恐会被周边匪盗所劫,甚至是他们之间互相争抢,您的一片善心也会付之东流,王妃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做。”
车厢内,裴淑英的声音传出来道:“这才刚出河东,已是遍地饥民,匪盗猖獗,萧将军在任上都干了些什么呢?”
萧摩诃顿时语塞,他是河东府骠骑将军,只要河东没有匪盗就行了,眼下已经在绛郡,关他什么事呢?
裴淑英继续道:“我不需要这么多人护送,萧将军如果有心,就调拨出一些兵马,将附近的盗匪清理清理,你的心里只在意河东百姓,但是秦王在意的是天下黎民,我的话如果还管用,你这便去做吧。”
萧摩诃无话可说,领命下去吩咐去了。
他手下的精锐,是由匪盗与河东军府的卫士组建而成,因为是匪盗,所有不懂领兵,真正的将领,都是世家出身,其中以河东裴氏居多。
这是李靖当年故意安排的,因为萧摩诃的麾下,是杨铭真正的部曲,最精锐的部队,不可能交给萧摩诃一个人。
裴氏子弟的加入,就是为了制约萧摩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是用来哄人的,真正的掌权者,几乎不会信任任何人。
从绛郡开始,秦王妃用自己的口粮施舍百姓的事迹,就这么渐渐的传播开来,以至于沿途百姓纷纷自发的护送车队北上。
.......
宇文述派出了左翊卫最精锐的一万五千骑军率先进入河北,然后直插河间郡。
乔钟葵从南边北上,打河间县,叛军贺若弥收到消息后,率领麾下残部弃城往北逃窜,他又一次运气不好,直接撞上了大隋精锐中的精锐。
只看旗帜,贺若弥连逃的心思都没有了,下马请求投降,结果可想而知,全员被斩,首级被绑成了一串,挂在了河间县的城门上。
紧接着,左翊卫将军阴世师继续率领大军,直奔渤海郡,帮助鱼俱罗消灭高应年部。
当他抵达的时候,渤海的战事已经结束,高应年在鱼俱罗和张须陀的南北夹击之下,于饶安县大败一场,最终在阳信县一带的村庄,主力被全歼,高应年自尽,斛律善业投降被杀。
至此,河北最大的一场叛乱就此终结,但是各地的骚乱,还远远没有结束。
阳信县,高杵在得知高应年兵败自尽,朝廷大军兵临城下之后,便来到了县衙后院,关押高盛道的地方。
他亲自开锁,推开房门。
只看到高杵一个人,而且神情落寞,浑身是血,高盛道心中犯疑,问道:
“是张须陀杀来了?”
高杵点了点头,在门槛边的石墩上坐下,望向天空,苦笑道:
“早些时候,我就劝过高应年,眼下还不时候,隋廷还没有烂透,起兵不是时机,他不听我的,反而相信高句丽会从海上支援渤海,呵呵,可笑啊可笑。”
“外族不可与谋,那个高应年还是太年轻了,”高盛道也来到门外,在另一边坐下。
高杵道:“大隋终归还是要大乱的,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独孤公天下称贤,终究也是劝不住一个好大喜功的暴君,高句丽经此一遭,必被杨广惦记,北征辽东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届时我河北百姓,又要遭逢大难,兄为柱国之子,盼将来能为我河北百姓,说上几句话。”
说着,高杵起身,朝着高盛道深深一揖。
高盛道也赶忙起身,揖手道:“义不容辞。”
说着,高盛道好奇道:“贤弟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妻子儿女,我已送他们上路,免得受隋军践踏侮辱,”高杵面无表情道:“城破在即,请兄暂时返回室内。”
“贤弟这是何苦由来?”高盛道仰天长叹,片刻后,猛的转身回屋。
高杵再次将门锁上,然后前往县衙前院。
阳信县的守城士兵,已经大开城门投降,迎朝廷大军入城。
鱼俱罗一马当先,带着一队骑兵赶往县衙方向。
密集的马蹄声由街道尽头传来,高杵将县衙的两扇大门推开,然后独自一人立于前方,
“河北高杵在此!昏君广贼,不得好死!”
一骑猛然冲上台阶,一刀挥下,高杵脖子瞬间被砍断一半,鲜血喷涌而出,尸体摇摇晃晃,片刻后仰天栽倒。
那名骑兵迅速下马,用刀一点一点的将高杵的脑袋割了下来,高举道:
“贼首伏诛,阳信太平。”
“阳信太平,贼首伏诛,”这样的声音迅速在大街小巷开始传播。
高盛道自然被放了出来,与他一样有运气的,还有崔弘峻,这个人也没死,区别在于,高杵无心杀高盛道,但是崔弘峻是被史怀义从叛军里救出来的。
当天傍晚,几路大军的主将在县衙大堂碰面。
级别最高的还是鱼俱罗,因为他是杨铭授命的行军总管。
“渤海剩下的事情,还要仰仗高太守了,遭此一难,地方不稳,还需太守安抚,”鱼俱罗坐在主位上,客气笑道。
高盛道,那可是高颎的长子,虽然他爹眼下没了爵位,他以后也没爵可袭,但也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高杵与我是至交好友,因一时糊涂,受贼人蛊惑,希望总管能准高某,安葬他的家眷,”高盛道黯然道。
阴世师顿时皱眉道:“不妥吧?高杵为贼首,犯的又是谋逆大罪,家眷虽死,然应烹煮其肉,予城内百姓分食,安葬?他们也配入土?”
高盛道没有反驳,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不好过关。
“我这里没什么意见,”史怀义笑道:“贼首伏诛,大事已定,几具尸体嘛,没有人会在乎的。”
他爹史万岁,和高盛道的爹,那都是秦王党,所以他自然要帮着说话。
张须陀也点头道:“眼下的渤海需要安抚,高杵原为渤海郡丞,爱惜任下百姓,素有廉名,此时不宜再有激烈手段,以免刺激百姓。”
“你们随便吧,平叛的事情,我只是帮忙,将来上面也不是找我问话,诸位觉得可以交代,那就请便,”阴世师笑道。
这下子难题到了鱼俱罗这边,毕竟他是做主的,将来这件事要是被人揪出来做文章,首先就得算到他头上。
“其实不妥,”鱼俱罗看向高盛道:“谋逆是要夷三族的,高杵的亲眷,如今已经在搜捕,抓到后也都会被剐死,其妻儿尸体,不可擅做处理,高太守还需明白。”
高盛道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然后就在半夜,鱼俱罗找上门来,告诉高盛道,高杵妻儿的尸体已经被他调包,现在可以派人接手,将尸体找个地方葬了,但不能立碑。
“城里遭此大难,尸骸遍地,找个顶替的不难,”鱼俱罗在屋内,独自面对高盛道,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