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杨恭仁点了点头。
杨铭环顾众人一圈,笑道:“诸位即将远赴巴蜀,担任新职,对巴蜀将来之事,心中可有计算?”
这时候,裴熙载开口道:“臣以为,巴蜀情形复杂,行台省是否可以考虑,招募一些当地世家子弟,帮助处理事务?”
“熙载之言,很有必要,”杨铭认同道。
实际上,这是他俩私下约好的,纯属搁这唱双簧呢,像杨恭仁和王士隆,已经看出来了,但也有人看不出来。
杨铭继续道:
“西南的病根,归根结底在于世家于暗中对抗朝廷,不缴赋税,隐瞒户籍,虚报田亩之数,又与当地官员勾结,上下齐手,盘剥民脂民膏,私吞国帑国财,诸位此番远赴,务要以此为重心,官员该抓的抓,世家该杀的杀,不要留情。”
殿内几人点头应声,却也是各怀心思。
巴蜀那地方,上到太守,下至县令佐官,都是朝廷任命的,这些官员以出身关中居多,其它地方也有,就是没有巴蜀本地人。
如果将来查到一些官员头上,到底抓不抓呢?抓可是要得罪人的。
所以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裴熙载和史怀义,因为他们一个是行台刑部尚书,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管判,一个管抓。
大隋的兵部,是管军队后勤的,军权几乎没有,都掌握在十六卫大将军手里,但是行台省兵部尚书,可是实实在在的掌管军权。
所以杨铭才会让史怀义去,因为这是纯纯的自己人。
裴熙载道:“巴蜀官场需要整顿,这是毋庸置疑的,小病小治,大病大治,总之要让他们知道,朝廷整顿巴蜀的决心。”
杨恭仁却提出来不同意见:“巴蜀之弊,旷日持久,朝廷向来都是宽松对待,有些官员被腐蚀,也是迫于无奈,有时候也不能一篙子打倒一船人,有些人,虽有小过,但也是可以再给机会的嘛。”
他这话是在暗示杨铭,三十六个郡,三十六个太守,那都是有背景的,真要查,他们都有问题,但不能都查,拎出几个来意思意思,给其它人敲个警钟就可以了,真要大张旗鼓,他们下去也不好干。
“恭仁老成之言,”杨铭点头道:“形势如此,绝非全是官员之过,有些是可以酌情通融。”
杨铭是完全赞同杨恭仁观点的,正所谓法不责众,巴蜀那帮地方官也不是吃素的。
武都太守杨文恩,这是尚书左丞杨文思的弟弟,遂宁郡太守杜衡,京兆杜的,新城太守李端,李靖的大哥,巴东太守梁洋,北周蒋国公梁睿的儿子,宇文泰的外孙,犍为郡太守唐鉴,杨铭东宫右卫副率唐俭的爹,义城郡太守史武刚,闺女给李渊做妾........
眉山太守眼下还不是二郎神,而是姓韦。
只要是一郡主官,都与朝廷有所牵扯,你办谁都不合适。
比如李端,杨铭真能下得去手?那李靖能乐意?
所以啊,主官没事,那就是副官顶罪,再加上一些县令,基本上就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刚才熙载那句话,我是非常认同的,”杨铭道:“诸位对于巴蜀来说,都是外人,所以治理巴蜀,还是以当地治当地,遴选一些世家子弟进入行台官署及各郡、县衙门,很有必要。”
王士隆这边,完全是秉承了杨广的意思,于是直接建议道:
“巴蜀科考举才,历年以来多是走形势,臣这段时间,调取了巴蜀几年以来的举人名单,发现一个弊端,各郡上报的举人,没有一个是出身巴蜀,臣以为不妥,似乎应该适当放宽,每郡三个名额,至少都得有一个,是巴蜀本土出身。”
杨铭也查看过这些记录,巴蜀这么多年的科考报上来的举人,全特么是官宦出身,改了户籍就以当地举人身份入仕,当官后再把户籍改回去。
这种现象朝廷也不是不知道,但朝廷一直没有纠察,毕竟回避巴蜀是中原数百年的老传统。
但是眼下,杨广想要纠正了。
而王士隆的建议,虽然有砸巴蜀地方官饭碗之嫌,但还算温和,毕竟三个里面出一个,对他们来说不算伤筋动骨。
于是杨铭沉声道:
“一个太少了,这么多年,他们在下面也该吃饱了,如今朝廷要整顿巴蜀,他们若是不配合,那么以前吃了多少,就给我吐出来多少,三个名额,必须有两个出自巴蜀本土,县衙一级佐吏,十人出当地,郡一级,二十人,这一条,你们下去之后立即就办。”
众人对视一眼后,纷纷应声领命。
佐吏没有品级,大多是临时工,给他们一碗饭吃,世家并不在意,而杨铭也是先把这个回避巴蜀的铁门打开一条缝隙,以后再慢慢越开越大。
不让巴蜀人当官,断了人家的上升渠道,人家不跟你对着干,跟谁对着干?
朝廷想要与巴蜀地方势力和解,就得先给人家点甜头。
杨铭用屁股想,也知道杨恭仁他们下去会怎么干,卖官呗,虽然佐吏不是官,但也得花钱买。
但这个,杨铭无法阻止,因为买卖也是一种社交关系,先与当地世家交好,适当给点好处,等到拉近关系之后,咱们再算账,这要比直接下去算账,温和许多,遭到的抵触也会少很多。
干事实,从来都是厚黑引路,只要能让国家、百姓得到好处,官员自身是否良善之辈,其实从来都不在考核范围之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第432章 七贵
如果说巴蜀之弊,是一种病,那么西南道行台省这帮人,就是下去看病的。
看病用药,有轻有重,药如果下的太猛,病人也受不住。
以免巴蜀生出抵触之心,从而发生骚乱,杨铭决定在汉川郡,布置重兵。
汉川郡就在京兆郡偏西南方向,距离京师非常之近,它以前的名字叫汉中,因处汉水中游而得名。
而大隋的汉川郡,属于巴汉地区,是当年益州总管府辖区,巴汉,就是秦岭大巴山与汉水一带,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天下必争之地。
汉中,是中原入蜀的必经之路,也是蜀地北出的门户所在,可以说,巴蜀拿不下这个地方,永远都别想逐鹿中原,中原拿不下汉中,也别想进入巴蜀。
汉川郡现在的太守,是李长雅,杨铭的姑父,李密的族叔,原来在鸟不拉屎的枹罕郡当太守,眼下陈叔宝的儿子陈渊去了枹罕郡,杨广看在妹妹的面子上,给李长雅找了一个好地方。
汉川郡,统县八,属于中上郡,太守应该是从五品。
这里当然是有军府的,卫士加起来能有六千多人,但杨铭觉得不够,于是将右候卫的大营,直接迁往汉川郡首府南郑县。
卫府迁徙,不可能所有人都带走,毕竟卫士们大多来自于当地,是兵农合一的府兵制,所以大营搬迁,也就能走五千人,还需要每隔半年轮换一次,好在汉川郡距离京兆不远,也就百里之遥。
杨铭的这个建议,得到杨广的完全认可,虽然搬离军府耗费不小,但跟将来从巴蜀收上来的赋税相比,就是九牛一毛,算是投资吧。
这些天来,关于修建驰道的问题,基本上算是议定了。
御史台大夫张衡,被调任榆林太守,负责调动民力,尚书右丞皇甫议,为驰道工程将作大匠,阎毗负责实地勘察,制定路线。
工部尚书宇文恺请辞多次,杨广没有同意。
作为大隋基建第一人,杨广绝对会用到他死,不死别想走。
这样的人事安排,其中有一个让人匪夷所思,张衡。
御史台主官,去地方做太守,也得是平调,怎么也得是个上上郡或上中郡,而榆林郡一共才仨县,属于下中郡,明摆着这是贬官了。
很多人对于这一任命,都感到非常意外,毕竟张衡是从龙之臣,杨广争位,张衡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杨铭不意外,历史上张衡就是得罪了杨广,被赐死的。
朝会上,张衡面无表情的接受了这一任命,有些知晓内情的大佬,不免心中有些慌张,因为张衡其实也就说了几句谏言,并不算什么大错。
如此重臣,今遭这份冷遇,无疑也给在坐的各位敲响警钟。
这也就是为什么,开皇时期敢说敢做的苏威,如今变得珠圆玉润,彻底被磨平了棱角。
朝会结束之后,杨铭给裴矩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静悄悄的跟随在杨铭身后,直到身旁无人,杨铭才问道:
“张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裴矩小声道:“还是晋阳宫的问题,当初陛下北巡至晋阳,欲重修晋阳宫,张衡说了一句: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敝,伏愿留神,稍加折损。陛下当时就记住这句话了,私下曾与宇文述等人言说: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可见陛下对张衡的不满,就是从晋阳开始的。”
瞧瞧,只是这么一句谏言,就把杨广给得罪了,这还是张衡,换成别人,恐怕得死。
杨广身边的近臣,并不全是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之徒,实际上在大业早期,杨广的心腹当中不乏能臣干将,而到了晚期,受杨广性格影响,能臣干将也变成愚臣腐将了。
牛弘现在都变得没有个性了,属实是怕了杨广。
宇文述来护儿,你不能说他们俩不行,要是杨坚用,这俩绝对厉害,但是放到杨广手里,就成了顺从皇帝心意的傀儡。
说到底,杨广自身性格,存在超级巨大、极其严重的缺陷。
像张衡这样的人,杨铭就会保,如果眼下的朝堂连张衡都容不下,自己将来接手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副烂摊子。
“将来你可别落井下石啊,”杨铭提醒道。
裴矩自打进入大隋,就是一个阴阳人,里外里谁也不得罪,几乎就没有劝谏过皇帝,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直都是门下省纳言。
门下省纳言,掌审查政令及封驳诸事,以备皇帝之顾问,有谏议之权。
但这个谏议之权,早年就苏威一个人头铁用过,然后被撸了,可想而知,杨坚其实也不怎么纳谏,而杨广是完全不纳谏。
裴矩笑道:“陛下要治的,我不保,陛下要保的,我不治,这便是裴某的为官之道。”
杨铭忍不住摇头道:“身在朝堂,总想置身事外,裴公太圆滑了,需知你不找事,事来找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裴矩笑道:“太子喜谏,裴某在您这里,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杨铭点头道:“理应如此。”
高熲这么一走,朝局已然发生变化,有些人能看出来,有些人看不出来。
别看高熲近几年,就顶着个太傅的虚名,硬挺挺的站在朝堂上,但他这一走,整个朝堂逢迎皇帝的气氛,愈发的浓郁了。
早年修洛阳,全员反对,修运河,半数反对,现在修驰道,没人反对了。
因为大家都看出来,反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中枢乌烟瘴气,势必影响地方,长此以往,大隋朝堂就没法看了。
返回京师的裴蕴,接任了张衡留下来的御史大夫,于是历史上的炀帝七贵,雏形已具。
软骨头苏威、阴阳人裴矩、得过且过牛弘、天子盲从宇文述、绝对心腹张瑾、首席秘书虞世基,曲意逢迎裴蕴。
这七个人,一半都是被杨广逼成这副样子的,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大臣。
杨茵绛眼下在养胎,裴淑英多半也有了,已经开始孕吐,而陈淑仪最近也非常主动。
杨铭一直让徐景在暗中调查陈淑仪,但没有任何收获。
实际上有,徐景已经查清楚了,但是他没有这个胆子说出来,毕竟事情牵扯到了他的上一任主人,当今的皇帝陛下。
是杨广下令封口的,徐景有几个胆子,敢将事情说出来?
而陈淑仪也是为了顾全大局,选择沉默。
早期不敢与杨铭同房,是因为流产之后的下面,与正常的下面,不一样,她怕杨铭察觉端倪,如今这么久过去,已经完全恢复,所以越发的主动起来。
而陈淑仪的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弄死杨暕。
方法想过很多,却一直不敢施行,因为她怕事情一旦泄露,牵扯到杨铭身上。
况且皇帝眼下对杨暕的保护非常明显,想要下手谈何容易。
正月刚过,杨广就要离京了,又特么带走了十多万人,而且还把大兴定义为西京。
因为这次杨广是去洛阳,而洛阳是东都,皇帝在洛阳,那么大兴名义上,得与洛阳持平,总不能太子坐镇首都,皇帝坐镇陪都,这有点主次不分了。
身为太子,自然不需要再挂个什么京师守备,所以西京守备成了杨雄。
送走杨广之后,杨铭没有返回皇宫,而是去了秦王府,与他一起的,还有陈淑仪,是陈淑仪吵闹着,想要回去看看高玥。
实际上,是对上次的三人行回味无穷。
三个人除了斗地主,确实也没有别的可干的,而杨铭为了确保陈淑仪能够怀上,最后的珍藏都给了对方。
陈淑仪当然是坦然受之,她都二十七了。
“下次宠幸高姐姐的时候,你也赏她一个吧?”陈淑仪盘坐在塌上,嬉笑道。
杨铭还没有开口,高玥主动道:“妾已是半老珠黄,不宜有子嗣。”
她没有明说,但是杨铭清楚,高玥是不敢给杨铭生孩子的,就因为她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