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问道:“此人在京师?”
“是在京师,”云定兴没有答理脸色阴沉的元寿,点头道。
杨铭道:“速召此人,令其招募工匠,总监炼场营堡构造。”
像苏会这样的大工匠,手底下常年有一拨得力的手下,专门辅佐他处理工程事宜,其实就是一个团体,可单独称之为一个工程公司,而且内部分工也很明确,经验技艺不会外泄,都是传代的,所以里面沾亲带故的不少。
这种现象在大隋是最为常见的,或者说,在华夏古代都很常见,即使后世也是如此,一个包工队,很多都是乡里乡亲。
外人越多的包工队,工作效率越是低下,因为包工头指挥不动。
京师到河东,也就五六天的路程,所以苏会接到命令之后,很快便带着三百多人的嫡系队伍来到了闻喜。
首先是勘察地形。
杨铭当初选址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炼场的防卫体系,这里依山傍水,刚好处在一个夹沟内,只有南北两个出口,只要卡好这两个地方,炼场就攻不进来。
“孤全权交付于你,只管放手去干,一应物料所需,去找永富郡公(窦庆),他要是给你供不上,你再来找我。”
杨铭与苏会等人一起,沿着山中小路,登上了炼场西边的一座高山。
准确来说,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其实就是汤王山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杨铭望了一眼上山时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陡峭小径,腿肚子一阵发软。
苏会张望着周遭山势走向,皱眉道:“此地防御并不简单。”
元寿冷哼道:“还不简单?东西山高难攀,只留南北缺口,你想要多简单?”
苏会面无表情道:“难攀,我们不是也攀上来了吗?如果元少卿觉得炼场防卫不过是做做样子,那在南北构筑城关即可,如果是保万无一失,则周边山峦都要起长城,南北为关隘,以长城连接一体,炼场再构筑堡垒,引涑水为护城河,还需在营中兴建大仓屯粮,挖蓄水深池,如遇变故,亦可坚守。”
元寿冷笑道:“修长城?你是觉得朝廷有花不完的钱?”
苏会淡淡道:“太子让我总领营堡构造,我自然不敢马虎,当然也要因财力物力而定,我刚才说的,是上策,如物力不足,还有中策和下策。”
“说说你的中策下策,”元寿道。
杨铭顿时皱眉,转头瞪了对方一眼,吓得元寿赶忙低下头。
“有上策为何要用中下?元少卿做事,一直都是弃优选劣吗?”
元寿顿时一阵心慌,赶忙道:“臣不敢,只是觉得工程太大,恐供给不足。”
杨铭问道:“那你是该操心的事?”
“臣不敢,”元寿低头道。
杨铭看向苏会,道:“用料多少,人力多少,耗时多久,你好好琢磨琢磨,给孤做一个预算出来,孤要这里固若金汤一般。”
苏会点头道:“臣领命。”
下山的时候,杨铭硬撑着自己不要发抖,实在太惊悚了,小径一旁就是悬崖,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正如做事一样,要小心翼翼,既然构筑防卫工事,就不要在乎代价,丢了炼场和浪费点钱,哪个重要?舍本逐末的事情不能做。
河东的中条山,或者说整个山西的所有山脉,都是以青石为主,也就是石灰岩。
这玩意以前开凿,特别费劲,但是眼下有了精炼钢铁做成的凿具,相对容易一些。
沿着山体构筑长城,这就跟雁门关差不多了,属于是顶尖防御工事。
苏会认为,构建长城宜为砖石土木结构,但当下的情况,显然不太允许,那么重的料如何上山,这是一个难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就地取材,以石灰岩代替墙砖,山腰开挖,山顶堆砌,可以节省出巨大的人力物力,虽然有失美观,但却实用。
开凿青石,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么说千锤万凿出深山呢,后世挖掘机带钻头,都凿不动一种叫驴皮青的石灰岩,钻头冒火,崩着火花,就是凿不动,可见这玩意有多硬。
所以后世要开石料厂,先得批雷管。
苏会合计之后,认为炼场的防御工事,至少需要两年才能完成。
两年就两年吧,干工程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杨广那套干法,是拿人命堆呢。
十一月的时候,京师来信了。
太子妃杨茵绛还有两个月就会诞子,侧妃裴淑英还有三个月,陈淑仪四个月。
看样子,三个孩子都要生在明年了。
眼下炼场的事情,还没有完善,杨铭确实走不开,只能写信安抚三人。
.......
京师,观王杨雄这段时间,一直会前往东宫与杨茵绛见面,因为杨铭走后,他是京师的总负责人,有些主意他可以拿,但是有些,他得问一问杨茵绛。
这其实也是人情世故,人家完全是可以全权做主的,但是为了照顾东宫的面子,所以会和杨茵绛商讨,虽然最后几乎所有公务,杨茵绛都同意按照杨雄的办法来处理。
但是这样一来,出了一个问题,杨茵绛渐渐的习惯了干政。
魏征头铁,直接就给杨茵绛提意见了,意思是你是太子妃,不能参与政务,太子已经将关中事务全权交付观王,你就不能再插手了。
杨茵绛没有反驳,因为她也清楚,自己这么做丈夫会不高兴。
但是杨玄挺和杨元庆这对叔侄俩没忍住,私下里把魏征给打了。
魏征是娶了裴家媳妇的,所以东宫河东系裴爽、薛万述、薛收等人不乐意了,双方直接就吵起来了。
都是顶级豪门出身,后台也都是硬的一批,所以谁也不鸟谁。
杨茵绛无奈之下,令人鞭打了玄挺和元庆,才将事情压下去,不过她也看出,东宫已经出现派系了,其中又以自己的娘家一派势力最大。
这不是丈夫想要看到的,而她和裴淑英挺着大肚子,又不方便干预,以免因琐事动了胎气,于是她让李靖返回东宫处理。
李靖在东宫的威望极高,谁都知道人家是太子的第一心腹,其他人都比不上,而李靖心知东宫眼下的属官多为新进,派系林立,情形比较复杂。
如今正妃侧妃都在待产,值此关键时期,他只能担起这副担子,虽然他也清楚,这样一来会得罪不少人。
于是他第一个找上杨玄挺,打算给对方做一做思想工作,毕竟玄挺眼下是东宫第一刺头,有爵位又有战功,豪横的一批。
两人见面之后,李靖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在给太子妃惹祸,你知道吗?”
本来还笑脸相迎的玄挺,顿时懵逼了:“药师,咱们可是自己人啊,你别吓唬我。”
第466章 棒槌儿子棒槌爹
李靖是杨素的门生,古代的师徒关系是非常亲密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不是挂在嘴巴上说的。
作为自己亲爹的学生,杨玄挺自然是将李靖当成自己人的。
但是李靖进来之后第一句话,就这么咋呼人,属实将他吓了一跳。
李靖坐下后,说道:“非我危言耸听,实是事实如此,玄挺似乎不信?”
杨玄挺点了点头,给李靖倒酒,道:
“不瞒药师,我在京师揍过的人里,论家世地位,魏征根本就排不上号,我揍他,是他的荣幸,怎么就给太子妃惹祸了?”
李靖笑道:“魏征无礼在先,太子妃都能容他,你怎么就容不了呢?”
“我这眼睛里可不揉沙子,”杨玄挺冷哼道:“他算老几啊?也敢给太子妃提意见,太子妃不能干政的话?还有谁能?”
李靖皱眉道:“你这次和他们之间,闹得很不愉快,但是太子冼马刘先生,以及门下坊和典书坊的那些主官,却都无动于衷,你不觉得奇怪吗?”
杨玄挺疑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呗。”
“怎么就事不关己了?”李靖笑道:“魏征薛收不是他们的人?作为主官,下属与人冲突,难道不该管吗?”
“他们是不敢管,”杨玄挺抱肩笑道。
李靖道:“对了,确实不敢管,因为他们以为是太子妃授意你和元庆打人的。”
玄挺顿时一愣,赶忙道:“此事和太子妃绝无关系,魏征行僭越之事,太子妃并没有说什么,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面上是知道,但是心里怎么想,你知道吗?”李靖道。
杨玄挺呆住了。
李靖沉声道:“你和元庆太冲动了,这是东宫,不是你们家,所有属官都是太子钦点,你们凭什么打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殴打太子的下属?魏征敢冒头,背后必是有人默许的,这些人里,有人是真心为太子妃好,因为太子妃不能干政,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杨玄挺茫然摇头。
李靖道:“因为皇后没有干政,太子妃又凭什么干政呢?”
杨玄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心已经开始冒冷汗了,李靖这句话的意思是,太子妃其实才是僭越了。
李靖继续道:“太子临走之前,东宫的事情都交待给了刘先生和李纲封德彝他们,他们才可以协助观王处理一些事情,太子妃等于是夺走了他们的权利,当然了,这也要怪观王,他太世故了,许多事情都来请教太子妃,出发点是好的,但其实是将太子妃架在火上烤。”
杨玄挺嘴角一抽,道:“听君一席话,毛骨悚然,我和元庆这次确实是糊涂了,我似乎应该立即给太子写信,将事情解释清楚,毕竟我们俩真没有受人指使啊?可不能牵连太子妃啊。”
“信到是不必写,也用不着你解释,反而是画蛇添足,”李靖沉声道;
“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焉能因一件小事所能影响,太子妃私下称我为兄,我与玄挺也是自家人,咱们不能给她招惹祸事,前车之鉴,难道你已经忘了?”
杨玄挺忙不迭的点头:“那我似乎该劝劝她,不要再见观王了。”
“用不着你劝,太子妃都不会与观王见面了,”李靖道:“东宫两坊三寺,此番一致沉默,就是无声的反对太子妃干政,他们也是为太子妃好,免得御史台往洛阳告一状,小事化大。”
杨玄挺这个人,其实不怎么听劝,但也因人因事,李靖是自己人,不会坑他,何况李靖又将事情说的这么严重,他敢不听吗?
其实李靖的初衷,就是希望东宫弘农杨一派稍微收敛一下,这里是东宫,不是秦王府,在这里结党,那是找死呢。
李靖和杨家关系匪浅,自然不希望他们出事,但如果任由他们再胡闹下去,不出事是不可能的。
杨茵绛让他来调停,目的也是如此,别人做不了这个和事老,只有李靖可以。
黄凤麟和李玄道打架,还可以说是个人恩怨,各自训斥一番也就罢了,但杨玄挺和杨元庆这一次,将事情上升到了东宫党派之争,是比较严重的。
李靖离开杨玄挺的公所后,去见了裴爽。
裴爽本来是一直跟在杨铭身边的千牛备身,但是杨铭这次离京,一个备身都没带,而裴爽这一次与杨玄挺的矛盾,魏征事件不过是个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是杨裴之争。
两家都压着火呢,明面上努力保持和平,其实互相看对方不爽,心底都憋着一口气,一点就燃。
他们俩家的矛盾,连太子都没有办法,这属于家族利益之争,杨玄挺殴打魏征,其实就是在点火。
因为杨铭曾经是河东王,所以东宫河东子弟不少,而这帮子弟因为都是老乡的缘故,走的也比较近,又随着弘农杨在东宫一家独大,导致河东士族抱团取暖,薛收、薛万述,也加入了裴家的阵营。
“太子妃,侧妃,眼下都有身孕,待产之日临近,你们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惹事?”李靖对待裴爽,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毕竟裴爽是晚辈,而他对李靖,也是非常敬重的。
“非我主动惹事,”裴爽解释道:“大家都是给太子做事,位置虽有高低,然魏征虽然无礼,训诫一番即可,用得着动手打人吗?此与蛮人何异?”
李靖冷斥道:“还敢狡辩?事情本来不大,你们几个硬是在背后挑事,心里有委屈可以找太子妃说,何故起冲突?本来没有结党,却让人以为你们结党。”
裴爽顿时愣住了:“不过是因抱不平而有的言语冲突,怎么就成结党了?”
李靖道:“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外人怎么想,你们可管不着,东宫属官,太子之臣子也,你们所作所为,都代表着东宫,今后做任何事情之前,要先想太子,再想自己。”
裴爽哑口无言,又被李靖数落半天后,点头道:
“李将军之言,如雷贯耳,晚辈今后当事事慎重而行。”
李靖点了点头:“太子是不会容忍东宫有派系的,你跟他们都打个招呼,今后小心谨慎,勿要给自身惹祸。”
“晚辈明白了,”裴爽亲自将李靖送走,态度谦恭。
东宫第二大刺头,就是杨元庆了,这小子只有杨铭和杨茵绛能压得住。
李靖才劝了几句,杨元庆就不服了,于是李靖直接将其胖揍了一顿,期间杨元庆也还手了,但是没打过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