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们,咱们这一次,死定了。”
开头一句话,就让周遭的卫士们都傻眼了?咋地?没人来救咱们了?我不想死啊,我还没娶媳妇。
接着,朱龙升继续高喊道:
“咱们死了,还会被这些蛮夷割掉头颅、耳朵、鼻子,但是你们身在家乡的父母妻儿,就靠咱们这一仗吃饭穿衣,咱们死了,史将军会给咱们请功,史将军上面还有麦总管,李总管,还有太子殿下,所以啊,这身后事,弟兄们就不要担心了,把你们身上带着的故乡土,都系紧了,记住了,变成鬼魂往西边走,老子在前给你们带路。”
说罢,朱龙升手持长矛,敲击在盾牌上:
“你们的儿子会不会像你们这么窝囊,就看今遭,给我擂鼓助威!”
他这番话,也就忽悠一下底层出身的卫士,但凡来自大家族的,他就忽悠不了,我父母妻儿过的很好,而我也不想死。
大隋军府,头头们,多是有背景出身的,人家朱龙升,这是史万岁的老部下。
游动在外围的高句丽大军,已经开始结阵,四面八方风雨不透,单从场面看,毫无突围可能。
这一次花这么大的代价包围这一支孤军,乙支文德自然有目的的,就为了隋军身上的那些神兵利器。
辽东吃亏就吃亏在这里,我既然造不出来,那我就抢。
所以乙支文德从辽东城失陷之后,就打定主意,绝对不与敌军主力接战,而是要分而蚕食,积聚力量。
敌军大阵步骑结合,已经朝着朱龙升这边过来了,四面受敌,哪边被冲击都救不了,只能是靠豁出去玩命干。
但是朱龙升肯玩命,有人不肯。
一个叫韦冒的旅帅,携本部从东翼开始突围了。
他这一突围,阵型就乱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往他这个方向突围。
朱龙升神色大变:“狗日的,老子待你不薄,安敢害我将士?”
他带着身边亲卫,一路追砍,杀了好几个将官,想要压住这股势头,但是没有用,溃势已成。
说到底,还是朱龙升压不住这帮人,要是换成史万岁,你看他们谁敢跑。
眼见败局已定,朱龙升无奈叹息,朝着身边的亲随道:
“咱们就算这么回去,也没脸见史将军了,你我都是太平公(史万岁)一手带出来的,死也要死出个样子来。”
说罢,朱龙升以本部七百人列阵,一声暴喝,主动朝着敌军冲杀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熟悉的鼓、铙、笳、角之声,从正北和东北两个方向传来。
阳光下,银亮的甲胄泛着森寒的冷光,尖锐的马槊执握于骑士之手,两支大隋全甲重骑,分从两个方向,如同天神下凡,开始破阵。
苏烈在南下的半道上,撞上了杨元庆率领的一千重骑,两军会合之后,直扑爱河。
李靖也是收到军情,所以派杨元庆来救,这小子一点不觉得自己人手过少,他反而觉得,以少击多,为上阵,老子就是要赚最大的军功。
重骑冲阵,是不能停的,要一直的跑,跑到哪杀到哪。
两股骑兵彪悍至极,几乎就是瞬间击穿了高句丽外围防线,如两条长蛇般四下游走,高句丽的步骑全都挡不住。
乙支文德这个人,是极为谨慎的,心知获取最大战果的机会已经消失,而他料定敌军重骑至此,主力必然会攻打乌骨和凤凰山。
于是他下令撤军。
来的稳,撤的也稳。
苏烈没有追,但是杨元庆带着一千人去追了,而且战绩彪炳。
朱龙升这边大难不死,第一时间带人去追韦冒,他必须亲自手刃这个王八蛋,否则咽不下这口气。
韦冒带着的这拨人心里都清楚,临阵抗命,神仙难救,所以发了疯的四下逃窜。
扎堆跑,容易被追上,胡乱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苏将军,押官韦冒抗命叛逃,请擒拿之,”朱龙升朝着远处回返的苏烈喊话道。
他靠两条腿追不上韦冒,只能求助苏烈。
苏烈脸色阴寒,率部追击,整整两个时辰,才将四百多叛逃的卫士驱赶在一处,这些人心知逃不掉了,纷纷扔掉兵器投降。
韦冒被押至朱龙升面前,望着一脸凶狠之色的上司,韦冒赶忙道:“我乃逍遥公房,父有功勋,可以抵罪。”
“什么罪也抵不了临战脱逃,”朱龙升手起刀落,将韦冒斩杀当场。
接着,朱龙升看向苏烈:“这些人都是跟着我从关中出来的袍泽兄弟,如今皆为死罪,但我希望能给他们留个囫囵尸首。”
苏烈冷冷道:“将这些人押送至麦总管军帐,听候发落。”
朱龙升点了点头。
他这次出来,四千人先是跟敌军重骑干了一场,紧接着又被敌军主力包围,加上叛逃者,现在只剩下了六百多人,已经无力再去攻码头。
在苏烈的护送下,朱龙升率残部南返。
而杨元庆也收兵了,一千重骑在一万多的敌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斩敌三百余,战功彪炳。
他派一骑跟苏烈打了一声招呼后,便率本部返回了李靖身边。
正往乌骨退兵的乙支文德,收到了敌军攻打凤凰山城的消息。
“一万人打凤凰山,这是佯攻,不要理他,麦铁杖若不集中主力,根本打不了凤凰山,眼下这一支隋军步兵军团,已经被咱们打残了,这是很好的战果,敌军有兵甲之利,我应徐徐图之,逐渐消耗,方为上策。”
乌骨城大摸达羽默居道:“码头那边,真的不用驻兵吗?”
“不用,有几百个留守的兵士即可,只要见到隋军大部,就放火把船都烧了,我看他们怎么过鸭渌水。”
羽默居皱眉道:“这样一来,我们也没有退路了。”
乙支文德笑道:“没有退路,方存死战之志,人人思退,还怎么打?乌骨已经是长安城(平壤)北面最后一座坚城了,这里就算丢,也是满城皆死,才能丢。”
羽默居内心叹息,跟上这么个统帅也是倒了血霉,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乌骨就算丢了,背后不是还有萨水呢吗?王城的主力可都在那呢。
第514章 野心
大隋对待叛逃的士兵,只有一条路,就是个死,而且还会连累家人被剥夺田亩,甚至直接贬为奴籍。
你不用重典不行啊,不然约束不了这些兵。
关中子弟的整体素质,实际上是最强的,但是得看谁来带,不是有句话叫做,将熊熊一窝吗?
朱龙升麾下这四千人,出自左屯卫,这座军府从早期建立,一直就是一个人说了算,史万岁。
所以当那四百名不遵将令,叛逃突围的卫士被送到麦铁杖的面前时,史万宝开口求情了。
“这里面很多都是我的老部下,而他们其实也算不上叛逃,只是不听将令,自作主张突围,眼下我部损失惨重,留着他们吧?”
麦铁杖顿时皱眉:“军法无情,我不能徇私,朱龙升太仁义了,不宜领军,这些人我不但要杀,还要上报兵部,给与其家人重处,以儆效尤。”
史万宝顿时脸色阴沉,看向苏烈,希望对方能帮着求求情。
苏烈是麦铁杖的把兄弟,说话还是很管用的,但是这个忙,苏烈不会帮,因为他觉得非常丢人。
“左屯卫自鲁国公卸任伊始,其实一直就是太子照拂着,太平公(史怀义)若是知道他麾下部将叛逃,该有多寒心,太子会有多震怒?”苏烈沉声道:“远征以来第一桩抗命叛逃,就发生在咱们这里,若不重惩,惩,难以交代。”
他们这番商议,是背着慰抚使高以贤的,但是高以贤眼下已经闻讯赶来,掀帐进来之后,立时皱眉道:
“外面跪着的这些人,是叛兵?”
史万宝内心叹息一声,没有吭气。
麦铁杖道:“正要找使君说话,他们违抗将令,擅自突围,应该怎么处置,使君拿个主意吧。”
他其实已经把罪名说的很轻了,抗命和叛逃,这是两码事。
高以贤冷哼一声:“不遵将令,就是反叛,派人押送至辽东,由陛下定夺吧。”
要么说人家能做慰抚使呢,这绝对是一个聪明人,人家等于是监军,但是他还需要维系各将领之间的微妙关系。
外面的叛军,是史万宝的人,麦铁杖如果下决定,会得罪人,毕竟史万宝是太子的人。
所以高以贤主动担当起来,直接将皇帝给牵扯进来,让最高决策者来决定,怎么处置。
杨广一开始就吩咐了: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勿得专擅,朱龙升这档子事,其实可禀报,可不禀报。
这个得看高以贤,人家说得禀报,就得禀报。
史万宝冷哼一声,不满情绪顺利从麦铁杖身上,转移到了高以贤身上。
人家高以贤可不鸟你,我来之前,太子打了招呼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这四百人被押送后方,交给杨广处置。
而朱龙升因为轻敌冒进,致使本部损失过大,被贬成了一个旅帅,原本赚的那点功勋被抹平了。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朱龙升靠着自身功勋加上史万岁提拔,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而他的性格,却比较仁义,说白了,还是跟底下那帮子卫士走的太近了,有了情义羁绊,以至于下面的人不怎么怕他。
他这是只学其表,不学其里,史万岁跟下面将领的亲近关系,是真,但是人家大义灭亲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今天换成史万岁来处罚的话,能把朱龙升一撸到底,人家麦铁杖算是给面子了。
爱水码头方向,一直有斥候盯着,探报也让人陷入狐疑。
码头上的船,从没有动过,码头的各座营房,人也少的可怜,虽然无法探明到底那里到底有多少敌军,但是数量肯定不多。
“这么重要的地方,见不到多少人,到底是疑兵之计,还是真的没兵?”麦猛才皱眉道:“我们打还是不打?”
麦铁杖沉声道:“不打了,朱龙升此番试探,已经暴露我对码头的觊觎,敌军必有布置,立即下令砍伐林木,准备浮桥事宜,不能耽误大军过河。”
苏烈皱眉道:“鸭渌水方向的斥候来报,对岸并未见到敌军踪迹,极为可疑啊,我们渡河,他们是肯定要拦阻的,可是眼下,不见丝毫动静,令人难安。”
史万宝也跟着道:“如果不能探明敌军真意,我军渡河必出事故。”
麦铁杖点了点头,众人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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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这边,一直广派游骑,查看四方动静,探查范围极广,而与他遥相呼应的,是卫玄部的来整,麾下有六千轻骑。
一座村庄内,老弱妇孺被杀了一个干干净净,尸体全被堆积在一座屋子内,任其发臭腐烂。
来整的本部两千轻骑,眼下就驻扎在这里。
村庄位于狼林山脉西南山麓的山脚下,依山傍水,极为偏僻。
一封军报被递送至来整面前,阅完之后,来整皱眉道:
“李总管让我派游骑往鸭渌水上游查看,来奴,你去吧。”
来奴的爹,就是来家的奴婢,以前给来护儿挡过箭,因此阵亡,所以儿子被赐姓来,名字里虽然有个奴字,但身份已经不是奴婢了。
算是家臣。
“鸭渌水有一千多里,我应该走多远?”来奴问道。
来整想了想:“你带二十人走,分四队,一队五人,相隔三十里,尽量往上面探,李总管此番安排,必有缘故,我们还是要谨慎从事。”
这就是将门出身了,来护儿与宇文述最大的不同,就是儿子教导的好。
当天夜里,来奴便带着二十个人,一路南下,赶赴鸭渌河畔,然后沿河往东走,查看情况。
实际上,李靖早早就派人沿着鸭渌水查看形势,并没有探查到任何疑点,但是上游他可没去,因为太远了。
而来整的部队,就在东边,方便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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