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他打算停止北撤,列阵周边,向辽东求援。
麦铁杖本部应该还有一万多人,应该是可以扛几天的。
“打吧,等待援军至少都得十天,麦铁杖如今被围,根本抗不了这么久,”录事参军郑德通劝谏道。
于仲文摆了摆手:“不用十天,我请求陛下派兵支援,是去东边补上薛世雄的缺口,我已经派人给薛世雄传信,两天后务必朝我部接近,届时合兵之后,咱们再南下。”
薛世雄距离他这里不远,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卫玄是东路军总管,但是他去飞雁岭的时候,只带走一万多人,而东路军,总计有十三万多人。
薛世雄自打收到消息,宇文述从飞雁岭过河,他就猜到,于仲文要出事,而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主力,所以早早的便调拨麾下段絟、李玄通、黄君汉总计一万八千人,朝着于仲文方向赶来。
也幸亏他反应的快,不然真的按照于仲文的计划来,麦铁杖死定了。
乙支文德是不惜代价要先灭了麦铁杖的,而高建武与麦铁杖,有辽东之仇,也是一门心思想要干死对方。
麦铁杖已经顶不住了,不断的往南败退,再退就是鸭渌水,已经没有退路了。
长子麦孟才战死,被敌军割下了脑袋,被一杆长枪挑着,矗立乙支文德的军阵之中。
已经败退至临岸林地的麦铁杖,朝身旁的史万宝道:
“我军败局已定,余部不足一万,你带本部速速过河,我这里帮你顶一顶,总好过全军覆没。”
史万宝闻言,心中一动,他很想服从军令,就这么带人过河。
但是他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大哥史万岁,如果是大哥处于当下的局面,他会不会抛下麦铁杖不管?
答案是不会,史万岁宁可败,也不会跑。
史万宝猛一咬牙:“能与麦将军并肩杀敌,是末将的荣幸,此番生死与共,莫要再提过河了。”
麦铁杖颇为感动,但还是劝道:“南岸大战已启,我部要是都葬送在这里,我就算身死,也愧对陛下,听我一句,走吧。”
史万宝摇了摇头:“我这次要是真的走了,余生都休想望长兄之项背,他当年被先皇贬为敦煌一戍卒,匹马单枪,硬是在塞外闯出一个名震天下,以至于东西突厥,闻史万岁之名,闻风丧胆,我半生效仿,今日唯死而已。”
说罢,史万宝便返回本部,将身上的甲胄系紧,左盾右矛,朝着身后的将士道:
“都说咱左屯卫的儿郎,不如左右翊卫,我觉得他们是在放屁,能打不能打,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他麾下还剩下三千人,都是左屯卫的史万岁旧部,曾经跟着史万岁平定汉王叛乱,也都是刀枪火海闯出来。
接着,史万宝看向心腹朱龙升:“你带着五百人为督战队,谁敢往后一步,就地格杀,就算是我,也是一样。”
朱龙升面露狰狞,狠狠的点了点头。
说罢,史万宝长吸一口气,望向正前方的大路,那里已经能隐隐约约能看到敌军斥候的踪影。
“儿郎们,给我杀!”
三千的步卒,就这么沿着大道北上,一头扎进了乙支文德的大军之中。
大约一个时辰后,对岸有游骑来报,裴行俨带着四千重骑赶来,即将过河,麦铁杖顿时大喜,连忙安排人手跳进河,以人力稳固浮桥,好让重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从对岸过来。
李靖自从得知宇文述从水坝过河,就担心这里会出问题,但是他手底下也没有多少兵,只能与苏烈的重骑凑一凑,硬拼凑出四千人,交给裴行俨,令他尽快赶往麦铁杖处。
这四千人,可是救命的。
.......
“周总管方向派人来报,平壤城的敌军有动静,昨晚似乎有大队人马离城北上,人数难以判断,”大将费青奴道:“我们要不要试探一下?”
来护儿摇了摇头:“不是时候,再等等看,眼下已经临近七月,宇文述也该快到了,我们不能着急,再加派游骑往北,确定是否真的有敌军北上,如果有,探清兵力,我才好做安排。”
长子来楷道:“我们的粮草,只能再用十五天了,十天之后,就必须要攻城了,否则剩下的粮食,我们回都回不去。”
来护儿的水军远征,携带的粮草是有数的,带不了太多,否则就载不了八万大军,而战船就这么三百艘。
准确来说,他们就没有携带回程的粮食,因为整个大隋都认为,这次肯定能拿下高句丽。
没吃喝?不怕,拿下平壤就什么都有了。
自从周法尚屯兵于前方县城之后,与高句丽的军队已经有过数次接触,双方虽各有伤亡,但是周法尚的损失非常小。
一来占据县城,有防守之利,后方又有来护儿大军坐镇,随时可以支援,再者,周法尚带兵非常稳,你让他攻坚,或许不行,你让他防守,稳得一批。
史万岁就经常调侃周法尚是个怂蛋,怂蛋有怂蛋的好处。
将领的性格,往往直接决定了麾下军队的个性。
一旁的樊子盖笑道:“我们就没有打算空着手回去,要回也是满载而归,大总管南下,必与敌军王师主力决战萨水,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强攻平壤之机,高句丽的南边,受新罗百济所困,已经没有大军了,所以只要我们拿下平壤,这场远征便算大功告成。”
蔡莒也跟着附和道:“我大军八万屯兵于此,已有半月之久,期间,敌军只有数次试探,可见他们惧我之威,不敢出城,依末将看来,等到大总管主力一到,敌军必降。”
他说的没错,平壤城现在,只有六万守军,若是被宇文述和于仲文顺利包围,几乎是守不住的。
但是,人家高元可以拖,只要拖的时间够久,宇文述和来护儿的粮草就不够了。
怎么拖?诈降呗。
先派出使者联络,然后开始商量投降条件,比如说我要是投降,大隋是否能给我封个王,让我继续管理这片地方?
而谈判是非常耗费时间的,因为要讨价还价。
历史上,高句丽末期,一代权臣渊盖苏文去世之后,他的三个儿子为了争夺权利,发生内斗。
其中长子渊男生第一个投降唐朝,还跟着李勣回来打平壤,后来成为唐朝的右卫大将军、卞国公。
三子渊男产硬扛到最后投降,还被武则天封为辽阳郡开国公。
所以啊,投降不一定会死,可能还会活的很滋润。
处罗可汗也是投降大隋的啊,虽然眼下过的很窝囊,但总好过被弄死。
像高元这样的一国之主,是不能随便杀的,因为要顾及到整个高句丽人民的情感,准确来说,是附庸在高元麾下的高句丽贵族集团。
李渊杀一个窦建德,河北扭头就反了,就是这个道理。
而不杀降者,也是华夏自古以来的一个规矩,为的是彰显仁义之名,但事实上,杀降者的多了去了。
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杀使者的也海了去了。
诚信这种玩意,自从司马懿违背洛水誓言之后,就没有了。
第530章 谨慎持重
十五万人扎堆在方圆二十里的平原上,想想也知道有多挤。
但是谁也不敢变阵,你一旦变阵,对方就会趁着你变阵的空档全力攻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因为变阵需要时间,正如天上飞过的大雁,一会呈人字形,一会呈一字形,从人字变一字,这么简单的变换,它都需要时间,何况是大军变阵。
决战之势已经拉开,五天之内是肯定需要解决问题的,双方的粮草都不够,谁也耗不起,谁也不敢撤。
夜晚的旷野上,士卒就地休息,一半打盹一半警戒,轮换交替。
所有骑兵,要照顾好自己的战马,日间受惊的已经被拖下去砍了,留着会对其它战马造成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匹战马都带着眼罩,固定在马眼两侧的颊革上,因为马的眼睛可以覆盖周围360度,哪都能看到,眼罩就是为了防止它乱看,只将视线集中在前方。
战场冲阵的时候尤为重要,如果让它看到身边同类死亡时的惨状,它会心理崩溃,从而不受骑士操控。
每十人为一队的游骑小队,会不停的游弋在外,探查敌军动向,以防偷袭。
事实上,两军这么近的距离列阵,已经不存在偷袭了,偷袭也没有效果,因为人家的阵型已经摆好了。
临时搭建而成的简易行军帐内,宇文述正与一干将领商议着明日的战事。
卫玄板着脸坐在垫子上,宇文述叫他也不答理,总之没给好脸色。
宇文述敢办董纯,他可不敢办卫玄。
“日间一战,我军阵型丝毫未乱,可见高句丽的具装甲骑是徒有虚名,不足为惧,明日他若还是如此,我军大可决战,”阴世师道。
具装甲骑本来是最适合冲阵的,但是宇文述这边,已经演练出一套专克重骑的步军阵型,是以排矟手、长枪兵、陌刀队、弓矢队搭配而成,
排矟手是抵抗冲击,长枪兵以远击之,陌刀队是三人围一骑,阻断骑兵与骑兵之间的联防,弓矢队就是射。
这套阵型在今天收效甚巨,敌军冲阵的万余重骑,才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召回去了。
因为冲不进来。
宇文述笑道:“我观敌军大多为重骑,咱们便继续以这个办法,消耗其锐气,待其锐意尽失,便是决战。”
李靖皱了皱眉:“我们要把握好时间啊,如无意外,来总管的水军应该已经屯兵平壤南面,我军需要速战,而敌军背有平壤支援,并没有我们这样着急。”
宇文述道:“药师不要心切,决战之势已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今日只为试探,待到清晨,敌军必倾全力破阵,我军兵力不足,宜守不宜攻。”
李靖道:“若是敌军明日不攻呢?”
“怎么可能不攻?”虞世基道:“今日会战,便可见敌军之急躁,我主力已经抵达这里,距平壤不足五百里,高元现在应是寝食难安,如今见我军势寡,必然会全力冲阵。”
“这不叫势寡,”李靖苦笑道:“军中之势,并不以兵力多少而论,我以五万最精锐,对阵蛮夷之众,优势在我,如今成功渡河,正应一举破之,直奔平壤。”
卫玄认同道:“敌军多为重骑,而且数量太众,一旦遭遇重挫,便是四分五裂之局,我军应集中攻其中军,只要其中军大乱,四方骑兵不战自溃。”
重骑的作用是冲阵,轻骑是袭扰驱赶,但是你破不了阵,又驱赶不动的时候,战斗力其实不如步卒。
因为你的两条腿,肯定比屁股下面的马,更值得信任,所以真正的决胜,看的是步兵。
骑兵是跑的快,逃跑的时候也快。
“是的,”李靖点头道:“今晚就是良机,我军应乘夜色,徐徐推进,拉近敌我距离,不能冲阵的重骑,不过是坐在马上的步卒而已,而敌军多为重骑,并不具备与我决战之力。”
这就是高句丽兵种过于偏重的缺点,十万大军,六万重骑。
如果你能破阵,杀伤力无疑是空前可怕,但是破不了,一切白搭。
“不可,”虞世基第一个反对道:“我军仓促渡河,本就疲惫,白日一战,劳累更重,今夜万不能行动。”
李靖将目光看向宇文述,拿主意的是他。
眼下帐内的将领,很多都赞成李靖的策略,毕竟今日初战过后,清理战场,发现敌军重骑损耗极巨,但己方阵型竟是岿然不动。
所以大家也都有了信心。
丘和也赞成道:“敌军之甲胄,在我精炼兵械面前,可谓不堪一击,此番远征,太子当为首功,我携此神兵利器,当早日破贼,与来护儿合兵平壤。”
宇文述面无表情,心里在暗自思量着。
他是想拖的,只要他拖延时间,来护儿那边肯定会忍不住去打平壤,但是来护儿麾下,可没有多少精炼兵械,而且还是临时招募的江淮水军和岭南排矟手,战斗力堪忧。
只靠来护儿打平壤,不切实际,所以他需要等来护儿的一场大败。
水师如果败了,加上于仲文被困乌骨,他这边的军心也就垮了,届时必然会有许多将领愿意撤军,他再蓄意谋几场小败,主力溃败之势,就没有人可以阻挡。
前面一败,辽东大军就必须在傍海道水位上涨之前撤军,否则补给一断,极其危险。
到了那时候,就是东突厥始毕动手的良机。
所以宇文述断然否定道:“两军对垒,轻敌是大忌,眼下于仲文没有过河,我应以稳妥为重,敌军兵力是我一倍,强击之,恐为敌所乘,我意已决,尔等无需商讨。”
说罢,宇文述看向虞世基:“使君以为如何?”
虞世基一个文臣,拍马屁的,他懂个毛啊,在他看来,冒险的事情就不能干,因为他是随军的,大军败了,他也得玩完。
“还是大总管谨慎持重,我军确实不易犯险,”虞世基点头道。
宇文述谁的意见都不在乎,但是他得照顾虞世基的面子,而他也算准了虞世基是个胆小鬼,肯定不会同意李靖的进击之策。
“好,诸将各回本部,但有情事,即刻禀报,”宇文述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