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笑道:“腊月寒天,诸公上了年纪,你们想去,我也舍不得啊,从京师至关中,我这脚都生了冻疮了,可知天气恶劣,若非平叛大事不可延误,腊月绝非用兵时机。”
窦抗点了点头,不说什么了,他的级别已经到顶了,已经是陈国公了,像他这样的外戚实权将领,一般不会让你冒险,因为你的任务是保卫皇权,不是剿灭叛贼。
杨义臣呢,他也无所谓,年纪大了冬天确实不好过,能在家里抱着炉火,何必去遭那个罪呢?
但是吐万绪想啊,远征高句丽,他身为主将没有打下辽东城,本来就是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的人物,立功的心思是极为迫切的。
历史上,他和鱼俱罗一起,是奉旨攻打刘元进、管崇、朱燮三路反贼的,而且打得非常好,已经把这三个打残了,结果呢,杨广不满意,先后将他和鱼俱罗召回,派了王世充。
“臣愿领军往荥阳,请殿下恩准,”吐万绪起身道。
老兄啊,你是一点看不出来啊,我现在只能用自己人,你不是我的人啊?
杨铭笑道:“谷城郡公稍安勿躁,你能请战,我心甚慰,不过在孤这里,对你另有安排,待到明年开春,瓦岗贼众,以你为主将,趁着眼下的光景,你好好计划部署一下吧。”
吐万绪安心了,您只要用我就行:“谢太子。”
杨铭真的会用吗?会的,还会像历史上那样,你去把瓦岗打残了,我再让我的人去收尾,拿头功。
对不起了老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不能不这么做。
“兴洛仓的粮食还有多少?”杨铭问道。
武华道:“还有近三百万石,今年的赋税,是不好收缴了。”
“无灾地区还是要收的,有灾之地,酌情减免吧,”并非杨铭不体谅百姓,东都四大仓的粮食,总有吃完的那一天,到时候没有新粮补充,大军断炊,这仗更不好打。
武华点了点头。
杨铭继续看向在坐的达官显贵们,沉声道:“平叛乃首要之事,家有余粮的,拿一点出来,不要怪孤跟你们开口要粮食,叛乱平不了,你们明年也不好过,这次不算借,算捐,赵国公带个头吧。”
私底下早就已经见过杨铭的独孤纂赶忙点头道:“殿下放下,河南之危,我等当众志成城,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前方将士。”
其它大家族的首脑人物也赶忙附和。
杨铭笑道:“届时捐粮名单,孤要亲自过目,诸位的情谊,孤得记在心里啊。”
鱼俱罗嘴角一翘,还是你牛逼,我来了洛阳找了他们好几回,一个个抠搜的,就好像家里明天就会断炊,您这一来,啥事都解决了。
嘴上说,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其实就是警告他们,捐的少了,我也会记仇的。
第666章 天寒地冻
杨玄纵兄弟俩麾下有四千河东部曲,再加上洛阳的一万城防军,一万四千人浩浩荡荡的奔赴兴洛仓。
至于他们到了之后,怎么配合屈突通,这就是他们俩的事情了,杨铭不会遥控指挥。
大军统帅就是这样,我给你一个大致方案,你按照这个方案去具体实施,怎么实施,是要依照当下形势去决定的。
杨铭坐镇洛阳,不知道荥阳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不能定死命令。
别说微操大军了,lol的英雄拢共四个技能,他都操作不好。
所以啊,行军在外,不要以为自己是万能的,比你懂的人多的是。
统帅就应该做好统帅该做的事情。
史怀义、宋老生、史万宝他们这六千步卒,已经进驻偃师,偃师是洛阳东面门户,武王伐纣时期,筑城息偃戎师,意思是大军驻扎在这里休整,偃师的名字就是来源于此。
要打洛阳必打偃师和伊阙,这是必然的。
荥阳郡有运河最大的板渚码头,史怀义他们得从这里,由官船摆渡过河,下游不到一百里就是汲郡,汲郡为什么这么重要呢,因为这里有四大仓之一的黎阳仓,所以杨广才会派遣缮国公李景坐镇那里。
“天寒地冻,行军殊为不易,荥阳叛军太多偏偏就囤积在黄河下游位置,若不然,我们其实可以早点渡河的,”史万宝他们在一个小屋里面烤着火,商议道。
他们三个史怀义是主将,没有谁会不服气因为史万宝也在,主将是亲哥惟一的儿子,他不拥护谁拥护?
“洛阳方向来消息,玄纵他们往兴洛仓去了,我们应立即派人联络,请玄纵能在沿河一线为我提供策应,好让我军尽早渡河,”史怀义道。
军中,一般都是称呼军职,但是这一次随太子出征的将领,都是一伙的,大家是自己人,平时怎么称呼,大可不必改口。
宋老生皱眉道:“腊月行军,天寒地冻,怕将士们受不了啊,眼瞧这天气,洛阳今冬的第一场雪,恐怕就要来了,若我行军遭遇风雪,只怕路上的折损会无法想象。”
史怀义断然道;“汲郡缮国公的求援信,就没有断过,他那边拢共不到三千人,两千人守在黎阳仓,真要打起来能不能坚持五天都说不准,好在叛军因天寒拖延了行军速度,我若不及时前往,汲郡丢了,有何面目见太子殿下。”
“太子并未催促,”宋老生道,他这个还是不太行啊,怪不得历史上被李渊给弄死了,要不是他丢了霍邑,李渊也没机会从龙门渡过河,进入关中。
实力有限,为什么杨铭还要用呢?因为是自己人外出征战,必须用自己人。
特殊情况下,鱼俱罗、杨义臣、屈突通等人都可能出现不遵杨铭将令的情况,但是自己人不会。
史怀义道:“太子身兼统帅之责,担子何其之重,若事事需太子嘱咐,还要我等何用?立即通知码头准备渡船,让玄纵派出一支骑军,于岸边掩护,我们明日就登船。”
黄河两岸,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登陆的,过河,也不是我从这头坐船,直接就能过对岸,而是登船以后,寻找合适的登陆地点,而汲郡就是最合适的。
码头是有区别的,摆渡码头如关中的龙门渡,蒲津渡,这是直接可以过对岸的,但是板渚码头不是摆渡码头,它是贸易码头,主要功能,是吞吐经运河过来的各种货物以及兵员物资运输,有极大的战略属性。
码头就在虎牢关外,如今仍被朝廷牢牢控制着。
平时,码头归工部管,战时,码头归虎牢关守将监管,而虎牢关的守将,是金紫光禄大夫尧君素,杨广晋王时期的亲卫。
尧君素在得知史怀义这个时候要渡河,也是一脸诧异,北风呼呼的刮着,船只于河面行驶极为困难,何况还要往下游走一百多里,才能登陆。
“调派小船吧,大船这个时候在河面不好掌控,”尧君素下令道。
六千人坐小船,得多少呢?至少得两百艘,大隋任何一个码头,都没有板渚码头这么富裕,船实在是太多了,杨广巡游江都用的五千多条船,现在还有三分之一,停靠在板渚,因为与河北的贸易暂时中断,所以船只走不了,还有一部分被卫玄借走,南下去江都了。
杨玄挺这边派出心腹孙开,携带五日军粮,领着一千骑兵往北,准备接应渡河大军。
他们是负责清除骚扰船队的叛军,一千人足够了,因为是骑兵嘛,能打能跑。
两百多条船,缓缓朝着下游行去,小船没有遮盖挡风的东西,卫士们只能拿盾牌顶着,以及从虎牢关借来的一些残破披风。
河面的冷风嗖嗖的灌进卫士们的脖颈,一个个打着寒颤,咬牙坚持着,这其中不乏有直接被冻死的。
李德逸手底下这么多人,监控范围自然辐射了黄河区域,他在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派出一股五千人的贼兵,扑向黄河。
他以为这支船队,是要绕到他们背后收拾他。
一场围绕船队的游击战,就这么开打了,人数不多,却异常惨烈。
孙开原本是杨约的幕僚,杨约早期挂靴之后,他的人便分配给了玄感几个兄弟,都是跟着他和杨素南征北战的好把式,没有一个怂货。
孙开完全不知道来了多少贼军,但眼瞧对方连几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这还说什么呢?打呗。
他麾下的,可是河东部曲精锐,以一当十不在话下,何况玄纵是给他下了死命令的,必须保障史怀义部顺利过河。
像他这种家臣出身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忠字。
数千人就这么在黄河岸边打的热火朝天,鲜血刚一落地瞬间便会凝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沿着黄河一路铺开。
身在洛阳的杨铭,正在舒服的烤着炭火,他也是要去河北的,但是前提是,汲郡必须稳固,否则他去河北没有落脚点。
“一条黄河,将河北河南相隔开来,古今虽不断改道,但是这里没有变过,瓦岗贼众一旦拿下汲郡,便可渡河南下,若与山东叛军合兵,洛阳还真不好守,”房玄龄蹲在一旁,给炉子里加碳。
河北河南的名字,就是因为黄河来的,君在河之北,我在河之南,共饮一河水。
薛收缩成一团,摇头道:“河北人信不过山东兵,他们结盟的可能性不大。”
他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河北的兵一直都是非常猛的,但是山东就差点意思了,北方兵员素质,以山东为最差,别看他们人高马大的。
当然了,这是隋朝时期啊,跟后世毫无关系。
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山东地处华北平原腹地,粮食富足,不缺吃喝,所以其彪悍程度,自然比那些吃不饱饭的人差点。
不论是远征高句丽,还是北征,山东兵一直就没有被当成主力,而河北总是做前锋,关中兵用来攻坚,山西擅守,河南团结,这就是因材而用了。
至于江淮军,就是炮灰了。
翟让虽然是河南人,但是进入河北之后收服了王伯当部,麾下的河北人已经很多了,让他跟李德逸结盟,可能性确实不大,除非是危急关头。
杨铭笑道:“任何事情,都不要下定论,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山东叛贼这次来的太急,其中势力错综复杂,一旦遭遇溃败,内部恐会大乱,届时散乱的叛军若被翟让所用,威胁还是不小的。”
李靖点头道:“李德逸为主帅,其主力在中军,若将其击溃,其联盟之势当瓦解一空,玄纵临行前,殿下曾经嘱咐过他,想来他会找机会的。”
“贼众昼夜攻城,不计损耗,可见其后勤已然告馨,臣以为,玄纵奇袭敌中军,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杜如晦分析道。
杨铭的主力,要等到史怀义站稳汲郡才能出发,眼下是唯一的机会,因为翟让的大军还没有开始攻打汲郡首府卫县,而是窝在汤阴、内黄、顿丘、尧城等县。
因为太冷了,出不来。
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失算,如果他身边有李密的话,李密一定会劝他立即拿下卫县,免得官兵在黄河北岸拥有落脚点。
人嘛,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思己及人,以自己的想法去推敲别人的想法,翟让觉得我冻的不能出去,官军肯定也是一样的。
你才读过几天书啊?人家史怀义古之兵法,都读过了。
一旦史怀义顺利进驻卫县,等于是给大军提供了登陆保障,我可以坚守不出拖延时间,等到大军陆续抵达,局势便会瞬间扭转。
而李德逸,眼下已经不在杨铭的担忧范围之内了,因为对方也犯错了,死磕荥阳而不是兴洛仓,粮食必断。
断了粮,会有很多人饿死,进不去荥阳,会有很多人冻死,这支山东叛军,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就差玄纵捅上一刀,便是支离破碎的局面。
寒冬腊月,正常熬都不好熬,别说是外出行军了。
第667章 正前方来人皆为敌
十五万人啊,你就是堆尸体都能堆上荥阳城,你就是拿石头垒,也该垒上去了。
可是这支叛军不行,说到底还是一个原因,太复杂了,十五路反贼,谁也不想过度损耗,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李德逸呢,也没有绝对的权威去约束这些人,只能是保存自己,尽量让别人去攻城。
他打的小算盘,身在洛阳的杨铭都能听的到。
荥阳久攻不下,他们内部已经乱了,位于大军右翼的帅仁泰、霍小汉和吴海流一合计,趁着夜里悄悄脱离大军,打算绕开荥阳,直扑兴洛仓。
他们已经快断炊了,继续留在这里,只会饿死,实际上,已经饿死不少人了。
近两万人脱离大军,自然引起极大的动静,其它叛军瞬间乱成一团,有的也想跟着走,有的是想去拦住他们。
“这两个狗东西,活该一辈子当个土匪,荥阳城防的箭矢弩炮已经耗尽,最迟明日,我们便能攻上去,这个关头背信弃义,只会被天下人耻笑,”徐圆朗在营帐里大骂道。
左孝友呵呵道:“耻笑怎么了?人家奔着兴洛仓去了,能吃饱还在乎别人耻笑?”
他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打荥阳,因为他觉得荥阳城没有粮食重要,但是其他人觉得,打下荥阳城势必鼓舞军心,也可以此为根据地,继续威逼洛阳。
反贼的心思基本都一样,他们认为打进洛阳城,就能称王了,可以做一方诸侯。
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前提是你得能打进去,杨广花了那么多钱修洛阳,如果被人轻轻松松给占了,那钱不是白花了吗?
“诸位务必约束好部众,待到我们拿下荥阳,再攻兴洛仓,他们三个王八蛋,正好帮我们趟趟路,看看兴洛仓到底有多少守军,”李德逸道。
甄宝车嘿嘿道:“大帅说的对,如此要塞,必有重兵把守,他们三个饿死鬼,这是着急去投胎呢。”
是的,确实是投胎去了。
如果玄纵他们没到,兴洛仓够戗能守住,屈突通被围,想要突围援救,也不容易。
首先驻扎在荥阳与兴洛仓之间的高进充,就已经探明了敌军动向,早早传信玄纵他们做好准备。
杨玄挺直接带着三千精锐骑兵离开粮仓,悄悄往东边绕。
帅仁泰他们率先撞上了高进充,只看营寨规模,叛军也猜到这里没有多少驻兵,而人家已经于营外列阵,等着他们这样的拦路虎,不打不行了。
双方刚一接触就是全面大战。
藏在周围不远的杨玄挺兵分两路,一路由他统帅一路交给了徐世绩,他负责冲击敌阵,徐世绩负责断敌后路。
待到两股骑兵抵达合适位置之后,号角声响起。
全甲精锐骑兵突然杀出,如同一柄锥子一样,插进敌阵当中,四处游走,各种绞杀,一时间杀声震天,惨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