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隋炀帝 第547节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说的就是这里。

  句容,就是后世江苏省句容市,丹阳首府江宁县,就是省会南京了。

  那么这两个地方打起来,水战是无法避免的,句容县北部是秦淮河的起源,进不来船,但是江宁县的北边,是秦淮河汇入长江的入口,水军要来,就是从这里来。

  这个入口呢,距离襄阳水军所在的江阳码头,只有一百多里。

  王世充这一次,不是来跟驻扎在丹阳的辅公祏玩命的,他是来给人家送礼的。

  送什么?送句容。

  只要一场大败,丢掉江都郡在南边的军事要地,才能给襄阳水军施加压力,给太子施加压力,从而接管水军。

  各方都在算计,所以说打仗,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内中的波涛汹涌,却不为人知。

  江都城的南面是长江,过了长江之后,有延陵、曲阿、句容三个县,如果这三个县丢了,那么江都的大军在长江对岸,等于没有了落脚点。

  杨暕这一次,送礼送的有点大。

  宇文述是心知肚明冷眼瞧着杨暕在大堂内大骂王世充剿贼不利。

  像这种苦肉计卫玄都能看出来。

  韦云起脸色难看道:“本来就不是出兵时机这下好了,折损数千将士,句容也给丢了,我们太着急了,京师来了旨意,荣公要来江都,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了,让王世充驻守曲阿,暂避锋锐吧。”

  杨暕大怒道:“若是有水师于长江策应,江宁早拿下了,你们一个个的包庇沈、周二人,以致大败,现在好了,折了士气,呵呵........陛下那边,你们自己交待吧。”

  韦云起也是个愣种,直接挑眉道:“我只是行军司马,向陛下交代还轮不到我。”

  “第一个就是你!”杨暕道:“你那次不是跑江阳码头当和事佬去了吗?结果呢?说好的交出水师,到现在都没有,借口都懒得给我编了,什么天太冷,又是逆流而上,船太大不利水军出击,这些话我会原原本本上奏陛下。”

  韦云起翻了个白眼,不吭气了,没办法,沈、周摆明就是不配合,硬拖,你能怎么办?

  你是江南道总管,管不了麾下的军队,跟我发什么火?

  宇文述叹息一声:“来护儿擅水战,又是从太子那边来的,一定带着太子的嘱咐等他来了再说吧。”

  “你不擅水战吗?”杨暕质问道:“灭陈之战,你麾下的水军可是比来护儿还多。”

  宇文述硬着头皮解释道:“灭陈水战,是越公总领,我与来护儿也不过是个马前卒。”

  “噢.......你的意思是,把杨素从坟里挖出来,让他来打呗?”杨暕怒道。

  在场众将顿时变脸。

  你这么侮辱开国功臣,合适吗?不管怎么说,杨素是带着二字谥号下葬的,最后的封号楚国公,也证明了朝廷对人家的褒奖,你挖坟?你试试看。

  眼瞅着气氛不对劲,齐王长史柳謇之赶忙救场道:

  “陛下的旨意,已经很明白了,江南的事情由齐王全权总领,但是没有水师,这仗就没法打,襄阳水军是太子一手打造的,我相信,沈、周二人纯纯就是违抗上意,不遵调派,绝对与太子无关,诸公还是要多多帮忙才是。”

  卫玄点了点头:“王世充这么一败,更体现了没有水师的弊端,眼下的形势,襄阳水军是不能不动了,许公威望高,您老人家出面交涉吧。”

  卫玄心里也很清楚,杨暕这是故意摆了太子一道,你的人身在江都,不听将令,招致大败,一封奏疏送上去,皇帝肯定会怪罪太子,甚至直接处理掉沈、周二人。

  但是襄阳水军,就是一支子弟兵,你把这两人收拾了,框架就散了,战斗力能跌一半。

  所以卫玄也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宇文述沉声道:“我肯定会从中交涉,但是最后还是要来护儿负责接管。”

  谁都能看得出,他是在撂挑子。

  杨约在京师与蔡王杨智积之间的那段对话,其实就是在讨论宇文述和来护儿,具体会在江南怎么干。

  那么眼下呢,也清楚了,宇文述选择了太子,来护儿选择听皇帝的。

  杨暕冷笑道:“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五,来护儿抵达江都,在元月中旬,那么这段时间,就有劳许国公屈膝,去跟襄阳水军那两位说好话了。”

  屈尊说成屈膝,这是在嘲讽宇文述。

  宇文化及听着不顺耳,但是他的两个弟弟,没什么反应,他们俩跟杨暕关系很铁,少年之交,心知杨暕说话这么难听,是抱怨父亲没有支持他,并非有什么仇怨。

  “那老夫这便屈膝去一趟江阳码头吧,”宇文述面无表情的起身道。

  “有劳许公了,”卫玄赶忙道。

  江阳码头,就在江都城南边二十里的地方,码头在长江北岸,是大隋最大的水军码头,不是贸易码头,江都郡最大的贸易码头,是郡内北边的山阳码头,也就是邗沟北端与淮河的交汇处,邗沟南端汇入长江,属于大运河非常重要的一段。

  本来这里也有内河舰队,而且规模最大,但是呢,其中有一些大船,改造成了杨广同志的巡游船只,还有一些,在江南大乱的时候损失了,其中海陵县早期的反贼赵破阵,就烧了江都水军二十多条战船。

  这个人眼下已经归顺杜伏威了。

  剩下的战船,在沈纶和周仲牟抵达之后,太子授意,卫玄默许之下,被襄阳水军给收编了,眼下已经没有江都水军了。

  码头岸边的营房内,得知宇文述驾到的沈、周以及二赵赶忙迎了出来,他们身后都是各自的嫡系将领。

  “许公深夜至此,不知对属下们有何吩咐?”沈纶恭敬道。

  宇文述先是将赵元恪兄弟俩都支开,然后缓缓在营内踱步,朝沈纶道:

  “太子最近,有给你们交代吗?”

  沈纶睁眼说假话道:“没有。”

  宇文述笑了笑,道:“齐王状告你们的奏疏,已经送往京师了,句容之败,算在你们两人头上,来护儿已经在来江都的路上了,我会设法保你们,但是今后再有将令,不可再借辞推脱。”

  沈纶和周仲牟对视一眼,点头道:“赵氏兄弟,还是想接管水军,下面的儿郎们,不认他们啊。”

  “把原有的江都水军扔给他们,”宇文述道:“其它的,我会在齐王面前帮你们说话。”

  沈纶点了点头:“但由许公做主。”

  怎么说,和怎么做,这是两码事,杨铭交代他们要拖,不管谁来了,他们都会拖,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这是把柄。

  况且沈纶心里清楚,他们不用拖太久了,来护儿快来了,荆州那边应该也快出事了,襄阳水军离开江阳码头,已经进入倒计时。

  接下来,宇文述又去找了二赵他们。

  “江都水军拢共不到三十条船,陛下的巡幸楼船现在改回战船,也来不及了,何况我们也不敢改啊,”赵元恪一脸苦逼道。

  杨广的龙舟大船,也就是陪他巡幸江都时,后宫及正三品以上才能坐的翔螭、浮景、荡漾水彩舟、五楼船,一共有一百多艘,四十多艘在洛阳,剩下的一半在山阳,一半在江阳,这些船已经是杨广的私人财产了,内中布置奢华,完全就是水上宫殿,你想改回战船用来打仗,是不可以的。

  也就是说,曾经的大隋第一水军,江都水军,是废在杨广自己手里。

  宇文述语重心长道:“有一点算一点吧,齐王让你们接管水军,接管不了是你们的问题,但是你们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齐王,让他去头疼,做下属做到这个份上,你们让老夫说你什么好?”

  “这就是太子的私军,铁板一块,我们位卑官低,实在难以下手啊,”老二赵元楷诉苦道。

  宇文述顿时皱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心知弟弟口误的赵元恪赶忙道:“元楷失言了,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沈、周二人仗着太子,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接管一事阻碍重重,难以进展。”

  “老夫这不是给你们想了个法子吗?”宇文述道:“三十艘和一艘没有,你们选哪个?”

  “自然听许公的,他们如果愿意交出原来江都水军的舰船,我们肯定是乐意接收,”赵元恪道。

  宇文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记住了,今后不要在任何场合,将太子和水军联系在一起。”

  “明白明白,属下们明白,”兄弟俩冒冷汗道。

  有些事情,是事实,但你不能说出来,怎么?国字号的襄阳水军是太子的私军?

  你这是诽谤太子啊?

第700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洛阳和江都之间的消息传递,水路是最快的,因为修这条通济渠的时候,就是以最短距离来修的,走陆路绕来绕去,耽搁不少。

  从洛阳到江都,军情传递需要十一天,从江都到洛阳,要十五天,这是顺流和逆流的区别。

  驿情传递用的是最快的小型冲锋舟,只能坐六个人,由最好的水手操舟,中间会有七八个驿站,用来补充饮水食物,比奔马要快上很多。

  有人要说了,出发的时候不能多备点饮水干粮吗?何必在半道补充呢?

  这是规矩,就好像高铁一样,你到一个站点,就必须停一下,为的是备档记录,只有皇帝一个人的旨意,可以直接送达,无需备档。

  来护儿离开已经七天了,他这一走,留在洛阳的长子长孙来宇,和六子来整,日子不好过了。

  很明显,东宫很多人正在排挤他们,有时候商量要事,都没有他们参加的份。

  来宇半跪在殿内,一声不吭。

  而杨铭呢,正在吃饭,陪他吃饭的,是建成和玄纵玄挺。

  来宇不着急,虽然支撑腿的脚底板有点麻了,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太子不便问询,得那三个碍眼的离开,才方便与太子禀述。

  杨铭吃完后,擦了擦嘴,瞥了下方的来宇一眼,道:

  “老六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六叔羞于面见殿下,”来宇答道。

  玄纵喝着酒,嘴里咀嚼着肉,咧嘴笑道:“老六还是正直的,听说跟荣公吵了好几回,大家都是在东宫做事,没有羞愧不羞愧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管怎么说,来整在远征高句丽的时候,是完全遵照李靖的将令,在侧翼打配合的,也非常的卖命,对杨铭的忠心,是可靠的。

  涿郡大战,也是立了大功,人家跟自己亲爹争吵,不是装样子做给杨铭看的,是真的吵的很利害,直到被自己的大哥来楷扇了两个大比斗,一脚给踹了出去。

  至于来宇,压根没敢去找来护儿,当孙子的,连来楷那关都过不去,哪敢去找爷爷。

  李建成也笑道:“刚才殿下就让你起来,跪了这么久了,又是自己人,起来说话吧?”

  来宇无动于衷。

  “我还得请你坐啊?”杨铭沉声道。

  “不敢不敢,”来宇赶忙站起,在下面找了一个坐垫坐下。

  杨铭看了建成等人几眼笑了笑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来宇抬起头瞥了玄纵等人几眼后,道:“能否单独向殿下禀述?”

  玄纵擦了擦手,正要起身,被杨铭的一道眼神又给压了下去。

  杨铭道:“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来宇犹豫片刻,点头道:“臣以为,祖父.......其实........很为难啊。”

  “噗嗤~~”玄挺喷笑道:“憋了半天,就憋出这几个字?眼下谁不难?我特么还觉得我很难呢。”

  杨铭挑了挑眉,看向玄挺道:“你难什么?”

  “嗯?额........”玄挺想了想,道:“我是因殿下之难而难。”

  众人纷纷大笑。

  半晌后,杨铭换了一个坐姿,托在扶手处,道:“继续说。”

  来宇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和六叔,私下探讨过,祖父绝非以怨报德之人,殿下有援救之恩,按照祖父的性格,自然是知恩图报,此番他老人家奉旨南下,就连费青奴,私下都劝过,但是祖父不为所动,所以卑职以为,他老人家有难言之隐啊。”

  “不要说的这么隐晦,摊开来说,”杨铭道。

  来宇沉吟片刻咬牙道:“祖父是至忠之人,陛下指令,向来是有十分做十二分,此番南下,是陛下的意思,祖父就算不肯辅佐齐王,但也只能奉旨行事,不过六叔觉得,祖父去了江都,很有可能是,单干。”

  “什么叫单干?”李建成皱眉道。

  来宇解释道:“祖父眼下的念头只有一个,六月份之前,扫平江南,供陛下三巡江都,下去之后,他不会辅佐齐王,也不会跟宇文述牵扯,而是在接管襄阳水军之后,独自平叛。”

  “陛下的旨意里,可不是这么交代的,”杨铭笑道:“你不是说荣公至忠吗?旨意里让他辅佐齐王,他单干?这与你所说的,前后矛盾啊。”

  来宇道:“但是祖父也是至诚之人,太子于他有救命之恩,要忠君,但也要忠义,南下平叛是忠君,与齐王划清界限,是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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