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盎一走,桂州便乱了,事情不对劲,”行台左仆射李密道:“驸马专门派人试探岑明秀,令其领军与丘和北上,但他借口辖区叛乱,给拒绝了,在我看来,冯盎恐怕有变啊。”
李世民笑道:“不是恐怕,是一定,我坐镇岭南两年,镇抚地方风平浪静,冯盎刚刚北上,桂州便出问题,猜也知道是谁在搞鬼,岑明秀一向听话,这次却不遵我令,可见有人打过招呼,桂州俚僚的骚乱,是想拖住我,我们不能等了,立即整备兵马,三天后,出发郁林郡,我倒想看看,岑明秀会怎么招待我。”
岑明秀原来是宁家的人,岑氏世代是桂西部落首领,当年桂州叛乱,岑明秀和宁纯等人闹翻,投降了朝廷,被封为郁林太守。
他是土著,地方问题在他这里是很好解决的,但是这一次,明摆着是在敷衍李世民,不肯出兵。
李世民这一次是下定决心离开岭南了,在他看来,如果冯盎真的反了,他继续呆在这里就是等死,因为与朝廷的联系完全中断,早晚会被周边的岭南俚僚耗死。
丘和与裴宣机已经北上,他离开岭南,最好也是走这条线,去冯盎的广州?恐怕人家留着后手对付他呢,所以不能往东。
其实冯盎反没反,谁也不知道,但是李世民自己却非常确定,冯盎刚一走,他这边就已经在做准备了,等到徐世绩千辛万苦赶到岭南的时候,他更加坚定,冯盎要反,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思己及人,如果换成他是冯盎,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李世民亲手给自己的妻子杨奇披上甲胄,只有两岁的儿子李承业,交给堂弟李道宗保护,调动宁越郡仅存的八千兵马,离开了钦江县。
至于宁长真的长子宁洄藻,也被李世民带在了身边。
收到李世民即将抵达郁林的消息后,岑明秀紧急召见属下,商量对策。
“八千大军倾巢而出,他这是想干什么?”岑明秀皱眉道:“不要桂州了?”
一名亲信道:“难道被他看破了?不应该啊,冯公北上之后形势如何,我们至今还不知道,李世民肯定也不知道,但是他这个反应,又有些不对劲。”
“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岑明秀脸色凝重道。
亲信道:“可能性不大,他派来的人说,让我们准备粮草,至于要干什么,没有交待,符合李世民一贯作风,神神秘秘的。”
“粮草都准备好了吗?”岑名秀道。
负责征调物资的官员点头道:“都准备好了,一万石粮食,已经入库。”
亲信道:“以防万一,不能让他的兵马进城啊,咱们应该在城外迎一迎,将他的大军留在城外,方为稳妥。”
岑名秀点了点头:“这小子手底下有几员虎将,确实需要提防着点。”
他这是做贼心虚,以前李世民不是没有来过郁林,那时候他可没有紧张过,但这一次不一样,冯家那边打了招呼,让他务必将李世民拖在岭南。
他能跟宁家翻脸,但不会跟冯家翻脸,因为他认冯家的令牌,那令牌上面,刻着五个字:谯国夫人令。
此令可调动岭南六州兵马。
翌日,李世民的大军抵达城外,早已等候的岑明秀带着一众官员上前迎接。
以前,他是在衙门口迎,这一次在城门口,李世民嘴角一翘,朝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尉迟敬德和单雄信立即带着几十人将岑明秀等人包围,反手大绑。
岑明秀大惊道:“驸马这是作何?臣下哪里做错了?”
李世民没有搭理他,而是令朱粲领着两千兵马进城,直奔府库而去。
没有了首领的城内守军,茫然摸不着头脑,他们级别低,不知道岑明秀会干嘛,也不知道李世民在干嘛,稀里糊涂的,也没有任何动作。
但是岑明秀的家眷,被朱粲给杀光了,一天的时间搬空府库之后,与等在城外的李世民会合,大军继续往北,没有进城休整的意思。
当看到自己妻儿老小的头颅时,岑明秀目眦欲裂。
李世民坐在马上,看向被尉迟敬德拖行的岑明秀,笑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是冯盎没有反,那么岑太守就是守土有功,被叛军攻入郁林,战死当场,若是冯盎反了,那我杀你全家,也不算冤枉,你说对吧?”
已经骂了一路的岑明秀,实在是骂不动了,身上狼狈至极,只是狠狠的瞪着李世民:
“小小年纪,杀心如此之重,你会不得好死的。”
李世民笑了笑,给尉迟敬德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马鞭一甩,坐下战马扬蹄狂奔,将岑明秀整个身体拖了个稀巴烂。
李密坐在马背上,在一旁道:“我们兵力不足,与平城郡公(丘和)会合之后,只有守成的份,无力北进,唯有与清河公商量好,他若能渡江南下,我们或可收拾萧铣。”
韦福嗣皱眉道:“我们与朝廷的联系被阻断,徐世绩南下一路千辛万苦,可见通传消息,再做部署,只怕来不及,只能是随机应变了。”
“说的对,”李世民点头道:“我们与杨玄奖距离太远,只能靠默契了,我若能全力北进压缩萧铣,杨玄奖得知消息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渡江,有襄阳水师在,萧铣往北不能寸进,南路又被我所阻,局势于他倏为不利,此贼出身高门,定不能与杜伏威相容,所以他也不会回江南,舍不得走,那么荆州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如今看来,冯盎应该真的反了,”竟陵郡公杨坦道:“不知道江南现在是什么样子了,陛下是否已经去了。”
徐世绩道:“算算时间,应该到了。”
八月十五,李世民大军进入零陵郡,与丘和等人会合,与此同时,北边的长沙郡,周法明已经快扛不住了。
丘和不敢支援,因为他只有四千人,围攻周法明的,有两万叛军,而周法明手里,估计两三千人。
李世民抵达之后,直接派遣单雄信、刘武周、段志玄各领一千步卒,永熙太守郭敬善领两千重装骑兵北上。
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自己的连襟裴宣机,尉迟敬德,领三千轻骑为先锋,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支援长沙。
长沙郡,是整个荆州地盘最大的一个郡,但是只有四个县:长沙、衡山、益阳、邵阳。
四个县之间,距离非常遥远,从北往南依次是益阳、长沙,衡山和邵阳是一东一西,在一条线上,如今周法明就在邵阳,他的次子和三子,周孝节与周绍则在衡山。
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呢?因为敌军太众,挡不住,必须分头走,因为衡山县下面就是衡山郡,太守郑师善已经募兵三千余人,北上支援了。
衡山县属于长沙郡,衡山郡的首府是衡阳县。
李世民离开桂州地区之后,那地方更乱了,没过几天,他的府邸就被当地人一把火给烧了。
他跑是完全正确的,岑明秀被杀之后,苍梧首领陈雄、冈州冯智戣、梁化邓松、藤州李光略、罗州庞厉,在岭南征调六万俚人大军,也北上了。
不过他们不是去追李世民,而是去找冯盎。
幸好李世民走的时候,派人跟其他太守打了个招呼,像韦约、陈智略、杨猛,杨温等人,开溜的也及时,没有被抓到,柳萂、李袭志、段纶运气就不好了,被叛军给祭了旗。
至此,岭南全境叛出朝廷。
而身在洛阳的杨铭,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只是刚刚收到江都来的消息,王世充宇文化及部,全军覆没。
杨铭面无表情的坐在东宫,看着下方一众官员正在激烈的争论着。
独孤纂被夺了官职,但是国公的爵位还在,自然可以参议大事。
眼下就属他骂的最狠,骂谁呢?杨暕呗,他是因为杨暕丢的官,还能骂谁?
“我就搞不清楚了,为什么被治罪的,是卫、韦二人,罪魁祸首是齐王才对,陛下也太袒护了。”
也就是杨广不在,他敢这么说,这老小子在杨广面前,也是怂的一批。
窦抗闭目叹道:“陛下已至,恐怕大战就在眼前,粮草不足,只能速战,可是南方眼下的形势,短期平叛已无可能,若强行用兵,恐怕还有一场大败。”
“太子,您倒是说句话啊?”鱼俱罗也急了。
江都的军情一到,饶是平时最镇定的几人,也坐不住了,能不着急吗?洛阳没有多少粮食可以供给江都了。
杨铭脸上波澜不惊,缓缓抬手道:“诸位先坐下,心急无用,事情要静下来,慢慢商量。”
第717章 风险与收益
杨广要将襄阳水师从荆州调走,杨铭是不敢拦的,况且江南形势动荡至此,襄阳水师要是回不去,江都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
江都可不能丢啊,若是丢了,真就是南北割裂了。
于是杨铭紧急下令,襄阳水师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江都,而江陵沈家于民间征调船只,以备杨玄奖过江之用。
“萧铣麾下大将张绣,如今已经进逼汝阴郡,”鱼俱罗凝重道:
“豫州南部的军府,都被玄奖给带走了,几个郡毫无防御叛军的能力,张绣这么一来,河南都要乱,怎么就打成了这样?”
张绣离开荆州返回江南,是配合杜伏威、冯盎围剿来护儿,但是来护儿反应太快,跑的太及时,没逮住,于是他便改道北上,渡过淮河之后攻打河南境内的汝阴郡。
等于是重新在河南地区挑起战火。
萧铣本来没有这个胆子,但是来护儿这不是跑了吗?王世充宇文化及又是全军覆没,麾下将士士气大涨,他对官兵的惧意,也没有从前那么大了。
再一点,就是想劫掠运河,汝阴郡北边的谯郡和彭城郡,是通济渠的南下之路,萧铣心知想要促成朝廷失去江都,就必须断了洛阳对江都的补给。
所以人家这一招,是打在了七寸上。
“萧铣、杜伏威、冯盎,已成联盟,”窦抗沉声道:“看张绣的动作,不难想到,这三路叛军的目标,是江都。”
杨义臣摇头道:“不是三路,还有操师乞、林士弘、汪华,要不是来护儿赶紧去了吴郡坐镇,许、万、管、刘之辈,只怕也会反水,整个南方,叛军已然是铁板一块,彼此遥相呼应,共抗朝廷,现在已经不是兵力众,就可以占据优势了,而是要看形势,我今形势极为被动。”
李靖点头道:“河北山东,乱子刚除,若是南方不能速剿,恐被有心之人利用,北方不能稳固,我将丧失南下之力,如今形势,极其严重,一场败仗,动摇了我大隋根基,皆齐王之罪。”
薛收道:“运河绝对不能出问题,殿下,我们必须出兵,先剿张绣。”
“李靖!”杨铭断然道。
李靖赶忙起身:“末将在!”
“你带着东宫左右卫率,即刻出兵,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务必将张绣打回淮水南岸,”杨铭道。
李靖正色道:“末将领命。”
杨铭面无表情道:“这个时候,洛阳的卫戍主力,必须要动了,一旦运河有失,江都不保,窦抗、鱼俱罗、杨义臣、杨玄纵留守洛阳,辅佐皇甫,孤亲率大军南下。”
说罢,杨铭猛地起身道:“剿灭杜伏威!”
江都卫戍军,还是有不少人的,除去杨铭的主力,还有十一万,但是东都周边的关防,不能大动,所以杨铭最大程度,只能调走五万人。
关键是,粮草从哪来?
独孤家、元家、郑家、长孙家等河南本土豪族的家主,都被杨铭请至皇宫。
殿内的这几十人,跺跺脚,整个河南都会震一震。
“诸位,国事倾颓至此,孤之过也,今厚颜向诸位借粮,以保我大军南下,”杨铭正色道:“等待叛乱平定之日,愿与诸公,共富贵。”
说白了,就是分成,你们现在是股东,给我入个股,我下去收拾叛军,事成时候,按比例分成。
杨铭的信誉是绝对有的,河北平叛之后,回到洛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地分赃,很多人都得过好处。
正所谓有借又还,再借不难。
独孤纂第一个站出来,愿意举全族之力,供应大军,其它十几家,也想投个资,风险与收益是成正比的,虽然他们其中很多人,都觉得这笔投资可能打水漂。
但万一要是赚了,收益无疑将会非常巨大,回本不说,就冲着雪中送炭,将来就能得到不少好处。
杨铭亲手打的借条,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玺。
第一批六十万石粮食,于十天内准备好了,而此时李靖早已离开。
杨铭带着河东子弟军,以及他从关中带来的精锐外加五万洛阳卫戍军,共六万六千人,从洛阳开拔,往江都去了。
这一次,他要彻底将萧铣这颗钉子拔掉。
没有杨广的旨意,他本来是不能这么动的,但巧不巧的,按照大隋律,封疆之人,辖区有乱,是可以出兵的。
张绣北渡淮河,侵扰运河,是一步很高明的棋,但是这步棋呢,把杨铭给惹出来了。
他不来河南,杨铭还真不好出兵,现在呢,都不用请旨了。
豫州封疆,是谁呢?是皇甫无逸,人家是东都留守,但是杨铭在,那么管事的就是杨铭,不说他太子的身份,人家的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可是还在呢。
与此同时,进入荆州的李世民,也已经顺利抵达长沙郡,跟萧铣麾下的郭华,杨道生、陈普环三路大军厮杀在一起。
这小子如果不是历史上名气大破天,单看他的军事操作,会觉得他是个愣头青,啥仗都敢打,啥仗还都能打赢。
这就不是愣头青了,这是天才,天生的帅才。
北岸的杨玄奖收到消息后,还犹豫了一阵,盘算着到底该不该渡江,毕竟水军走了,没有水军掩护,他胆气不足。
后来收到军情,对岸的萧铣叛军,有大队人马紧急调动,往南去了,可见是针对李世民。
这要再不救,太子会要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