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奎道:“北征河北,太子便日益消瘦,身体状况也是一阵一阵,在涿郡的时候便生过一场病,后来去了江南,青弋水大战整整二十四天,太子没日没夜的主持大局,二十四天未卸甲,每日睡眠不过一个时辰,战事结束之后,便病倒了。”
朱三力也道:“青弋水之战,太子已经是在强撑了,返回江都的路上便昏倒过一次,见过宇文述之后,便彻底病倒了,兴许是随军医者看护不利,在船上时候,竟加重了。”
这俩人跟了杨铭十几年,杨铭拿心腹对待,铁石心肠也该被感化了,何况人家俩很多年前,便只对杨铭一人死心踏地。
麻老六点了点头:“太子行军在外,也有一年多了,奔波于各地,操心操劳,责任大心思重,身体扛不住是正常的,这病竟还传染?”
他之所以没敢在杨铭的房间里久呆,就是怕自己被传染上,因为他是杨广的近卫,自己染了不要紧,不能传给皇帝。
陈奎点了点头:“薛收和杜如晦都病倒了,症状与太子一样,其中薛收更重一些,眼下也是温病。”
温病就是发烧,这种天气洗凉水澡,你也得发烧,张元备杨元庆,这是身体底子太好,没啥事,薛收是谁?薛道衡儿子,一介文弱书生。
麻老六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回到东都之后,你们要在王府看护好太子,其他将领也不要让他们常进太子寝室,陛下还要给他们论功呢。”
“兄长放心,我们会嘱咐到的,”朱三力道。
麻老六沉默片刻,道:“别说是我说的。”
说罢,他便提前一步返回了洛阳。
紫微宫,徽猷殿。
杨广在听完麻老六的叙述之后,默不作声,反倒是虞世南叹息道:
“看样子太子有所防范啊,应该是被那些谣言有所影响,不管真病假病,陛下短时间内,是见不到太子了。”
杨暕冷笑道:“装病?司马懿啊,老三有贼心啊。”
虞世南挑眉道:“太医署这么多人都去了,一致认为太子是真的病了,而且有传染的风险,齐王不能乱说话啊。”
“我乱说?”杨暕呵呵道:“出去一年多了,都没有生病,临回东都就给病了啊?老六也是糊涂,陈奎和朱三力的话能信吗?这俩人都跟了老三多少年了?”
这话他说的很对,但是无疑伤害了麻老六的自尊心,多少是埋怨他容易被人忽悠。
所以麻老六直接道:“齐王不信我,大可以亲自一观。”
杨暕赶忙笑道:“天下兵马大元帅,若是在涿郡患疾,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明显就是编造谎言,老六也是太重情义了,虞熙不是老三的千牛备身吗?回来问问他便可知晓。”
虞熙,是虞世基次子,这就是为什么虞世基有时候会帮杨铭说几句公道话。
但这绝对影响不了虞世基对杨广的绝对忠心。
杨广看向杨暕,道:“老三大胜而归,终需迎一迎的,你去一趟吧。”
杨暕顿时变色:“他那病可是传染啊,儿子去了万一染上.......”
“你不是不信吗?”杨广挑眉道。
杨暕低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他是真病了呢?”
杨广连连嗤笑........
半晌后,只听杨广道:“传朕旨意,就让太子暂时在王府休养,若有探望者不得谋面,李靖、杨玄挺、杨元庆、来整、高表仁,入宫觐见。”
盛大的欢迎仪式,肯定是要有的,但是杨铭不能露面,所以比较简短。
现在等于是整个洛阳,都知道太子生病了,以至于各个寺庙道观,无数人涌入为太子焚香祈福。
东宫女眷当中,只有裴淑英跑了出来,亲自来照顾自己的丈夫。
杨铭的烧已经退了,眼下能勉强吃一些流食,身体仍旧虚弱不堪。
回到秦王府之后,每日登门探视者,络绎不绝,但是其中大部分,都只敢隔着屋门给太子请安问好,毕竟皇帝有旨意,不准与太子见面。
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见到了杨铭。
当然了,外面是不会知道他们曾与太子见面,这也是装病的一个好处,皇帝不知道太子见了谁,都说了什么话。
杨智积和杨纶,眼下就在屋内,分坐屋门两边,与杨铭的床榻有一些距离,这是为了避免传染。
杨铭四肢酸痛的被裴淑英扶起,然后抬了抬手,示意裴淑英暂避。
因为他知道,二杨跟他说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这俩人也不会说。
“太子要小心啊,”杨智积小声道:“今东都谣言四起,绝非空穴来风,恐怕陛下,真有那个意思。”
杨铭看向杨纶道:“王叔觉得呢?”
杨纶点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太子北返洛阳之前,左右翊卫和洛阳军先一步被调离,这就有点不对劲,按理说,是太子主持江南大局,理该由你统兵回师,陛下这么做,肯定是有些提防之意的。”
“那些谣言我也听闻了,正如二位王叔所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杨铭坦诚道。
杨智积顿时微笑,太子肯这么说,说明信得过他们俩,那么这场病,极大可能就是装的。
他本来还担心杨铭回来之后傻乎乎的回宫,这样一来容易被扣下,如今再看,太子还是非常谨慎的。
“杨暕现在每日出入徽猷殿与陛下密谈,”杨智积道:“与会者,有于仲文、鱼俱罗、史祥、虞氏兄弟、段文振、张瑾、荆元恒、王胄、袁充、游元、刘士龙、皇甫无逸等人,这些人,与太子可不算亲近。”
他的意思,这帮人都是皇帝的心腹,不是中立派,也不是宗室派,就是纯纯的皇帝的人,他们在一起密谈,能谈什么呢?
杨智积为什么能知道这些呢?因为他儿子杨道玄,是皇宫戍卫副统领,虎贲郎将,隶属于宗团骠骑。
既然杨铭肯掏心窝,杨智积直接上前,小声道:“君大谬,误国误民,当今拨乱,在太子矣,群小在侧,然亦不能奈何于我,宗亲愿与殿下勠力,共定海内。”
杨铭双目一眯,看向杨纶,后者点头道:“上下同心,惟等殿下号令耳。”
杨铭沉默片刻道:“尔等速退,等我消息,事捷之日,当共享富贵。”
二杨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就此告退。
获得宗室支持,杨铭也是心中大定,他打小在皇宫长大,深知宗室的力量是多么的庞大,宗团骠骑站在他这边,收拾老爹将会容易很多。
宗团骠骑为什么这么牛逼呢?他们的人数也不多啊,拢共才三千人,但是这三千人,不是爹姓杨,就是妈姓杨。
他们只听皇帝一个人的,皇后都不行,独孤伽罗当年打死了杨坚的新欢尉迟氏,当时宗团骠骑领袖卫王杨爽那也是拼命阻拦的。
杨爽是独孤伽罗养大的,别的事都能听,但是涉及到杨坚的事,他就不能听独孤伽罗的。
结果被独孤伽罗的人给绑了,独孤伽罗这才顺利下手。
除了二杨之外,杨玄纵肯定也是能进来了,这是自己人,但是杨玄纵不知道洛阳目下的谣言,是他叔父一手策划的,进来之后便破口大骂:
“杨暕这个狗东西,一定是他干的,他是给将来造势,给殿下罗织罪名,使殿下获罪。”
“罗织罪名?”杨铭忍不住看向身后的裴淑英,笑道:“什么罪名?调走襄阳水师?这如果也能算罪名的话,那就让它算吧。”
裴淑英冷哼道:“别说是调走水师,就是在江都处死来护儿,都不算罪,平叛天下之功,妾身还不真不知道什么罪能够顶的了,杨暕在江都葬送主力,也没见哪个人站出来说事,何况太子乎?”
杨玄纵一脸尴尬道:“殿下还是要多加防范啊,如今朝堂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我发现虞世基、张瑾他们,好像跟杨暕站到一块去了,若无陛下暗中授意,这是绝无可能的,可见陛下真有动您的心思啊。”
杨铭笑了笑:“你啊,不要多想,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也不要多问,大事在我,我心里自有主张。”
杨玄纵顿时放心,道:“今日朝会,魏征又挨打了,他要给卫玄和韦云起平反,明摆着就是冲着杨暕去的,结果被于仲文给踹了两脚。”
“这是保他,不是打他,”杨铭道:“于仲文是个老狐狸,他和宇文述一样老谋深算,这种人最会两头下注,不要管他。”
这时候,陈奎来报,说是宇文兄弟想要面见太子。
杨玄纵眉头一皱,看向杨铭:“太子要见吗?”
“让他们进来吧,我想听听,宇文述死前,跟他们有什么交代,”杨铭淡然道。
杨玄纵点了点头,从后门溜了出去。
第726章 五座大桥
洛阳这块地方,豪族是非常多的,毕竟是整个中原的中心,也是整个大隋的第二政治中心。
城内住着的人都非常富有,穷人很少,百业俱备,商道盛行,这是大隋商业化的一个雏形。
开皇年间,河南最大的几个家族,在豫州地界,说话的份量差不多,别看独孤家是独孤伽罗的娘家,但是没有扶持起来。
而眼下,郑家在中枢的那几个人,都是圆滑之辈,个性不够鲜明,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长孙家自从长孙晟、长孙炽过世之后,暂时处在一个低谷期,元家本来最为强横,但杨勇正妻元妃的死,对他们打击太大,而杨坚当初为了防止他们闹事,也是无形当中排斥着洛阳元。
而独孤家呢?通济渠的生意在杨铭的帮助下,已经跟兰陵萧瓜分了,永济渠两崔一卢,也主要是跟独孤家做生意,吃着两条最大的商路,这两条运河倒像是为他们家修的了。
独孤纂也顺利和其他几房和解,如今整个家族扭成了一股绳,而独孤纂自打洛阳建成之后,便长期坐在洛阳尹的位置上,更是为家族提供了很多便利。
也就是说,眼下的洛阳,独孤家势力最大。
洛阳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整座城池被洛水南北分割开来,北边是皇宫和贵族的宅邸,南边是普通世家,富商巨贾,以及普通商户百姓。
因为北小南大的缘故,北边的驻军比南边的驻军少。
独孤纂在收到堂弟独孤凌云的消息后,只是与自己兄弟和儿子们商量一下,便开始先期部署。
首先第一步,就是控制洛水上面的五座桥。
紫微宫往南,并排着三座铁索桥:天津桥、黄道桥、皇津桥,再往东,有两座大型浮桥,中桥和东桥。
这五座桥非常宽,能并排行四辆马车,而且非常稳固,每日清晨寅时开桥,晚上子时关桥,除了这段时间之外,想要过桥,需要有特殊的通关文牒。
其中天津三桥,南北夹路,对起四楼,寓意日月表胜,两边一共八座塔楼,驻兵总计六百余人,把过桥的道路卡的严严实实,直属门下省管辖。
另外两桥则是直接设置有卫所,归左右翊卫管辖。
五座桥的守将,都不是独孤纂安排的,毕竟这个位置太重要,是要三省六部合议的,但是下面的人,可就有很多,是独孤家的人了。
那么我们来看看这五座桥的主将,都是谁。
天津桥,开皇初年民部尚书,第一任宗团骠骑领袖,杨尚希之孙,杨进,杨进有个姐姐杨氏,嫁给了韦圆成,生了韦珪。
黄道桥,于仲文九子,于钦盛。
黄津桥,光禄寺少卿宇文颖的弟弟,宇文杰。
中桥,顺阳郡公元雅的三子,元无忌。
东桥,将作寺左校署裴弘策的嫡长子裴行方,这小子本不该在这个位置,去年的时候,醉酒之后在洛阳天街,当众撒了一泡尿,因为作风问题,被从建城门监门将军的位置给撸下来,成了一个看大桥的。
就跟杜淹当年被贬成守门小卒是一个道理,略施惩戒,以后还会上去。
老二独孤薪,在父亲的交代下,正忙着一对一的与驻守在五座大桥子弟,仔细嘱咐。
他肯定是找那种能管事的,管不了事的在非常时刻,是没有作用的。
性子还需要稳重,靠不住的话不能托付大事,这种事只能独孤薪去交代,这小子是个做生意的,脑子好使,嘴巴会说,关键没啥架子,别以为自己人就好指派,那也得连哄带骗才行。
这天傍晚,正在卫所赌钱的裴行方,听到了外面的一声吆喝。
吆喝声说的是河东话,老裴家自己的暗语,于是他借口撒尿,离开赌桌,出了卫所之后,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在给他使眼色,于是裴行方不动声色的跟着那个人拐进了一条巷弄当中。
“忠叔,我就知道是你来找我,”裴行方在族内,这是行字辈的,跟裴行俨一辈,裴忠不过是个被赐姓的。
之所以这么客气,一来不是外人,再者,裴忠是裴矩的心腹。
裴忠小声道:“这种事情只能随机应变,记住,一旦出事,不是自己人,不能让他过桥。”
裴行方点头道:“放心,族内将我安排在这里的时候,已经嘱咐过了,我上下都换了一帮自己弟兄,非常时刻,我可以控制东桥。”
他在天街的那泡尿,不是白撒的,世家子弟出身,有着良好的修养,就算醉酒,也不会当街撒尿,还是杨广亲自命名的洛阳主干道,相当于在京师朱雀大街上撒尿。
撒尿这种小事,一般不会对裴行方这种出身的造成影响,但是上面还是办了他,谁办的?自己人裴蕴,理由是无视皇城庄重之地,还有辱家风。
其实就是安排他控制东桥,因为那时候的东桥主将,腿瘸了,兵部打算换个人,老裴家见缝插针,就给安排进去了。
两人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便分道扬镳,裴行方其实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连他爹裴弘策都不知道,他心里面最多会觉得,是太子要将齐王彻底搞垮。
做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