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子楚便已经是明白了一切。
也明白了嬴政先前对他所说之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前嬴政言得如吕不韦、夏姬、华阳太后等人,都不是威胁。
当时,嬴子楚只道是嬴政年少轻狂。
却未曾想。
原来从始至终,嬴政都是将这些人,当成一头头被圈养的家畜。
家畜越肥硕。
得以宰割之人。
所获之利,自是愈加丰盛。
吕不韦如此,夏姬等人亦是如此。
只待这些人的权势越大,声明愈盛。
待以来日。
嬴政收网之时。
诸多权势名望,尽而加诸彼身。
岂不众望所归,天命加身?
真到了那个时候。
嬴政这个秦王,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便是会自动的成为整个秦国,乃至是整个天下史上,最具权势之王!
先人皆道,用兵之最,乃不战而屈人之兵。
却不知。
毋独攻其人而攻其心。
这为政一道,却也是一样的道理。
而这,便是嬴政的谋划!
对于自己这个长子的能力,嬴子楚本是有了预计的。
他明白。
嬴政自小便是聪慧异常。
时三岁时,其言语老成,所思所想,尚胜过成人。
至邯郸而质六载。
及至今日。
其当如何?
嬴子楚明白。
嬴政日后,定会是个合格,甚至是优秀的秦王。
他日后的目标,当不是他这个父亲,亦不是先孝公、先惠文王、先昭襄王这些先贤之王。
他的目标,只会是他自己。
但是一个优秀的人,再怎么也是需要成长的。
然而在自己这个长子的身上,嬴子楚却丝毫看不到这个过程。
仿佛便是上天赐予大秦最好的礼物。
世人都道人非生而知之者。
然此番,他面前的嬴政,又算如何?
深呼一口气。
嬴子楚压下心中的惊骇。
再一次的望向嬴政,那眼神已经是彻底的变了。
沉默良久。
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便是沉声道:“政儿之计,敲山而震虎。若成,故大善。”
“然岂不闻昔日三家而分晋耶?所饲之虎壮,主若不敌,反噬其主。若如此,又当如何?”
面对嬴子楚所问之言。
嬴政却不过莞尔一笑:“虎啸山林,若独据一林,占之一山,必起而王之,余兽莫有不从者。然若放之两虎,而置于一山。独一山,岂能容得二虎。若如此,又待如何?”
嬴子楚笑了。
脸上的笑容,是从来没有过的灿烂:“我大秦终非晋,而政儿亦不为晋静公也。”
“且放手去吧。”
于是乎。
不过翌日。
朝堂之上。
诸事议罢。
右丞相吕不韦起身,拱手而沉声道:“王上,臣有本奏!”
一语之后。
嬴子楚微微抬起头来:“丞相所奏何事?”
一个眼神。
这边吕不韦便是抬起头来,朗声道:“臣前日听闻,东周君屡遣使者,而会于诸侯。所谋之事,皆为攻秦也。”
“其心可诛,故请王上定夺!”
刹那间。
整个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而嬴子楚却依旧是面色平静:“既如此,以丞相之意,我大秦该当如何?”
话音刚落。
吕不韦便是昂首,那目光便是无比的锐利起来:“夏自启而立,因桀而亡;商自成汤而立,因纣而亡;而周自武王而立,传至如今,业近八百载。如今天下,纷争不断,黎民疾苦,而天子不能止。”
“前番天子姬延亡,西周君亦亡;此二者,皆未立后嗣;东周君虽为宗室,今以公爵之位,却以天子自居,不礼也;我大秦于东周秋毫无犯,今东周君于诸侯谋而伐秦,无道也。”
“既无礼无道,凡天下之人,人人得而共诛之。”
“不韦不才,愿为我王诛之!”
一时之间。
整个朝堂之上,便是直接炸开了锅。
大秦能灭东周国么?
自然是能的。
自周天子姬延,西周君姬咎皆亡。
本就是大权旁落的周王朝,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
今东周武公姬根亦于数月前而逝。
其子姬杰立。
姬延、姬咎皆亡,而未立其嗣。
这姬杰,便成为了唯一一个还在位的姬姓宗室之人。
而东周国,也是成为了偌大的周王朝,唯一的一块遮羞布。
所以别说是眼下的大秦了,便是其余列国诸侯,皆有灭得东周之能。
然而能,却不代表着要去做。
一旦彻底的揭开了这块遮羞布。
人人都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而如今的大秦,当真是做好准备了吗?
便是在如此的情况下。
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将目光望向了殿上的嬴子楚。
如此事关重大。
也唯有嬴子楚这个秦王,方能做出决定了。
便是迎着现场所有人的目光。
嬴子楚径直起身:“东周君姬杰以公爵之位而自立天子,无礼;无故而谋伐于秦,无道。”
“传寡人之令,文信侯将兵三万,伐东周。”
仅仅是瞬间。
吕不韦本就满是喜意的脸上,更满是兴奋之色:“臣吕不韦谨遵我王之令!”
便在兴奋的同时。
殊不知在殿上。
嬴子楚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多了一丝复杂。
惋惜?
无奈?
冰冷?
也就唯有此时的嬴子楚才是明白了。
而随着嬴子楚的这一句。
在殿下。
身为大秦五大夫的白淑也是深呼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自然是明白。
嬴子楚这一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此刻的她,没有兴奋,有的只是一丝淡淡的哀思。
“父亲,你所希望的天下归一,白淑或许就要见到了……”
“可是父亲,白淑多想你,也能亲眼见到你这毕生所要达成的盛景啊……”
不仅仅是白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