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前也接触过那些吐谷浑人,段纶将军还曾经长期驻守陇西,和吐谷浑人时有交手……”
看到房玄龄好像还有意卖关子,李湛当然要嘘寒问暖,放低自己的态度,很是诚恳的向房玄龄请教。
“爱卿资历深厚,又对吐谷浑的事务有所了解,若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但请直言。”
房玄龄道很是受用的说道。
“依臣来看,这河湟谷地的事完全没有这么难办,只要依照陛下当初收服突厥人的办法来就行了。”
李湛有些愣神,险些把自己的胡子都揪断了,收服突厥人的办法?自己当初好像真的没有用什么特殊的办法啊?
不就是一路杀一路砍,杀到最后,那些突厥人就都服气了,因为不服气的人都死了嘛!
另外就是加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推广青贮技术,在草原建城,算是让这些突厥人过上了好日子。
就算如此,李湛也一直在有意压制突厥人从军的事情,有历史上安史之乱的故事,李湛对胡人在军中的比例还是很警惕的。
也因为此,这些年里突厥人一直也称得上乖巧,李湛自然就没有过多的注意这些人了。
“河湟谷地和草原上的情况很是类似,那些贵族们横征暴敛,贪婪无度,底层的部民们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苦,想来他们部族里也会有人对首领不满吧?一如李破将军那样?”
李破就是当初帮李湛带路的突厥牧奴,后面还帮着李湛当卧底,立下的功劳可不小,现在不大不小也是一个将军了。
李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草原上可没有仁义道德,那些首领们盘剥起来更为放肆。”
“河湟谷地的气候臣记得也是有类于草原的吧?一到冬天,气温骤降,很多部族就会消失在冬雪中,就是侥幸能活过冬天,没了财产后,不也要卖身到大的部族那?”
李湛叹了口气,有些悲悯的说道。
“房卿说对了,朕之前扫荡草原的时候,亲眼看见过,到了冬天有无数部民就倒毙在冬日的风雪里,还有那些牲畜也是一样,大雪无情啊!”
“若是依你的意思,那河湟谷地和草原竟是没多大区别吗?”
房玄龄颇为肯定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甚至比之草原,吐谷浑有过之而无不及!”
“河湟谷地水草本就不如草原丰茂,地方也要小很多,而吐谷浑人盘剥起来比突厥人还要厉害,之所以很少有叛乱发生,也是因为风俗不同。”
“吐谷浑人那学了些中原制度的皮毛去,很多人从一生下来就是奴隶,而且还被部族的巫师们蛊惑,这是天生的。在这些吐谷浑部族中,真正底层的部民很难过上好日子,除非自身特别勇武,得到大人物的赏识。”
虽然房玄龄说的比较委婉,但李湛还能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制度吗?
九品中正制罢了!
没想到九品中正制遗毒这么深,不单单是中原深受其苦,底层百姓看不到上升空间,就连军中的将领们也要看家世,而非打仗的真本事,弄得中原大地乌烟瘴气。
搞出来南北朝分裂几百年这样的悲剧,给汉人带来了空前绝后的灾难。
在新罗则是更胜一筹,当官那都要看骨品,比起中原,他们的百姓更缺乏反抗精神,而且那些大族们占据的东西太多了,一般的百姓真的打不过他们。
可让李湛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一直以为的蛮夷——吐谷浑部族中,居然也有九品中正制的遗毒……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不过李湛也有些能把握住房玄龄的意思了,这是要挑动群众斗地主吗?
这样的操作,其实李湛在突厥人中是没有做的,因为在他残酷的屠刀下,那些原来的突厥上层还真没剩多少。
没了贵族们传承文化,那些剩下来的突厥部民又得了大唐给的好处,一个个当然很是乖顺,主动改汉姓的都一大堆。
只是鼓动当地的牧民造反,真的有用吗?
经过宗教洗脑的牧民在没有‘政委’的情况下,单纯的农民起义,能够起到李湛想要的结果吗?
看看中原的各路义军,拿起刀枪的时候,他们确实相当英勇,但在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只是为王先驱。
毕竟真正的农民起义军总是缺少长远的战略规划的,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大都是打到哪抢到哪。
虽然可能他们一开始起义的目的是正义的,但要是没人引导,可能很快就会蜕变成流匪。
可若是房玄龄只是给出这样的意见,那就有些配不上他的名声了。
李湛在心里想着,这样的计策确实有一定作用,能很好地破坏当地原有的部族结构,还能把那些头人们当成出气筒,平息民愤,可终究不是一个长远治理的办法。
好在房玄龄没让李湛失望,他这说的还只是一道开胃菜呢,往下才是房玄龄真正的目标。
随着房玄龄的陈述,李湛很快就听得入迷了。
可以说,房玄龄现在说的这些东西,就是一个完整的治理外族的国策,而且很多地方和李湛的想法不谋而合。
也比较类似后世的一些治理方法,效果应当是不错的。
房玄龄就觉得萧瑀等人的法子并不太好,所谓的派官员到河湟谷地建立郡县的事,纯粹是无用功。
但房玄龄也觉得这事必须做,不管怎么治理,官员是一定要派的,必须让这些部民们习惯被大唐所统治。
这确实能起到一定作用,可这样的措施,之前的王朝并非没有做过,可最终都证明,在河湟谷地这片,设立郡县并不是好主意,至少效果并不好。
既然如此,那肯定要找一个新的办法来治理当地了,护羌校尉这样的官职,房玄龄也不认同。
说白了,设立护羌校尉这些,就是把胡人当做大唐的雇佣兵,经过五胡乱华,房玄龄对胡人拥有武力的事,相当警惕。
他力陈,坚决不能这么做,隐患太大了。
可这样的法子要是都不用,那应该怎么做呢?
房玄龄也给出了自己的办法,那就是改变这些部民的生活。
这事看上去挺难做的,可房玄龄觉得,其实做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先把部族的首领们的权威打破,让那些部民们知道,真正有权威的是大唐,而绝非他们头上的贵人们!
只要做到像当初李湛在草原上对突厥人做的那些事,少了头人,又面对大唐的天兵,时时刻刻感受到大唐的威严,而家中又有大唐给他们提供的青贮窖、火炕。
哪个部民能不对大唐感到敬畏和感激呢?
当然了,在房玄龄看来这其实只是第一阶段,这一阶段完成后,可以说大唐在当地就有不错的统治基础了。
接下来就可以设立郡县,让地方官府进行管控,编户齐民,移风易俗,学习儒学和汉话,特别要限制这些牧民们的流动。
都已经有青贮窖了,哪还用年年游牧?
只要这些牧民们安定下来,大唐对他们的统治自然而然就会到位了,之前的时候之所以中原王朝很难对草原进行统治不也是这个原因?
这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没有固定居住地,怎么对他们管理?
这几套组合拳打下来,可以说是相当完备的了,之后的牧民们就算还是胡人,那也是汉化了的胡人,甚至可能会自认汉人了。
李湛听完房玄龄的建议大感意外,这真的不像是房玄龄能说出来的话呀?
要是房玄龄一开始就能有这样明晰的规划,历史上的时候,针对异族人的安置,怎么也应该按照他的这套意见为主呀?
怎么可能最后采用了温彦博的意见?
就李湛感觉,房玄龄这套策略很多地方都有些后世的影子,难不成房玄龄被穿越了?
不过转念一想,从李湛穿越到大唐以后,已经给大唐带来了无数的变化,说不定房玄龄这次想出来的策略就是经过和那些被他召唤出来的人一起商量的呢?
好吧,不管房玄龄的计策是怎么想出来的,至少在李湛看来这事一个非常完备的措施,就是放在宋明时期都一点也不过时。
可能唯一的坏处就是太耗费钱财了。
可现在这钱粮对李湛来说还真不是问题,相比较于将河湟谷地纳入大唐疆域带来的政治、军事上的好处,区区钱财的支出又算得了什么?
房玄龄说完这套策略,也是口干舌燥的,不过他心里还是颇为淡定,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策略能被采用是大概率的事。
房玄龄压根就不担心,这样的策略会不会不符合李湛的构想,他和张居正等人的交流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作为大唐的名臣,稳稳进凌烟阁的人,房玄龄也不太在意这样的策略成功后带来的荣耀。
在房玄龄心里,最大的荣耀就是能够改变一国的决策,这就正是他现在在做的事了。
房玄龄惬意的喝着茶,就等着李湛的反应,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湛仿佛陷入了一种幻想,他茶都喝完两三杯了,李湛却依旧在那沉思。
最后,实在有些忍不住的房玄龄轻咳一声,李湛这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大殿里怎么这么安静?李湛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之后才又想起来了,人家房玄龄这是在等着自己的回应呢!
颇感尴尬的李湛赶紧端起茶水,小抿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赞叹的说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房卿这些策略,真是道尽了治蛮之策!”
房玄龄心中一跳,立马就明白了,李湛这是接受自己的建言了,未来大唐对蛮夷的治理,肯定是要用他的策略了。
就是以房玄龄这般资历的人,心中也忍不住一烫,虽说李湛平日里对他这样的李二的臣子颇为敬重,可到底隔了一层,更多时候,李湛也只是敬重他们。
像今天这么慰贴的话,李湛可还真没对他说过。
更重要的是,有了李湛这句话,那他提出来的政策,就一定会是要实行的,在晚年又弄出来一国大政,房玄龄觉得自己这辈子还真是少有遗憾了。
李湛接着说道。
“房卿回去之后,再把今天的话整理成奏疏递上来吧,朕要让他们其他人也都看看,什么叫国之重臣!”
“另外,房卿你的身体还是要注意下啊,一定要好好休息,国家现在可还是离不开你呢……”
房玄龄虽然知道这只是李湛的客套话,但心里还是相当感动,两眼闪着泪花,哽咽的说道。
“陛下太过礼遇老臣了,臣也希望能多为陛下献犬马之劳,只可惜年纪大了,有些不堪驱使……唉!”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房卿你现在这年纪总是比魏武年轻,何必这么伤怀呢!”
李湛这话是真的只是安慰了,就以李湛的了解,房玄龄的大限好像也就在这几年了。
要不是这些年李湛弄出来了棉花和火炕,房玄龄过几年冬天能不能挺过去,都在两可之间。
李湛的心里还是颇为惋惜,像房玄龄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少见呀,可就算是他们也是免不了生老病死的那一天。
英雄迟暮,真的是最为让人心痛的一件事了。
也不知道,等到自己和张居正等人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很快,李湛将房玄龄送出皇宫,等着房玄龄在家把这次建言的东西整理好,再度递交到朝堂上,李湛拿出来给政事堂的诸位宰辅们看。
这一下,就是之前最为自得的温彦博也沉默了,相比于他的那几条建言,房玄龄的这些建言可谓是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而且成效肯定比他的好。
本来还以为房玄龄接下来要淡出朝堂了,可谁能想到房玄龄这是老当益壮啊,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处事更为老道了。
这一下,政事堂很快就统一了意见,就按照房玄龄的建议来做,再派一个手段老道的将领治理河湟就好了。
想了想朝中的大将们,李湛最后拍板了程咬金,这人颇为滑头,看着粗疏,实则是个内秀的人,让他来治理河湟,定然不会走错路子。
至于李绩,李湛已经要把他安排到西域了,等到后面对中亚下手的时候,还是要重用李绩的。
长安的动作很快,只是四月份,程咬金就带着一批精锐到了河湟,建立河湟都督府,正式确定了大唐对河湟的统治。
只是,这样的统治并不稳定,还需要程咬金多做梳理,恩威并施。
其实这里面更为关键的是,在河湟开展和其他游牧民族部落的交易,开了边市,让这些游牧民族享受到中原的一些用具,潜移默化间让他们向汉人靠拢,这本来也是房玄龄的措施中很重要的一条。
只有经济上控制这些异族的命脉,再有强大的武力压制,过上几十年,这地方稳稳成为大唐的疆域。
当然了,可能还要配上一条,在官场不歧视那些异族的将领和民政官。
要是真的有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那大唐的统治自然是长久不了的。
好在现在是大唐,汉人还是相当自信的,并不觉得这些异族们真的能成气候,就是让他们进入官场,又怎么可能拼得过大唐的汉人呢?
要知道,现在想要做官,可都是要进行考试的,考的还是儒学,就是一些寒门子弟可能都考的不怎么样,更别说之前没受过教化的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