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仁能看出来的东西,以往和突厥人交过手的其他中层军官自然也能看出来,故而一个校尉就建议道。
“将军,咱们还是用巨木堵住谷口,而后弃了这处营地逃走吧,这个山谷坡地较缓,若是这些突厥人从坡上一冲而下,很难守得住。”
唐仁知道这位校尉说的有道理,地形如此,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们,自然很难讨得到好处。
可是后面的辎重营地离他们现在的位置有些远,若是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冲到野外逃亡,恐怕不等这些突厥人追上他们,大军就要损失不少人了。
更何况作为一支军队的前锋,遇到敌人不交手就逃跑,也实在有损士气。
唐仁略微沉吟后还是说道。
“你也知道这处山谷较为平缓,谷口挺大的,这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堵得上的,更何况那些突厥人肯定不会看着咱们堵谷口,一旦被牵扯住了,阵型一散,只怕更为难熬。”
“再者说,现在的天气……往后逃又能逃多远呢?不若在此坚守,等待后方的辎重部队支援过来。”
眼看这名校尉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些别的意见,唐仁正色道。
“不用多想了,还是认真备战吧,咱们要是依靠营地还是能守上一阵子的,你且去登到高处点燃烽火,向后方的部队求援吧。”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一旦烽火点燃了,也会给敌人标明自己的位置,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是突厥人来的更多,还是他们的援军。
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唐仁再做犹豫了。
本来他们身后的就是辎重部队,战斗力还是要打一个问号的,一旦敌人太多,他们更可能选择的是放弃唐仁他们这支孤军,退到一个更为稳妥的位置。
毕竟比起他们这支三千人左右的部队,还是辎重部队携带的各种物资更为紧要些。
眼见唐仁坚持如此,这名校尉也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对着唐仁一拱手说道。
“将军保重!若是此战咱们都能活下来,还要在高昌满饮一杯!”
说完这话,这名校尉就带着几十人往营地后的山坡上行去,带着足量的烽火燃料还有各自的刀剑执行任务。
唐仁再一次清点了一下营地中剩下的各种物资,很快就发现现在可用的弓箭不足了,这倒不是一开始准备的不够充分。
只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弓,它的弓弦都会冻得僵硬起来,压根没有什么弹性,怎么开弓呢?
就算强行开弓,弓箭的威力也只会直线下降,这一刻,唐仁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出发的时候弃弓箭不用,转而使用后勤提供的那些火铳呢!
好歹这些东西,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能正常使用,虽然麻烦一点,但有远程武器总比没有强。
可惜当初他出发的时候,军中所有人都更加信任自己手中的弓箭,对那些火铳并不是很能看得上眼,所有压根就没有领取这些东西。
还好在出发的时候,唐仁还领了一批手雷,在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手雷的射程比较近了,有总比没有强不是吗?
顺便,唐仁又把那些尚可堪用的弓聚拢起来,交给军中善射的士卒们,他们将会是面对突厥大军的第一道防线。
看着那些因为弓箭受损无法使用而有些懊恼的部下们,唐仁反而豪迈的笑了起来安慰道。
“不用担心弓箭的问题,咱们的弓箭用不了了,难道他们那些突厥人的就能用了?这样的情况对咱们还更有利一些呢!”
“要知道咱们现在是在山谷里,若是弓箭都能用,这些突厥人依靠地势,射击的肯定比咱们更顺,何况他们一身的本领大都在骑射上,现在废掉一个大手段,难道不好吗?”
唐仁这番话说完,下面的士卒们一想确实有些道理,一时间也哄笑了起来,全然没了一开始时的那种凝重。
有个士卒还笑着说起了颇为低俗的话。
“此战咱们肯定是能赢得,大家不妨好好想想赢了之后打算做些什么?有没有想高昌城中的小娘子们?”
这一下营中的氛围顿时荡漾了起来,男人嘛,凑在一起不就喜欢说些这些,何况还是行军日久,连个女的都见不到的军营里。
这么多人也就能回味回味当初在高昌城中有过一夕之欢的胡姬们了。
气氛热烈起来后,一名胡人壮着胆子喝道。
“老子现在已经是入了大唐的籍了,等到我战死后,天家自由恩典,才不想那么多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
唐仁默默的等着他们发泄完,又吩咐着火头兵赶紧烧水,把干粮热一热,让大军吃个七分饱,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差不多半个时辰,唐仁已经让部下们在营地前设立好了车阵,那支突厥骑兵身后又出现了更多骑兵,突厥的大部队也已经到了。
这些部众们来势汹汹,到了山谷附近后,自有前锋跟他们汇报情况,他们也不再做什么试探之举,只扑唐军的车阵而来,对着唐军的营地就要发动冲锋。
现在这些突厥骑兵本就在山坡上,借助向下的坡度,马匹冲刺的速度很快,看着自有一番慑人的气势。
突厥人顺着山坡对唐军发起冲锋,唐军也不是吃素的,等着这些突厥人的先是一波凶狠的箭雨,不,不能叫箭雨。
毕竟这阵箭实在有些稀疏,而且因为这些士卒们在外面冻得时间久了,胳膊也少了几分力气,所以这样的箭矢看起来不失威猛,可实际上对突厥人造成的伤害却是寥寥。
第一波冲锋一过,这些突厥人就放松了几分警惕,在他们看来,既然枯守山谷的这波唐军连弓箭都已经拉不动了,对他们的威胁自然就低了很多。
他们这些突厥勇士们固然是以骑射闻名的,可马上拼刀的功夫可也没有落下,再说了,论对这样酷寒的天气的适应,到底还是要看他们这些已经在吐火罗附近生活了几年的人们。
那些常年在中原那样温暖的地方生活的唐军,这时候肯定大都已经失去战斗力了。
本来就对唐军不怎么害怕的这些突厥青壮们,心态上就更为放松了,还有人大着胆子在唐军的车阵外徘徊游移,发出不堪入耳的辱骂,并且拿起手中的马弓泄愤一样的对着车阵后的唐军还击。
眼看这些来犯的突厥人已经有些放松警惕了,可唐仁依旧不怎么满足,这样一小股突厥人怎么够呢?
“忍一忍,再忍一忍,这个时候谁都不准丢掌心雷出去!”
眼前这批突厥人的装备都称得上精良,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来头不小,要是能把这支部队吃下来,那自己这支偏师立下的功劳可就太大了!
唐仁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中燃烧起了建功立业的火光,只是一番试探他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些突厥人虽然装备不错,可战斗力却并没有明显提升。
相比于他们的那些前辈们,这批突厥士卒的战斗力还有所下降,可能是烂仗打多了,面对唐军已经摆好的车阵,居然敢这么直接冲上来,真是找死啊!
唐仁看着在车阵前耀武扬威的这些突厥人,忍不住亲自射了一箭,直接把一个还在马上口吐芬芳的家伙射倒在地。
军阵中发出一阵欢呼,唐军士卒们都开始称赞唐仁的射术,唐仁自己却并不引以为傲,他本来就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两手保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让他感到难堪的是,刚才只是一箭就牵动了他手上冻伤的疮口,让他的右手疼痛难耐,为了不影响军中的士气,他也只能默默把右手背到身后,用手指轻触冰冷的铁甲。
很快,低温就把那处疮口又冻合上了,只是已经僵硬的手指再难挽动弓弦了。
这个时候,他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这一仗的难打了,他是如此,那那些现在在阵前射箭的士卒们呢?
等到一会儿接战的时候,那些手上本来就有冻伤的士卒们,又怎么能拿的稳手中的刀剑呢?
好在有掌心雷啊!
营地外,那些突厥人的试探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军阵中时不时有弓弩对阵外的突厥人进行反击,可这样的损伤对兵力充足的突厥人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觉得已经探清了这支唐军的真实水平,大股突厥骑兵终于开始冲锋了,突厥人的阵中骤然响起冲锋的号角声。
号子低沉而有力,唐仁也不甘示弱的让军中擂起了大鼓,鼓声和号角声像是在相互较劲,声音越传越远。
待到这些突厥士卒扑到车阵前面的时候,唐仁之前安排下的车阵就显出了自己的威力,车阵外侧安装的尖刺让那些突厥士卒难以靠近,更不敢向上攀爬。
若是真的骑着马直接撞上了,那才是合了唐军的心意,马匹肯定是冲不动已经锁好的车阵的,甚至等到他们靠近一点的时候,车阵里还会冷不丁的递出来一根长矛,将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突厥士卒刺穿下马。
一时间,战局似乎有些僵持住了,面对像刺猬一样的唐军阵地,突厥人实在有些无从下口。在后面观战的忽其勃心中极为不满,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喝令道。
“强攻!强攻!这只是一支唐军的偏师,人数不足我们的五分之一,难道伟大的突厥贵种们还会惧怕战场上的死亡吗!”
被刺激到的突厥士卒们迅速激发了自己的勇气,本来他们就是人多势众,面对这样一支唐军的孤军,他们也很是渴望把这支唐军尽数吞下,豪取一场大胜!
再借此机会,将部族中已经老迈不堪的那些高层尽数清洗,换成自己这帮子少壮派。
有了这样的目标,这些突厥人们一个个都悍不畏死,顶着唐军的车阵,硬生生往里面挤。
突厥人如此,阵内的唐军也不甘示弱,他们本就是戍边的将士,是大唐军中相对精锐的那一批人,面对被众多敌人包围,已经陷入生死存亡的危境之时,也都开始拼命的反击。
一时间双方的凶性都被激发了出来,只围绕这大唐高大的车阵,两伙人撕扯成一团,车阵下面流了一地的鲜血,可没等它们流开就又被这酷寒的天气冻成了冰。
这又给进攻的突厥人带来了新的麻烦,地面如此光滑,让他们站在那很难发力,不少人就直接因为脚下一滑被阵中的唐军刺死当场。
因为这番教训,可能是观战的一些突厥将领们下了新的命令,这些本来围着车阵攻做一团的突厥人又换了进攻方式。
这一次他们全都弃马步行,挑出几百名装备精良的敢战之士,手持大刀,试图劈开马车相连处的卡扣。
他们身后还有一批人携带着粗长的绳索,试图绑在马车上,用马匹把车阵强行拉开。
这策略一改,对唐军造成的威胁就大了很多,阵中的唐军们哪里能不清楚,这个时候,这完整的车阵就是他们这些人性命的保证。
一旦车阵破了,营中的士卒们可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呢。
唐仁深呼吸了几下,紧紧的盯着车阵前的这些突厥士卒们,眼看他们围的越来越多,车阵也有动摇的迹象,唐仁不再留手了,猛然开口道。
“传令,丢掌心雷!一定要给我丢远一点,丢进这些突厥狗崽子们的队列里!”
听得唐仁的命令,早就准备的掷弹手们迅速把掌心雷点燃,用力往几十步外的突厥士卒群里丢。
一开始,那些突厥士卒还下意识的躲了下这些黑乎乎的圆球,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圆球只是在那冒烟压根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损伤,顶多就是有几个倒霉蛋被砸伤。
可没等他们笑出来,那些落到地上的掌心雷引线已经燃尽,轰然一声爆炸开了,一时间突厥阵列里人仰马翻。
那些侥幸没有被掌心雷炸死的人也被受惊了的马摔了下来,踩踏而死。
战场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那些突厥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唐军的杰作,不少人已经跪下开始念叨着‘长生天保佑了’。
在他们这些第一次看到火药应用于战场的人眼中,火药武器无疑于像是天神降下的责罚,怎么可能不感到惶恐呢?
趁着这些突厥人愣住的时候,唐仁迅速放出一队早已做好准备的唐军骑兵,披甲执锐,拿着马刀就冲着突厥人发起冲锋。
唐军的攻势是如此凌厉,只是刹那间突厥士卒就又倒下一排,如此惨败,纵然是忽其勃一时间也有些没有缓过神来,半晌没有发号施令,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士卒死伤了一大批。
反而是他身边有几个少壮派,连忙替他发号施令,仓皇的带着手下向后撤。
忽其勃这个时候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干笑了两声,看着身边的下属们艰涩的开口道。
“咳咳,敌军士气正盛,确实应该先撤一下,再做打算。”
“头领所言极是。”
下属们面面相觑,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忽其勃自然能看到这些人眼中对自己的不屑,只是出现了败迹自己就有些手足无措,这样的反应确实有些丢人了。
可大战当前,忽其勃也不可能拿着这样的事对这些人发泄,只能略略掩饰自己的尴尬,仓皇撤退。
忽其勃强行转移话题说道。
“可有人知道刚才唐军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怎么会晴天响起霹雳?一下子就损失那么多部众?”
已经回过神来的忽其勃很快就想通了,刚才那一阵雷声肯定是唐军的手段,这不是什么天神惩戒,要不然不可能唐军能够准备如此充分,紧跟着就派出骑兵冲锋。
就算这真的是天谴,只是他们唐军反应更快,忽其勃也需要咬死这是唐军的一种未知手段,不然突厥军心就不稳了。
眼看到还有些突厥人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忽其勃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吩咐自己的亲卫把这些蛊惑人心的士卒全部杀了。
忽其勃这样残忍的做法确实收到了效果,这些突厥士卒们很快就强行镇定了下来,随后忽其勃就跟着说道。
“继续冲阵,不留活口!”
然而这个时候,在车阵内的唐军们已经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那支骑兵又重新回到阵内,而车阵外刚才被绑上的绳索也都被砍断,唐军甚至有功夫对车阵又做了一下加固。
这个时候继续冲阵,就是拿突厥士卒的命换唐军的命,在场的突厥将领们没人不清楚这个事,可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人站出来反驳忽其勃的意见。
这倒不是他们畏惧忽其勃的权威,而是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这次鼓动忽其勃作战,已经算是逾矩了,若是再失败……就是他们能重新逃回原吐火罗王城,等待他们的也是无尽的折磨。
反而是要真的能顶着伤亡,把这股唐军消灭,大了胜仗,携大胜之威,回去之后可能还会成为新的突厥高层。
这样的对比不管在谁的心里,都肯定会偏向于继续打仗,万一赌赢了呢?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自己,那些在阵前拼命的可都是突厥和其附庸们的底层百姓,和他们这些突厥上层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了鼓励手下的士卒们拼死作战,这些头领们也是不得不大吹法螺,拼了命的给这些突厥士卒们许诺,一旦胜利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好处。
金钱、美人、地位应有尽有,刺激的这些刚刚有些颓势的突厥士卒们又重新恢复了士气,开始对着这样宛若铁刺猬一样的车阵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