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拿起边疆传过来的军报，眉头微皱。
其实现在西域和草原的局势并不乐观，随着青贮技术在草原上流传，这些胡人积累财富的手段又上了一个台阶。
所以突骑施只是短短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就迅速膨胀到了和之前的西突厥那样的经济水平，大概现在最大的缺点就是人口还不够。
可是草原上那么多大小部族，就是单纯在草原劫掠，也能把人口给补充完了。
草原上的人口又不值钱，就算是突骑施买也能买到不错的壮劳力。
如此一来，大唐在西域边境面对的其实就是一个有着以往西突厥实力的部族，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的西域和草原上很多部族都是站在大唐这一边的。
外交的形势上来说，现在的大唐可比以往的时候强了太多了。
草原上，一行骑兵正在那肆意奔驰，一共约有百余众，手里拿着刀枪，可这些刀枪明显也不是什么制式装备，杂七杂八的。
特别是甲胄，皮甲和扎甲混杂在一起，看上去有种杂牌军的既视感。
这自然就是突骑施收拢的那些叛逆们，还有他们自己人，再鲜明不过的特征就是他们都是髡发。
原本的时候，他们依附于大唐，为了表忠心那可都是俱学衣冠的，短短的几个月时间……
只能说这些人不愧是胡人，胡性深重，有奶便是娘。
他们这一伙自称西突厥的叛军们现在在草原上游荡，其实也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以往的时候，那些草原上的商道到处逛。
说不定就能遇到亲近大唐的那些部族呢？到时候抢掠一把，岂不美哉？
凭借着他们本就是草原人，对草原上的地理、河流的熟悉，他们已经尝到了不小的甜头，对于劫掠这件事更是充满了热情。
这些年草原上一直相当的平静，除了突骑施这样的大部落攒了不少的家底，就是那些依附于大唐的小部落也都肥的流油。
突骑施想要造反，和大唐对抗，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些有油水的地方。
大唐的边城他们可能打不下来，可是那些就在草原上的小部族们，肯定是手拿把攥的事。
而且突骑施这次叛乱，聚起兵众十数万，他们的甲胄武器可没有配齐呢，除了突骑施部族的核心力量和那些从西域流窜到草原的叛逆们，其他人大都是没有甲胄的。
特别是那些被突骑施从更北边征调来的，连他们都觉得这些人是蛮夷的那部分炮灰，突骑施能给这样的人一把刀就已经很不错了。
何况，就算是突骑施的高层有心统一管理辎重，那也要有这个水平，如今的突骑施哪来的这样的人才？
他们汉化确实做了挺久了，可是这些实用的学问学来的不多，反倒是享受的那些东西学的特别快，现在突骑施的高层们人人都能操着一口熟练的汉话，还穿着精美的丝绸衣服。
要是不看他们的头发，只怕真的会误以为他们就是大唐人呢。
虽然突骑施的军队如此散漫，连装备都凑不齐，可他们手下的这些军队士气依旧不低。
那些真正的死忠分子们自不必说，已经铁了心要造反了，就是知道成功的几率很低，那也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
至于那些炮灰们，他们大都来自更为贫瘠的漠北，就连漠南这样的地方在他们眼里那都是好地方，更别说靠近大唐边疆，通过和大唐做生意富裕起来的部族了。
在这些没什么见识的人眼里，这已经不亚于天堂了。
哪怕一次行动只能逮到一个这样的小部落，已经可以让他们欣喜万分了，对于给了他们这样美好生活的突骑施，他们那叫一个感恩戴德。
所以这些突骑施的高层们，也不用操心怎么控制庞大的军队，这些被征调来的‘野人’们，压根不用他们动员，就已经满草原的散布开来，自发的进行劫掠了。
至于核心的那些亲信们，当然是跟在他们的身边，只要有这样主心骨一样的军队，这些的大军就不可能散的特别彻底。
因为谁都知道大战即将开打，到时候唐人们回到草原上，那些迥异于唐人们相貌和装扮的胡人们，必然都会是大唐士卒们的刀下鬼。
到了这样的战争之中，这些草原上的杂胡们，不来依附他们突骑施这样的部落，还能去依赖谁呢？
他们在草原上面对唐军的围堵，难道还能跑的了吗？
这些杂胡们组成的联军专门找那些商道附近的小部族劫掠，而突骑施的精锐部队，自然就是瞄准商道上的那些大部族们了。
西域边境的那些小城，他们倒是有心想要打下来，可是徐达用兵一点机会都不给，在冬季的时候，严防死守，让那些突骑施的士卒们闹了一个灰头土脸。
没办法，他们才把目标转向草原上的那些部族，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相比于草原上的部族，还是西域的城池更为富饶。
在大唐的羽翼下已经十来年了，他们很清楚丝绸之路的富饶，就算是一些西域的城池不在商道上，可是西域作为一个整体，它的富饶也是远胜草原的。
何况，他们想要劫掠西域，可不单单是为了钱财，关键是武器装备啊！
这些东西草原上压根没有，可他们之前在西域的一个小城，就能找到一大批武器装备，就是现在突骑施的一些精锐，都是用的当时劫掠来的甲胄。
这他们怎么可能不眼馋呢？
他们这样在草原上肆意劫掠，也不是没有遇到有人反抗，只是就算是挨着大唐的草原，其实离大唐的军队也是有点距离的。
和平的时候，离大唐稍微远一点，多保持一点自主性看起来很美好，可到了打仗的时候，这些就都成了麻烦。
就算有人侥幸打赢了前来劫掠的杂胡们，可带着一大部族的人，想要逃到大唐的地盘上也是颇有难度的。
大唐的骑兵们，就算是想要救人，也只能看顾的过来边境外四十公里以内的部族。
其他地方的，其实算是默认放弃了，谁让他们对大唐的信任度也不够呢？
在这连着几个月的突骑施和大唐的对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小部族遭了毒手，又有多少部族的民众抛下自己的瓶瓶罐罐仓皇来到大唐边境附近，寻求唐军的庇护。
其实这样的对峙期，那些被突骑施征调来的漠北的杂胡们心里很是开心，甚至有些期盼这样的时间更长一点。
毕竟谁都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相比于大军正面对抗的牺牲，肯定是现在这样对那些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部族下手牺牲更小。
这还不说打大仗的时候，定然是没有什么劫掠的收获的，现在这时候几乎天天都能有一部分部族被他们找到劫掠。
那可都是财富啊！
他们也很清楚，这样的时光只会越来越短暂，现在他们能这么嚣张，只是占了一个大唐需要调动军队反应的时间。
只要等大唐把准备做好了，接下来就不会有这么舒服的日子了，所以他们也是加大了劫掠的力度。
其实对于这样的情况，突骑施高层之中也不是没有争执。
说到底，要是这次突骑施打过了大唐，拿草原未来就是他们的地盘了，这上面的牧民那可都是他们的财产，也是他们的支持者。
若是这样被漠北的杂胡们劫掠、杀戮，到时候整个草原上能剩下的人都不多了，何况谁愿意看到一片草原几乎都是自己的反对者的情况呢？
可最后还是支持劫掠的人占了上风，原因很简单，突骑施给不了草原上的部族们以富裕。
突骑施和大唐的国力差距太大了，就算是他们有心拉拢那些部族们，也很少会有人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筹码太少，就是会有这样的窘境。
既然如此，反倒不如带给草原上的部族们以恐惧，用武力来威慑他们，维护自己这些人在草原上的统治。
就算知道这样的方式是饮鸩止渴，他们也别无选择了，已经选择了叛乱，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和大唐打，活下来才有资格说未来统治的事。
一支突骑施麾下的杂胡队伍，正在外面搜索，忽然前方的斥候发出一阵欢呼，后面那百十来人迅速凑到他身边。
定睛一看，原来是前面看到了一处部落的影子，站在这处小丘上，还能看到一缕炊烟，这说明当地的部族还没有迁移。
他们这群人已经在草原上晃悠了两天了，这时候猛然发现了目标，心里自然是兴奋异常。
不过他们也没有急切的发动攻势，这是他们之前劫掠得来的经验，草原上的部族向来是不缺马的，要是贸贸然的进攻，很容易让人跑掉。
而且在草原上，若是离开这处小丘，到平地上后一般他们能看到对面的部族，对面也能看到他们。
他们这群士卒手里可没有太好的装备，要是真的硬碰硬，还真不一定能打过部族的人呢，当然是要小心谋划的。
若是派一队人抄到这处部族的后面，再从面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放一把火，差不多就能把这些人逼出营帐，被迫和他们迎战了。
那时候，他们这些人才有一定的优势。
毕竟这些亲近大唐的部族还是都挺有钱的，这时候了，他们应该也知道草原上有突骑施的人在那游荡、劫掠。
营帐外肯定有不少的防护措施，就算是最简单的篱笆，他们这群士卒也很难攻破，毕竟都是骑兵，相互之间还是很了解的。
果不其然，等到他们派人抄到这处部族的后面，再从前面冲锋着丢进去火把和火油以后，营帐中骤然慌乱了起来。
就算是这处部族里的青壮们已经有了准备，可水火无情，面对突然着起的火，他们也是会有慌乱的。
趁着这个机会，营帐外的胡卒们嗷嗷在那鬼叫着，试图给营帐里的人以威吓，顺便用弓箭射击在帐中的人们。
营帐中的牧民们面对这样的情况虽然有些慌乱，可更多的还是愤怒，眼前这么一小波人，还想攻破自家的营帐？
有人当即就想要站出去和这些胡卒们对抗厮杀，可被部族中的首领拦了下来，既然他们已经做好的防御措施，大可以凭借这样简单的工事和这些人对抗。
至于着火的地方，由部族中的女子们扑灭就好了，就算因为这个被外面的敌人射杀一部分人，也比冲出去战败后，全族覆灭的强。
这样一时的隐忍还是有好处的，外面的那些胡卒们明显忍耐不住了，打马冲着营帐就来了，结果一头撞在被放置在营帐外的拒马上，马都被扎了个对穿。
可后面的胡卒们却压根不在乎这些同伴们的死伤，依旧直冲冲的冲了过来，拒马就那么多，冲开以后，那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想法是美好的，可现实相当的残酷。
这处牧民一点都不像是草原人，居然还在拒马的后面挖了一个深坑，里面安了各种尖刺，只是面上用一层浮土盖住了。
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一手的胡卒们一下子就吃了大亏，十来个人直接就栽下去没了动静。
这一下，本来跟着冲锋的那些胡卒们也有些犹豫了。
眼下这个营帐里的青壮也不少，要是真硬着头皮接着打，可能不一定能打得过啊！
没办法，他们只能恨恨的选择放弃，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上面的精锐们，由他们来处理这个部族吧。
看到这些胡卒们打马逃走，营帐里有些牧民还跃跃欲试想要追击上去，却被他们的头领喝令阻止了。
领头的人很清楚，别看这些胡卒们现在看着很是孱弱，连他们这样一个小小的营寨都没有打下来，可那是因为在这里他们挖了很多陷阱。
要是没有充分的准备，在草原上追逐，说不定就会被人反杀了。
他们这点人，撒到茫茫草原上，恐怕就会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看这些胡卒们确实是逃走了，已经看不间影子了，这处营帐里骤然爆发出一股欢呼声，他们都在庆幸自己这些人能够从这些胡卒们手下逃过一劫。
许多人的眼神不由的看着站在营帐口的那名青年，神色里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这名青年就是一名汉人，他之前因为受伤被迫滞留在这处部落一个冬天，没等到他回大唐，就遇上这样的事，实在是……
虽然他身边的这些牧民们非常开心，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很清楚，这大概是自己这些人最后的逃跑机会了，这次这些胡人们的进攻被打退了，往后再来的，肯定就不是这么一点人了。
“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既然现在已经有胡狗摸到边上了，接下来肯定会有更多胡狗找到这里，大家还是抓紧南逃吧。”
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略感别扭，因为胡狗其实也可以说现在营帐里的其他人，他们可也不是汉人。
可偏偏这些营帐里的人已经绝不把自己当做胡人了，一口一个胡狗骂的那叫一个痛快。
如今这些牧民们听到他的话，也是深以为然，叫嚷着说道。
“可不是嘛，这个时候咱们收拾收拾还能跑，再拖可就难了。”
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这次能在这部分胡卒面前保住命已经是邀天之幸了，他们很难有下一次这样的机会了。
因而他们也顾不上割这些胡卒们的头颅，当做功劳，只是草草的收拾下各自的东西，背上行囊准备逃命了。
这些牧民们有些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家，他们已经在这处营帐这定居了快十年了，对这片土地也有了深厚的感情。
如今因为突骑施的反叛，逼得他们离家逃亡，他们的难受可想而知，一些人一边骂突骑施，一边哭的眼泪汪汪的。
其实他们的东西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只是之前的时候总是有些不舍，而且他们探路的时候有发现路上的胡卒们。
正是想要极力避免和他们的正面冲突，这才拖了下来。
没想到躲过了当时路上的那群胡卒，却躲不过找到他们家门的胡卒，为之奈何？
现在虽说杀退了一批人，可接下来他们肯定是要报复的。
因而，这些牧民们也只能放一把火把自己的营帐给烧了，一丁点东西也不愿意留给那些突骑施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