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双方放弃现在面子上的和平,至少西康的商贸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吐蕃境内的一些家族也会丢失很大一块财源。
长孙冲面对这些人的询问,也没有刻意卖关子,只是简单的说了下。
“此次出使主要还是因为陛下得知蕃国境内权臣掌权,目无尊上,视法度如无物,故而遣使前往蕃国,责问蕃主。”
长孙冲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可能在后世看来这就是妥妥的干涉他国内政了,可在这个时候还真不叫个事。
特别是发生在大唐和周边的小国之间的时候。
要知道大唐号称天朝上国,周边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深深受到他的影响,这样的影响自然也包括了制度。
在大唐的制度之中,臣子欺凌君上就是一个可以拿出来念叨念叨的罪名,要是真的周边小国有权臣谋逆了,那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众所周知,中原王朝最喜欢帮着附近的小国复国,来一招兴灭国,继绝室了。
故而,听到大唐使节这般说辞,在场的所有西康豪强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异口同声的在长孙冲面前谴责葛尔东赞专权跋扈的行为。
一幅幅义愤填膺的表情,着实让长孙冲有些感慨,他们这般说辞当然不是出于真心。
这些西康的豪强们现在当着长孙冲的面表现的这么积极,可当初他们还在吐蕃国内的时候,怎么没有站出来帮着现任的赞普说话,仗义执言?
所以说,他们现在这幅表现肯定掺杂了不少表演的成分,只是对葛尔东赞的厌恶那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葛尔家在吐蕃还真不受欢迎啊!看来他们的上位确实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啊。
长孙冲稍稍安抚了一下这里的这些豪强们,反正朝廷也从来没有指望他们西康的人出兵攻打吐蕃,他们和吐蕃的联系还是太紧密了,要是真的让他们打吐蕃,来一个临阵兵变怎么办?
但长孙冲也放话出来说道。
“吐蕃境内出现这样的乱象,上上下下都脱不了责任,要是蕃主解决不了,那我大唐就会帮着他解决!”
“我临行前的时候,国中也有指示,若是事有不谐,就立刻把西康这里的贸易停了,征调人力物力,枕戈待旦。”
实际上,李湛有说过类似的话,但表达的肯定不是长孙冲这样的,他只是希望等到和吐蕃打仗前,不要有大唐境内的铁器和粮食这些流入吐蕃。
那样的话不就是肥了一群趴在唐蕃贸易上的商人们,却对大唐的军士们造成极大的伤害吗?
到底谁才是大唐的根本,李湛拎的很清楚。
别看他天天都说要发展工商业,可他从来不觉得工商业从业者是他的基本盘,对任何一个中原王朝来说,最大的基本盘永远都是农民。
自然的,长孙冲这么说其实也是想要试探一下,西康这里的豪强们到底是什么一个想法,是真的打算就投靠大唐了,以后安安心心跟着大唐走,还是当墙头草,吃两边的好处。
当听到长孙冲这么说以后,不出所料,在场的这些豪强们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了。
那些现在还和吐蕃境内牵连比较深的,如韦氏这样的家族就默不作声了。
而主要依赖于唐蕃贸易的那些家族脸上的慌急都快能溢出来了,几乎是立刻站起来表态劝阻长孙冲,认为事情还没有发展到刀兵相见的地步。
权臣专权的小事,想来吐蕃赞普自己也能解决好的,只是要给他一点时间,话里话外都对乞黎拨布有着极强的信心。
长孙冲看的心里只乐呵,要是你们真的那么信任他,怎么不老老实实留在吐蕃境内呢?
再者说,要是出使之前的时候,他可能还会觉得这样的事乞黎拨布自己就能解决。
可等长孙冲来到西康,经过李多泽详细介绍了现在吐蕃境内掌权的葛尔东赞一家后,他就不觉得乞黎拨布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虽然现在长孙冲没有见到乞黎拨布本人,不清楚他的才智到底是一个什么水平,可不管怎么看,乞黎拨布面对的都是汉献帝的窘境。
甚至他比汉献帝还不如,汉献帝的时候,至少大汉的牌子还是很硬的,至少有一批心向汉献帝的人。
可吐蕃……真正当吐蕃统一高原的时候,也就是在他爷爷松赞干布时期,到现在为止,吐蕃作为一个统一高原的政权存在也没有超过五十年。
指望这五十年间,吐蕃国内能对赞普一族有多大的忠心,那不是扯淡的吗?
当然,老一代的吐蕃人可能会有,可那些后来被统一进吐蕃的地方的人会有吗?
特别是有西康这个先例在前,说不定一旦唐蕃将要开战的消息传去,吐蕃国内就有人要投奔大唐了。
当大唐使团到达西康的时候,吐蕃国内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对这样一行人还是相当重视的,吐蕃国内召开了好几次会议。
虽说最后都是由葛尔东赞来决断的,可重视的态度是有的,只对赞普一个人不太友好罢了。
逻些城内的红山宫殿之中,近来的氛围也是相当的凝重,或者说在乞黎拨布年纪渐长以后,宫中的氛围一直就不怎么好。
乞黎拨布刚刚登上赞普大位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只有十三岁,那个时候不能亲政也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有谁敢把权力交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
可随着乞黎拨布年纪大了,到现在已经二十来岁了,却迟迟掌握不了吐蕃国内的大权,这就让他心里有些忍不了了。
认真的说,乞黎拨布也不是一个庸人,他自幼就是以自己的祖父松赞干布为偶像,可能能力上确实和松赞干布有一点距离,但差距也不会太大。
就连松赞干布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要不然也不会在共日共赞早逝的时候,选他当继承人。
这样的一个人内心自然是相当骄傲的,可能别人觉得他能够守成就很不错了,可他自己内心的期许从来就是当一个开拓之主,至少也要取得像他祖父那样的功业。
有这样宏伟的目标,性格又比较坚韧的乞黎拨布自然从小就颇为沉默,有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成。
但这样不轻易被打破的情况,在这两年里变了。
首先就是西康的叛逃给他狠狠的敲了一记闷棍,那可是他祖父松赞干布发家的地方了,一开始的时候,要不是松赞干布迁都,并且得到了西康境内孙波族的支持,他也没可能那么快统一高原。
可现在,这块地丢了,丢给了大唐!
而后就是葛尔东赞明里暗里对他这个赞普的针对,那种不尊重藏得很深,可也瞒不过乞黎拨布,特别是葛尔东赞一直死死的抱着权力不放,更是让乞黎拨布相当的不满。
对比一下隔壁大唐的皇帝,李湛可是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就举兵夺了他老子的皇位,看看人家不也干得相当不错吗?
凭什么到自己这,葛尔东赞话里话外都是自己这个赞普年纪太小,不能给他权力。
种种这些不满积压在乞黎拨布心中,到了现在得知大唐使节要前来,甚至意图比较恶劣的时候,乞黎拨布终于是绷不住了。
如今发生的这种种事件就是在挑战他这个赞普的极限,就算是傀儡赞普也没有这么憋屈的呀!
之前的时候,属于王党的娘氏和韦氏叛逃吐蕃,他忍了;自己的母后擅自插手国中大事,他也忍了。
就连葛尔东赞那样轻蔑的对待他这个赞普,视他如无物,他也忍了。
可现在呢,换回来了什么?
就连他们的敌人大唐都知道了吐蕃国内的这些笑谈,还专门要派人到他面前来羞辱他。
这个赞普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乞黎拨布知道,大唐是他们吐蕃的敌人,大唐对吐蕃的恶意已经快要摆到明面上来了。
敌人说的话,当然不能真的听,要是按照大唐说的那样,现在他开始对葛尔东赞一家下手,首先乐起来的就是大唐了。
可偏偏大唐说的又是事实,这就让乞黎拨布心中憋了一团邪火,偏偏还没地方发,只能在这段时间对着宫人们发泄。
宫中的下人们做事稍有差池就会被他怒斥一顿,免不了受一顿板子,整个红宫之中的氛围都要凝固了。
这些在宫中服侍的宫人们都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被乞黎拨布弄死了。
从这里其实也能看出来,乞黎拨布这个人还是不够成熟。
宫中服侍他的人,那可是日日夜夜都能看着他的吗,要是这些人出个什么坏心眼,对他有了不满,那他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证。
历史上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内侍们成了刺客,那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特别是对乞黎拨布现在这么一个傀儡君主,和外人勾结杀了他付出的代价太低了,但凡宫中的人现在能想到这茬,他就危险了。
乞黎拨布还是比较冷静的,在发泄一通以后,立刻拉着他的母后,两人联手到吐蕃国内各大豪酋处拜访,至少国内的人要统一思想,免得见了大唐使臣以后,闹出笑话来。
至于吐蕃国内的那点笑话,就自己人笑笑就行了,别捅到大唐的使节们面前,那才是把吐蕃的脸都丢尽了。
通过这么一番努力,吐蕃国内大体上还是保持了平静,想来在面对大唐使节的时候,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乞黎拨布也只能选择接着隐忍,熬下去,熬到葛尔东赞去世,想来局面就会有不同的变化了。
只是做完这些事后,乞黎拨布自己深夜在宫中回想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悲哀。
“忍辱负重七八年了,只当一个傀儡赞普,国中没几个人拿他当回事的。忍到现在又换来了什么呢?”
“国中的奸贼始终没办法除掉,还必须等着葛尔东赞自己去世,而自己的王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算等到葛尔东赞去世,自己真的能掌握实权吗?”
“那些一直在自己身边劝说自己隐忍的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呢?他们不愿意站在自己身边和葛尔东赞决裂,恐怕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考虑吧,有几人真的想过他这个赞普心中的委屈?”
“是了,他们这些国之蠢虫们,又怎么可能把国事放在心上,又怎么愿意见到自己这个年富力强,雄心壮志的赞普真的掌握实权呢?”
“相比于一个坐在赞普位置上的傀儡,他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放下这些年里,从国中吸血来的财富,扶持一个可能掌控他们的强悍主君?”
“说不定等到葛尔东赞去世以后,自己这个赞普也要跟着去了,他们恐怕宁愿另立自己的儿子当赞普吧!”
“只有少主在位的时候,他们的日子才能接着潇洒下去,可笑自己这么多年才想通这个道理,真是一群国贼!”
乞黎拨布的想法越来越偏激了,这大概也是被逼迫到极限以后的变态吧。
……
“赞普现在有事,不愿意来见我?”
当吐蕃的王母冷笑着反问乞黎拨布派来的使者的时候,那名内侍脸上冷汗淋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人的这番表现,王母更为失望了,有些怨愤的说道。
“如今国中权臣欺压幼主的事已经闹到大唐了,现在难道他还想要在唐使面前表演一出母子失和?”
王母这番话一出,她身边的那些内侍们更是心中一凛,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引起了王母的注意。
“滚回去告诉赞普,他要是真的不愿意见我,我大可回到没庐氏独居,那里有我的兄弟们,我的事未来也不用赞普操心,更不会在赞普面前出现,惹人厌烦!”
听到这话,那个帮着乞黎拨布传信的内侍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泣道。
“娘娘万万不可,这样的话……”
“有什么不可的?他能对着我这个当母亲的耍性子,难道还不准我对他耍耍小性子了?!”
“你就和他说我的原话,我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安置我这个王母!”
这名内侍无奈的哭丧着脸从王母这出去,等到这人出了殿门后,王母的兄弟没庐青忍不住开口劝道。
“赞普现在毕竟年长了,您不应该还把他当小孩一样训斥,一旦母子生隙,对你的未来也很是不妥啊!”
王母听得此言更是冷笑不止。
“他本就是我腹中掉出来的一块肉,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不外乎就是年纪大了,想想当初大唐的皇帝就是这个时候掌握大权,独揽乾坤,心中埋怨身边的其他人不听他的话,不出力罢了。”
“他也不看看,大唐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配合人家比吗?!”
“再者说了,难道我现在不这样和他说话,我们之间就没有间隙了吗?当初他年纪不大的时候,我不过是帮着处理了一些事务,他就牢牢的把这记在心上,深恨我不放权力给他,也不想想就算是我把权力交给他了,他能抓得住吗?”
“连我都斗不过,还想和葛尔东赞那样的老狐狸斗!”
“我这般明言只是希望他能认清现实,莫要再意气用事了,不然只会让亲辙痛,仇者快!”
红山宫殿之中近来的动静,别人可能打听不到,可这怎么可能瞒得住同在宫中住着的王母呢?
赞普乞黎拨布近来的表现确实让她很是失望,单纯因为唐使来访,责问国中权臣的事失态也就罢了,王母自忖可以理解,毕竟年纪尚小。
可乞黎拨布私底下一直在召见王卫的将领们就不得不让王母重视起来了。
固然现在葛尔东赞掌握了吐蕃国中的大权,可松赞干布给乞黎拨布留下的家底也是相当丰厚的,至少现在国中诸王卫的将官们还是很听乞黎拨布这个赞普的话的。
葛尔东赞独掌大权的时间毕竟还短,虽然暗地里一直在打压直属于赞普的力量,可这几年时间里,收效并不是太好。
甚至因为这样明里暗里的打压,直属于赞普的这些力量对葛尔东赞心中不乏怨恨,认为都是葛尔东赞的错。
这么想倒也不能算错,依王母来看,葛尔东赞就算不打算篡位,可他做的事也是踩线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