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现在自己投降了大唐也好,以后也能省些心了。
论钦陵的脸上露出一丝软弱和疲惫,抚了抚眉头有些失意的说道。
“罢了,这样也好,往后我就不用再时时担心着手下的人们叛逃了,毕竟我自己都已经叛逃了。”
赞悉若看到一向意气风发的弟弟此时这么失落,有心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是想到我父兄等人英雄一时,如今却要向平素里的敌人摇尾乞怜,我的心里就有些难受……”
“也不知道未来的人们会怎么评价我们葛尔家的叛国之举……”
赞悉若忍不住开口抗辩道。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父亲和我确实算是人杰,这一点我也时常为之自傲,就是你在军事上的才华也是众人亲眼所见的。”
“可眼下我葛尔家在吐蕃的路已经堵住了,怎么也走不通了,难道还真的要让我们全族人在这里和吐蕃陪葬吗?”
“就算这次咱们支持吐蕃,支持赞普顶过了大唐的进攻,我葛尔家会是什么下场?中原王朝有句话说的很好,功高震主!”
“一旦等到和大唐的矛盾缓和以后,你觉得赞普威势大增以后,会怎么看待以往对他就不甚尊敬,双方有摩擦,偏偏在战争中还立下大功的咱们家?”
论钦陵张了张嘴,却无力分辩,只能是垂下手默默听着赞悉若的话。
赞悉若本人也是一肚子委屈,他此次前往大唐,说得好听点是和大唐谈合作,实际上也不过是忍辱负重,为葛尔家谋条生路。
如今他肚子里也有一肚子火,偏偏自家兄弟都不怎么能够理解他。
“至于你担心的后人怎么评判,我只说一点,唯有生者才有资格听别人如何评判,要是人都死了,你在地下听吗?”
“若是真的依旧忠心于赞普,忠心于吐蕃,咱们葛尔家未来只有荒坟存在,就算别人对咱们有再高的评价,那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
“何况到了那一步,人间对我们家的评价到底是赞是毁,和我们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论钦陵的脸上有几分复杂,看着自己的兄长,苦笑了一下说道。
“我不是不知道父兄们的苦心,其实我在海西亲眼看着大唐的发展,对于我葛尔家的生机到底在何处,心里未尝不知道。”
“只是我做惯了将军,身上全是一股子壮烈之气,明明知道生机何在,却也没有能低头做小的忍耐,我……”
看到自己兄弟流露出罕见的软弱,赞悉若忍不住上前紧紧的抱住他,安慰道。
“你莫要说了,我也知道你平素的想法。没事,这样的事你做不惯就由我们来做就好了。”
“咱们兄弟齐心,不管未来葛尔家有多大的坎,一定能走过去的!”
世上绝不存在永恒的王者,吐蕃之前的时候确实强盛一时,在青海威名赫赫,可如今待到大唐全力对付它的时候,它的颓势就显露无疑。
虽说现在论钦陵还带着吐蕃的人马在这里苦苦支撑,可他一人也顶不过大势。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快就同意了自己父兄投降大唐的决定,其实也是因为海西的局势已经极为恶劣,就算以他的能力也有一种无力感。
外部面对大唐的竞争和军事威胁暂且不提,内部的分裂和敌视才是让论钦陵感到最为焦头烂额的。
要知道,青海原本可是有王室统治的,不是别人正是吐谷浑,虽说吐谷浑已经被大唐灭掉了,有部分领土被吐蕃占了下来。
可吐谷浑王室在青海的影响还是极大的,这样的人物本来应该是吐蕃需要极力拉拢的,可吐蕃却拿不出足够的筹码。
明明大唐才是灭了他们的人,可他们却都不愿意呆在吐蕃,宁愿投奔大唐。
论钦陵心里也清楚,其实这些吐谷浑的王室不愿意在吐蕃,也不单单是因为财物,同时吐蕃国内政局的混乱以及制度的简陋,才是更让这些吐谷浑的王室们心里没底的东西。
更别说论钦陵头上的那些人,对他可是抱有很深的敌意的。
葛尔家在吐蕃国内的势力太大了,不单单是赞普对葛尔家有不满,就连国内其他家族心里对于掌握吐蕃太多权力的葛尔家也不是没有恨意。
权力本来就是别人多一份,自己就少一份的东西。
葛尔家的崛起让多少家族从吐蕃的上层跌落,远的不说,最近的不就是孙波族,他们整个族群在吐蕃国内都被葛尔东赞打压,甚至拿着他们的势力用来拉拢其他各个部族。
这样的事办多了,不但孙波族不满,最后选择叛逃吐蕃,就是国内其他家族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这样的局面在逻些城还好一些,葛尔东赞威望够高,可以压下其他人的不满。
但在海西,论钦陵作为葛尔家的二儿子,自然就要承受着父辈们的债务了。
那些自觉对付不了葛尔东赞的人,绝对不介意在海西的事务上拖一拖论钦陵的后腿,反正真的在海西前线对抗大唐的是论钦陵。
一旦出了什么事,最先被问责的也只会是他。
当然了,这么多人在背后使绊子,绝不单单是因为葛尔东赞的仇家多,论钦陵本身不会做人,过于狂傲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总是觉得自己单凭军事上的才华就可以压服所有人,可事实证明,这一点不够,所以现在在有了退路以后,论钦陵才会如此心灰意冷。
大家都知道,赞普对葛尔家不满,偏偏论钦陵还这么狂傲,当然有的是人愿意给他下绊子,来讨好国中的赞普了。
天色渐渐黑了,莫贺舒舒服服的躺在浴桶中,洗去自己一身的疲惫,身边还有侍女帮着按摩,待到洗浴完后,他披上衣服,招来自己的心腹问道。
“最近城中的士卒们表现如何?知道要和大唐作战后,可有畏惧之情?”
待到他们禀报了最近城中士卒的动向后,莫贺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所求不多,只要在海西能够挡住大唐就行了。
免得影响了西康的战事,到时候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赞普砍得。
只是很快他就注意到自己的这名心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接着问道。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要紧事?”
这名臣员连忙点头,而后犹豫着说道。
“城中论钦陵前些日子一直想要找您,好像是想要劝您小心谨慎,万不可仓促出兵大唐。”
“哼!我做事还用他来教?他也太看得起他了!”
莫贺一想到论钦陵那张脸就有些厌恶,不就是仗着葛尔东赞的势吗!
要不然,要不然……
好在这次赞普已经谋划好了,这一仗一打,不管是赢是输,葛尔家都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这么想着,莫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已经想到未来的时日里,论钦陵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自己,请他在赞普面前美言,放过葛尔家一马的情景了。
“暂且容他再嚣张一段时间吧!你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保持谦卑,别让论钦陵抓到你们的把柄,扣发物资这样的事也有做的更谨慎一点。”
那名臣员连忙点头,他们这么做已经很久了,早就有经验了,自然不会在这时候露出马脚。
不管莫贺这里是怎么谋划的,随着天气转冷,城中冻死的牧民越来越多,就连士卒也因为被克扣物资有被冻伤冻死的。
本来莫贺也没当回事,他作为贵族,哪里会看到那些底层人的死活呢?
可是吐蕃士卒的损失却让他有些慌张,一旦等到大唐从河湟进攻的时候,他还要指望着这些士卒们卖命呢!
好在在他派人打探以后发现,城中的士卒们也没有什么异动,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心底讽刺的想着。
果然都是群贱民,我这么对待他们,他们也不敢有什么不满,看来以后还能再多压榨他们一番。
不过现在就算了,大战在即,还是低调一点。
可是莫贺不知道的是,在私底下论钦陵已经开始拉拢那些众多的士卒们了,还把物资被克扣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这些士卒们本来就对带着他们打仗的论钦陵很是信任,而现在在得知本来应该发给他们的物资,被城中的贵族们克扣后对论钦陵的信任更重了。
若是一开始知道这事的时候,他们心里可能还会怀着对贵族们的敬畏,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都是这么被压榨,就是最温顺的士卒心头也有了几分怒火。
眼看时机到了,论钦陵也没有拖延,干脆利落的告诉自己这些手下们,自己打算投唐了。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士卒们还有些骚乱,投唐?
可是自己这些人不是已经和大唐对抗这么久了,怎么说投唐就投唐了呢?
但看着站在他们眼前的论钦陵,再想想还在城中醉生梦死的莫贺等人,这些士卒也不欲接着忍耐了,跟着论钦陵反了他娘的!
这一天,城中的氛围格外的凝重,论钦陵直接带着五千士卒冲入城中,刚一露面,他就面含杀意的吼道。
“城中莫贺等人,深受国主厚恩却不思回报,反而克扣军士们物资!我多次向赞普上表,却得不到回应!”
“如今都跟着我杀贼投唐,到时候不失有千金之赏!”
这五千人马跟着论钦陵冲向毫不防备的莫贺的宅邸,很快这次进攻就变成了一场惨烈的屠杀。
正在自家府邸中享乐的莫贺怎么也想不到,论钦陵居然反叛了,惶惶不可终日,想要逃出城去,可他手下也没有多少可以信重的士卒。
所有王卫的兵马都被赞普调到西康,在那边和大唐打仗了。
在海西,莫贺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吐蕃赞普的威名了,可在已经杀红了眼的论钦陵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看自己的心腹亲信们被论钦陵带着精锐屠屠戮毫不还手之力,而自己很快也要步他们的后尘,莫贺的心中不无悔意。
“赞普误我!”
可到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引颈受戮。
论钦陵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下午,整个城中都已经被肃清了,所有心向赞普的人都被论钦陵毫不客气的杀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也被他聚集在城主府,这些部落的首领们相互对视,心中惶惶,也不知道论钦陵会怎么对他们。
他们之前也听到论钦陵喊的口号了,说是要投唐,按理说他们这些平日里就亲近大唐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可谁知道论钦陵是单纯的喊喊口号,就是要和赞普撕破脸,还是真的打算投唐了。
再怎么想,他们都觉得论钦陵投唐的概率太低,他们一家可是吐蕃能够统一高原的功臣,若是他们都投唐了,那吐蕃还有什么希望?
只是,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不少首领还是渐渐有了别的想法。
万一,万一葛尔家真的也投唐了,那不是更好?
正在他们这么想着的时候,论钦陵和赞悉若以及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的蓝玉一同进来城主府了。
看到满身鲜血,连甲胄都没有脱去的论钦陵,他们这些原来的二五仔还有些心虚,可看到一同进来的蓝玉后,他们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
身处海西,早就有投降大唐之意,之前的时候没少和大唐眉来眼去,联系最多的不还是蓝玉?
不管是之前的时候他们再怎么害怕,这时候见了蓝玉,他们的心里才真的安定了下来。
看来这次葛尔家是真的投唐了,既然生命有了保障,他们自然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凑到蓝玉身边不停的说些恭喜的话。
一旁看着的论钦陵脸上面无表情,可心中不乏苦涩之意,这就是他在海西的处境……
罢了,反正已经投唐了,他们未来说不好还会是自己的同僚,还是忍一忍吧。
秋天本就是收获的季节,虽说大唐已经和吐蕃要在西康交手了,可是广大的疆域内,更多的地方还是在忙碌秋收的事情。
本来按照历年的制度,秋收的粮食是需要地方向长安输送的,可今年因为大唐要和吐蕃开战,李湛特意开了金口。
那些离前线近一些的蜀中、陇右等地的粮食,就直接送往前线即可,不要再先送到长安了。
虽然今年中央的统计中少了这两大块财赋重地的输血,可已经渐渐被开发的江南还是给了李湛很大的惊喜。
若是按照原本历史上,江南的开发至少要到安史之乱以后,才初见成效,当时的唐朝朝廷,几乎全靠江南一地的财赋供养。
如今虽然还不至于这么离谱,但日益增加的江南财赋,还是让李湛的心情感到分外的舒畅,这可都是他的功绩啊!
何况朝廷统治天下,靠的不就是钱粮和武力吗?
如今整个京畿地区的仓库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朝中上上下下有哪一个不高兴?
财政是一国之母,这句话固然不是现在有的,可放在历史上哪个时候都不会错。
要是中央没有钱粮的优势,怎么保持对地方的控制,如何对地方发号施令?只有钱粮充足以后,国家才能选择更多的治世手段,有更大的操作空间。
就拿最简单的一点,以往的中原王朝难道不想给服劳役的百姓们开工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