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于他这样穷的连裤子都没有几条的盐丁来说,哪里来的钱到集市上买米?
所以说,这盛世的浮华从来都不是穷的当裤子的人能欣赏到的,这种人一天到晚只为了生存都要拼劲所有了,哪里会有心思关注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同样的,营口的发展也在很早就开始了。
大唐既然要拿下当时的高句丽,自然是要对辽东进行一定程度的开发的,等到犁庭扫穴拿下高句丽和三韩故地以后,为了稳定局势,也大量的从内地向辽东以及三韩故地移民。
那时候大唐的海运已经有了一定的发展了,运送移民最常走的就是海运了。
而移民们到了辽东,最先下船的地方也就是营口了,因为当时的辽东唯有辽河流域开发还比较好,至于黑水那都是近两年的事了。
不管是当时的国营农场的大豆,还是辽东发现的金矿向外运输,最后都是要走辽河顺流而下,而后从营口运往南方的江淮的。
就算是想往关陇运输,很多时候为了节约成本,也是先从营口运往幽州,再从幽州走大运河到洛阳,慢慢送到关陇。
可以说,营口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运输要道了。
若是大唐的海运没有发展起来以前,营口的重要性还会低一些,但海运发达的大唐,还要开发辽东,营口的发展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而且辽河流域因为维度更低一点,还能种植点小麦,这点和黑水流域不同,黑水流域想要种粮食,只能种黑麦,黑麦的产量简直是感人……
索性那边的农场都不种植粮食,专门种植大豆,每年都是从江淮通过海运买粮食了。
至于现在辽东的工商业,几乎都是一些轻工业,完全是依附于江淮的粮食和西域的棉衣,而铁器则是依赖幽州的炼铁厂。
至于它这里本地,除了种植大豆,有一些炼油的工坊,还有机器磨坊外,却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旁的产业了。
唯一例外的就是酒业了,辽东的蒸馏酒行业很是发达,特别是当地的地瓜烧,几乎可以和岭南的甘蔗酒相提并论,都是如今大唐国内极为出名的烈酒。
但对于江淮出身的这名要返乡的汉子来说,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烈酒,反而更喜欢家里的黄酒。
但在营口这边等着回乡的船的时候,他却是喝不到自家的黄酒了。
无他,黄酒太贵了。
像是地瓜烧和甘蔗酒这样的蒸馏酒别看是用了新技术,但成本很低,特别是用来做酒的原料本来也很是便宜,自然价格也就低了。
这名将要返乡的人身上虽然有金子,可他也舍不得在这种地方花钱,他也是苦出身,还打算未来用钱买地当个地主呢。
不过,在他呆在辽东的这几年里,其实也已经习惯了喝这种高度蒸馏酒的生活,只是从他个人的体验上,他更为喜欢家乡的黄酒罢了。
这只是他本人的微观感受,但放到整个大唐的层面上来说,也是一样的。
蒸馏酒固然很是时兴,但一般也只有那些底层的百姓们喜欢喝,真的上层人士和那些读书人们,还是更喜欢以往的黄酒和果酒。
一来是大唐的传统就是喝黄酒、米酒以及各种微甜的果酒,另外则是因为蒸馏酒度数太高,而且喝着太冲了,完全没有品酒的味道了。
上层的读书人们崇尚的可不是醉的不省人事,而是要让自己保持在一种微醺的状态,在这时候写诗行酒令等等。
若是换成那等高浓度的蒸馏酒就完全没有那味了。
实际上若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来看,蒸馏酒的时兴也可以算是大唐现在工业革命有一定成效的标志了。
可能听起来觉得十分的诡异,什么时候蒸馏酒这样的烈酒流行能和工业革命挂上关系了?
道理也非常的简单,因为工业化造就了一大批城市中的工人,这些人成为了社会的底层,这样的烈酒出现就是因为切合了这些工人们的需求。
放在李湛刚继位之初的时候,蒸馏酒肯定不会这么流行,那时候大唐境内最多的还是农民和佃户。
农民自己可以自给自足,就算想要喝酒,有点闲钱那也是喝自酿的米酒。
至于佃户们,连自己的钱都没有多少,哪里有闲情逸致跑去喝酒呢?
唯有等到工业革命兴起后,大唐的城市中出现了大规模的产业工人,比如说织工,炼铁厂工人,矿工,码头上的力工等等。
这些人是纯正的无产阶级,堪称社会的底层,可相比于以往的佃户,他们手里又有些余钱能够支撑着他们买酒喝。
当然,这也和现在大唐粮食生产过剩有点关系。
换成粮食不够的时候,就算有再多的底层工人,也不会有多少人去喝酒的。
正是因为大唐有了高产作物,那些初步完成工业化的地区,特别是城市中已经算是初步解决了吃饭和穿衣的问题。
但这样关乎生存的基本问题确实解决了,可有没有机会往上爬呢?
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大唐版工业革命开始前的那几年,大唐的手工业相当的兴盛,很多人能够凭借一门技术完成阶层跃迁,从一个工人成为一个有钱人。
但在工业革命初步完成以后,一般的织工能通过织布成为布坊的老板吗?
他连最基本的机器都买不起了,这已经和以往那种自己在家脚踩织机的时代不一样了。
可能唯二的阶层跃迁的手段就是科举和从军了。
科举这玩意就是看天赋的,至少第一代被卷入工业革命浪潮的工人们就别指望考科举了,他们的孩子们倒是还有希望。
而从军……他们作为无产阶级工人,和那些良家子出身的府兵们可尿不到一个壶里,想要从军也只能去后勤辎重部队,亦或者是战斗工兵这种部队。
说起来也是从军,可军功大头都在一线作战的部队,想在辎重部队中捞到战功,完成阶层跃迁,那也是看老天爷脸色的事了。
在这样的压力下,这些底层的工人们能选择什么呢?
唯有在每日劳作以后,靠着极为廉价的酒精来麻醉自己,缓解一天的疲惫。
再加之现在大唐的海运发达,那些在船上一憋就是一两个月的水手们,几乎个个都酗酒,每次等到他们回到岸上的时候,都是他们买醉狎妓的时候。
喝烈酒的风气也慢慢从沿海城市传到了内陆,极好的适应了底层民众麻醉自己的需要。
而岭南的甘蔗酒在辽东的地瓜烧发展起来以后,就开始有些退出市场的趋势了,毕竟甘蔗酒更加不符合大唐人的口味。
可以说在大唐渐渐工业化的过程中,烈酒不单单是充当了底层民众的麻醉剂,同时也是一个替罪羊。
只是初步的工业化,让大量的人口忽然涌入城市,就让城市中的治安恶劣了不止十倍,拐卖儿童、盗窃抢劫,乃至一些组织斗殴相互杀人等等。
这些现象相比于以往的时候猖獗了不止一星半点。
一些大城市里的大家子弟们的孩子还常常是人贩子们最喜欢下手的,因为这些大家子弟的小孩们长得比较精致,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拐卖了以后,趁着鱼龙混杂的集市溜出城外就意味着银子到手了,这样暴利的行业自然有的是人想要干。
这还只是诸多治安问题中最不起眼的那些,可以说现在大唐的有些城市治安堪比哥谭了都,所有后世国家在初步工业化时会面临的治安问题,大唐都有。
甚至比起其他国家更为严重,因为大唐不是宗教国家,儒家也没有明确规定不准喝酒,就是朝廷一般也很少下达禁酒令,除了粮食稀缺的时候。
在这样的情况下,烈酒自然就成了最佳的替罪羊。
虽然酒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中原历史上记载的因为酒亡国的皇帝多的是,本来就是和‘妖女’一样,是很多亡国之君身上的原罪之一。
那些眼界浅薄的人,看不到时代的变化,就只能把城中治安败坏的原因归结到酒上和那些外地人身上,出现了地域歧视。
明明生产力在提升,几乎城中的百姓们都能吃得起饭,穿得起衣服,却偏偏出现了道德败坏的情况,百姓明明有了钱,却还是走向绝望麻木……
这些现象都是儒学中未曾提到的,儒生们也拿不出办法解决的,最后也就只能拿出一个法子——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换到如今,就是解决那些在城中败坏治安的人,不管是盗窃还是斗殴伤人,亦或者是贩卖儿童,要么判处死罪,要么就被流放到边疆。
虽然现在大唐算是盛世,可用重典来整治城市中的乱象却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认可。
可李湛很清楚,这样的法子只是治标不治本。
难道那些工人们不愿意找些更加高雅的消遣,过上更加充实的精神生活吗?
一来工资就不够,二来现在大唐的文娱市场还是一片荒芜,至于工人们本身也还都大字不识,能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的,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这样的人,你能给他们提供怎样的文化服务?
同时,李湛也不可能开展什么轰轰烈烈的禁酒运动,那纯粹是添乱,倒不如让时代接着快速发展,发展中产生的问题,就让它在发展中解决就好了。
……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那名要回乡的江淮人士终于坐上了船,他这次买的票床铺还算大,怎么也比他当初被流放到辽东时坐的船好得多。
那个时候,他们是一大堆人挤在一个货仓里,同伴们身上的汗臭味,还有他们当时在船上吃喝拉撒的那股子骚味,绝对能把人给冲翻。
哪有现在这么享受,还是一个双人间,如今他身边那张床上睡着的就是一个山东道的商贩。
等到商贩醒了以后,两人搭上了话,无意中聊起了各自的境遇和时代的发展。
这名年轻的商贩很是感叹了一番。
“前个四五年的时候,我不是考上了朝廷开设的学堂,那时候学堂主要教授的就是识字和杂艺。”
“当初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在学堂里学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出路,我家中的叔父们都是极力劝阻我,说家中没有多少钱,要是真的想要,还不如直接去学儒学,也方便以后考科举。”
“我家中也是犹豫的很,最后还是因为学堂每天管一顿饭,我家中咬着牙把我送去念书,等到一年前毕业的时候,我就跟着一个商队给人当账房,专门做和半岛上的生意。”
“你是不知道,半岛上的人参很多,还有毛皮,这可都是宝贝呀!我给这商队做了一年账房,也攒了点钱,就咬牙自己跑商,勉强算是保住本了。”
回乡的江淮人固然不太清楚朝廷什么时候开办了学堂,到底什么是杂艺,但他依旧听得津津有味的。
看到这商贩脸上自豪的神色,还时不时的恭维两句,心中不免想到若是自家孩子还在,他有没有去学堂里读书呢?
能不能像眼前这名年轻的商贩一样,挣到一笔不小的财富?
虽然他不懂这些学问,但从这商贩嘴里也能知道,这都是极有用的东西,学了绝对不亏。
他这样文盲的表现,也没有让那名商贩就看不起他了,毕竟这年月能做客船的,都不是一般人了,少说兜里也要有个百十多两银子。
何况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读书人,正经的读书人谁会在学堂里学那些杂学,不都是直接奔着儒学去的吗?
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专门学算学的,能和他这样的比吗?
心里没把自己当成更上等的阶级,自然相处着就更为平等一点。
至于眼前这个想要回家的江淮汉子,如此文盲的表现是,却有一大笔银子这样的小事,他也不会在意。
人家有钱就行了,能挣来银子就值得让人高看一眼,也不用非要深究别人的钱是偷来的,抢来的。
只要犯了事没有被抓,那都可以,就算是被抓了,等到大赦那天,人家不又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了吗?
他们这些在海上跑商贸的又是什么好人了吗?
当初他跟着商队往半岛上做生意的时候,没少听那些水手们吹嘘在那些偏僻的地方以次充好,甚至烧杀抢掠,抢夺土著们手中的财富的。
可以说,商业、财富这些观念正在无形中侵染如今大唐沿海的那些城市,以及从事贸易的这些人们。
本来大唐武风就盛,民间不禁带刀枪,面对这样武德充沛的时代,就算是有人想不平等,也要稍稍斟酌一下。
而如今已经推广开来的学堂教育,也在这其中起到了催化作用,因为朝廷扶持的学堂是只交读书认字和技术的,基本不会去教思想也即是儒学。
偏偏因为在学堂里当老师的大都是受李湛召唤出来的诸多技术人员影响的人,他们对这个客观世界有自己的一番看法,这种理性的东西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学堂里的学子们。
正如某位伟人所言,思想领域你不占领,就有敌人来占领。
这话放在现在的大唐来说可能夸张了点,但儒学既然难以插手到学堂的教育中,这些学生们肯定是会受他们老师的影响多一点。
至于未来学堂的学堂里,肯定也是会教授思想的,要不然难道真的要让佛教、甚至外来的各种宗教占据这些学生们的脑子吗?
只是这一天可能要等的久一点,等到什么时候儒家能够魔改完成,王阳明能够推出适合工业革命后,处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大唐的儒学才能正式在学堂中教授这些东西。
若不然的话,现在在学堂里教授儒学,可这些跑去做账房、做建筑工人的人学了儒学,看不起自己的本职工作算是怎么回事?
李湛就是再怎么疯,也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也更不可能直接在学堂中灌输什么民主共和,自由平等的思想。
那也是要断他李氏江山的东西,他也不愿意给后世的子孙们留下那么大的坑。
话转回来,这要回乡的游子在船上只是呆了两三天,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到山东附近的,结果居然遭遇了大风暴,船只被迫转航到三韩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