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至。
绿筠尚含粉,圆荷始散芳。
于焉洒烦抱,可以对华觞。
即便是匆匆忙忙,几近不知岁月更迭的刘辩。
也在夏至到来的前几天,就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这个日子。
这是大汉更改取士之制的头一个年份,也是他这个皇帝的一件大事。
刘辩原本想亲自回一趟雒阳的。
可想了一下这一来一回的波折,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
虽然他没有亲自付诸于行动,但从单父至雒阳这一条道上的驿站,这些时日格外的繁忙。心忧此事的刘辩正常一天一份诏书,甚至于有的时候一天数份。
他一边想一边补充,几乎把所以该考虑到的事情,悉数都考虑到了。
从试题到考官,以及最后的阅卷,张榜,取士,可谓是事无巨细。
试题是早就已经拟定好的。
君子六艺参照旧制,而剩下兵法韬略、政事等试题,出自刘辩和他身边的智囊团,以及远在京畿的卢植与皇甫嵩二人。
卢植不但打仗凶狠,更是一位名儒,经学大家。
他师从大儒马融,郑玄、管宁、华歆等人都是他的同门。
刘备、公孙瓒可都是他的弟子。
说起来,他也是刘辩所重用的唯一一位大儒。
除了试题之外剩下的事情,几乎全是刘辩一力主张确定的。
大汉朝在取士上以往虽然就有考试,但那个考试和真正意义上的考试,简直就是两回事。刘辩把曾经原有的东西几乎完全取缔,换成了他心目中真正的考试。
应试教育中走出来的少年,就没有一个不懂这个东西。
……
雒阳,太学。
被皇帝一日数封诏书搅的觉都睡不好的卢植,早早的就到了太学。
可当他进去的时候,太常杨彪已经在里面了,而且还拿着扫帚亲自在打扫卫生。
“这些事,怎劳文先亲自动手?”卢植惊讶说道,上前就去抢杨彪手里的扫把。
年近五十的杨彪却动作十分灵活的躲过了,说道:“不过是扫扫地而已,卢司空何至于如此失仪?”
卢植立定骂道:“失仪的是你,你这个老糊涂的。今日陛下大考取士,你却在此扫地,这成何体统?”
“正因为是大考取士,老夫这才更要细心。”杨彪怒声道,“我是那些老臣里面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也是因为你们诸位向陛下求情才位列九卿之首。当今天子虽然年少,但眼里是真容不得沙子,我怎能不竭尽全力?”
“汉室将兴,我这把老骨头干活都有了精神。此次取士,乃国之大事,不可有丝毫的马虎,这地上也不能有丝毫的尘土。你我二人身为主考官,看见了就扫一扫,又有问题?”
卢植看着杨彪哑然失笑,“这种小事你还是交给下人去做吧。既然你已经来了,你我还是议一议接下来的正事。”
杨彪拂须轻笑,“正有此意。”
卢植说道:“有一件事,陛下虽未下旨诏告天下,但我昨日派人摸了摸底,从荆、扬、交等诸州也赶来了大量的士子,人数已远超我们之前的估计,可能会造成大量的轮空。”
二人边走边说,到了一处厢房坐定。
杨彪听完卢植的担忧,自信笑道:“此事有何可发愁的?陛下早已有言在先,递次加官。上者为令,次者为曹,下者为吏。”
卢植叹息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事,大多有真才实学的士子皆眼高于顶。恐怕不会心甘情愿的去做县衙胥吏啊,以往朝廷取士,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在那些士子的心中,他们千里迢迢的来了,最次肯定也会是一县之丞,就连诸曹掾他们可都瞧不上的。”
第121章 考试的威力
杨彪将自己窝在椅子里,不胜感慨的说道:“陛下为了此次取士,连我们坐了一辈子的姿势都变了,子干难道还看不出来陛下的决心吗?”
“听闻将作监为了打造这些便于伏案书写的桌椅,没日没夜的干了将近二十天。”
“那些不愿意赴任的,就随他们去,朝廷总不至于求着他们为官吧?从今天起,朝廷取士不同于以往,为官也必然不同于以往,县令一句话就能征曹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卢植面带惆怅,甚至于还有些紧张,“我现在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你修的是经,但显然,陛下修的,是法!”杨彪说道:“不官不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不论是军队中的功勋之制,还是朝中的大浪淘沙,皆是如此。”
“大争之时,当逢大变,老夫倒认为,这是恰逢时机的大好事。西园砌墙可以一件好差事,容易让人顿悟,你有空可以去试试。老夫这些想法可不是现在有的,而是砌墙的时候想出来的。”
“你双手忙着,想法却是清醒的,相当的好。”
卢植:……
“我为司空,挺忙的。”卢植闷闷说道,“这天马上就快亮了,我们准备吧。”
他不想再跟杨彪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老头在被陛下差点送上刑场之后,道理就格外的多。
而且,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的道理还真……挺有道理的。
就是说起来滔滔不绝,难以自制。
刘辩登基之后的第一场大型取士,伴随着朝阳的缓缓升起,正式拉开了序幕。
当日上三竿,伴随着太学的三声钟响。
自天下十三州赶来的文人学子,就拿着前一天在衙署领的号牌排起了长队,在搜身过后依次有序的进入了太学。
半个时辰后,钟响一声,太学闭门落闩。
卢植站在那颗据说已足有数百年历史的银杏树下,宣读了皇帝的诏书。
然后开始讲解此次考试的一些规则。
这个流程,除了圣旨不是刘辩定的外,其他也是刘辩定的。
“本官卢植,忝为司空,此次取士大考,由我与杨太常主考。诸学子,且详细听来,此次大考共十科,分别为六艺、为政、民事、律令、兵法……”
底下乌泱泱的近千名士子,刚听了个前面的内容,就已经炸了锅了。
他们震惊于主考官吏竟然是三公九卿各一位。
更惊吓于竟然要考十科,六艺他们都熟,可后面的那四个是什么玩意?
“肃静!”杨彪虎眼一瞪,一声沉喝,“再有喧哗者,杖二十,逐出太学!”
学子们瞬间鸦雀无声。
主要是周围那些黑甲将士,在杨彪喊出这番话的时候竟然拔刀了。
可就怪吓人的。
在一片寂静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卢植终于读完了此次大考的流程和规矩。
可这近千文人士子,在听过之后比没听时更茫然了。
除了六艺,剩下的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工的是易、礼、诗、书、乐、春秋之一或者几个,压根就没有看过什么为政、民事、律令之类的,更离谱的是,此次大考竟然还考兵法。
这听起来更像是在拿他们开涮。
但周围三步一岗戍守的黑甲卫士,压迫实在是太强,他们即便是有满肚子怨言,也不敢随便喊出来。闹事者的后果,刚刚他们可听的清清楚楚的,会掉脑袋。
担心自己脑袋的士子们,终究还是没敢顶风作案,只能带着满肚子的牢骚和怀疑,按照号牌上的标准,走进了各自的房间。
一人一间,虽不宽敞,但舒适性相当不错。
有床、有桶、有桌有椅,还有足够他们生活十数天的饮用水。
笔墨纸砚随时管够,左伯纸更是厚厚一摞,随便用。
不够了还可以继续要。
毛玠在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后,先试试了床的软硬。
“真好,这考试的地儿是真好,还能睡觉。”毛玠喃喃自语的说着,显得格外兴奋。
“虽然考题莫名其妙,但就凭这条件,也是开历史之先河了。”
“让某先来瞧瞧这考题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直切要害。”
他打开了在这个时代绝对走在前沿,却又没有什么工艺含量的文件袋,从里面将此次的考题抽了出来,这一看,毛玠的脑子瞬间就嗡嗡的。
排在最上面的便是律令。
全是一道道列的整整齐齐的案例,让他断案的。
“王尊守槐里令,兼行美阳令事。美阳女子告假子不孝,曰:‘儿常以我为妻,诟笞(chi,打骂)我’,问,如何断?”
毛玠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这个我怎么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呢。律无妻母之法,但有悖伦理纲常,斩了吧,无德无品之人,留之无用。”
想到这里,他直接提笔写了下去。
一道道的做下去之后,毛玠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里的考题,都是为官一方,必然会遇到的事。
“原来如此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朝廷比我实际。”毛玠嘀咕道。
……
此次夏至大考,历时足足五天。
当那些士子历经五天时间的考试,从太学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像换了个人似的。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似有所得,然而更多的人,是在回味他们这五天的饭食。
“诸位,有谁知道我们这些天吃的饭食是从何处得来吗?五天把我这嘴已经养刁了,我现在一旦想起,我回去之后就再也吃不到那么美味的吃食,我就睡不着觉,我就想发疯。”
“同问,我也想知道。这等美食,为何从未在其他地方看见过?”
“雒阳城外,有一亭名为夕阳亭,夕阳亭有一夕阳客栈,乃朝廷官办。我们这些时日所吃饭食,应皆出自那里,虽然我并没有在那里见到这种名为盖浇饭的饭菜,但,如此新奇的饭食,只有哪里有。”
“夕阳客栈?多谢,是我等孤陋寡闻了。”
“你们就没人关心一下考的如何吗?我觉得我应该能中!”
“兵法一窍不通,通篇杀字,你让我怎么中?其他的,勉强尚可。”
“民事才是最难的,你们这些人尽皆瞎扯,你们有谁真的下过地种过田吗?反正我是连粮食的公母都分不清楚。”
“那你说明你是个傻子,嚷嚷个屁,粮食也有公母?”
“粮食有没有公母我不知道,但经学我敢断定一定是卢司空出的考题,太难了。”
……
夕阳客栈因为这一次的夏至大考,忽然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大量的学子在接连吃了五天的盖浇饭后,对夕阳客栈的饭食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好奇。
而夕阳客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