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大牢里早已熄灭的油灯也被重新点了起来。
“也许是来杀我们的。”皇甫坚寿忽然有些激动的说道。
皇甫郦:……
“二位贤侄,我是来救你们的。”马腾出现在了监牢外面。
看着马腾那张被风吹的龟裂的脸颊,皇甫郦差点激动的哭了出来,“马将军,还能活着看着你,实在是太好了!”
“马兄,这么说……我父亲出兵了,韩遂死了?”皇甫坚寿横着爬了过来。
马腾点了点头,“皇甫太尉是出兵了,不过韩遂还没死。”
“那您这……”皇甫坚寿忽然间有些脑子绕不过弯了。
韩遂没死,你这……怎么会在金城?!
第289章 想死的皇甫坚寿
在听马腾详细说了这一战的经过之后,皇甫坚寿瞬间更想死了。
他干枯的双手扒拉在监舍的木栅栏上,本就无神的双眼,瞬间没了任何神采,“马兄,你回吧,不用救我了。你现在应该也知道是我骗了你,要不然,你把我弄死在这里也行。”
“你骗了我?!”马腾吼道,“你什么时候骗了我?”
皇甫坚寿愣了下,“你……还没反应过来?”
“我应该反应过来什么?!”马腾问道。
皇甫坚寿:……
他轻叹了一声,像是一条软绵绵的蛆靠着栅栏坐了下来。
“我一无诏令,二无把握,我就是带着一双空荡荡的手,腆着一张脸去见你的。”皇甫坚寿说道,“我就是狐假虎威,想以此赌韩遂的性命,可没想到……终究还是低估了韩遂。”
马腾被说的云里雾里的,但他大概听明白了。
“韩遂本就是肆虐在凉州大地上吃人的豺狼,你败在他的手中,并不算意外。我的事情,你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战争本就是尔虞我诈,起码我现在的处境不错。你只是失败了而已,而且还没有诏令,乃是擅自行事。”马腾说道。
皇甫坚寿扯着嘴角,无力的笑了,“马兄还是挺会安慰人的,我很感激你能原谅我。但你看,你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我死定了。”
他看了一圈肮脏、昏暗的监舍,喃喃道:“这个地方,我就不出去了。”
“那不行,我领到的军令是护送你南下陇县,你不走我的差事就完不了。”马腾说道。
皇甫坚寿:……
“自己走吧,我要是把你从这里绑出去,影响你我的交情。”马腾说道。
皇甫坚寿举起好似枯树枝一般消瘦的胳膊,“马兄,你实在是有些高估我了。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已经是上天赏脸了,自己走是走不了的,你要是给面子可以抬我出去,不给面子也可以绑我出去,都行。但我的意思是,我还是不想出去,我想死在这儿。”
马腾这才仔细看了看皇甫坚寿的状态,一张脸瞬间皱了起来,“都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能活着,你这命确实是挺大的,你那小腿上的……是蛆吗?”
“我要是伤口上都生蛆了,你觉得我还能活得了吗?”求死不能的皇甫坚寿感觉自己快要被马腾气死了,“这是墙土,韩遂那个混账给我用完刑也不知道上点药,我只能把细土洒在伤口上止血。离奇的是,还真止血了,我也没死。”
“你可真是命大的典范。”马腾钦佩嘀咕了一句,喊道,“来人,组个架子进来。”
“喏!”
马腾将皇甫坚寿和皇甫郦从大牢里抬了出来,又命人在城中寻了医者,处理了一下伤口,简单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出发了。
“马兄,我看你好像还是想要我的命,就这么草率的把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了?”出城的马车上,只能吃流食的皇甫坚寿,看着同乘一车的马腾在那里一口肉一口酒吃的格外欢畅,整个人都不好了。
马腾拿酒馕咚咚咚的灌了一大口酒,说道:“如果是我做主,我肯定让你好好的休整个把月再说回去的话,可我现在做不了主。既然已经投效朝廷,督军的命令我得听对吧?”
“我昨天忘记问你了,督军该不会又是二荀之一吧?”皇甫坚寿摇着头问道。
“是,还有贾文和。”马腾说道。
皇甫坚寿眉毛轻扬,“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跟督军没多大的关系,你父亲在等着用黄衍等人的首级将韩遂从陇县城内诈出来,战机不等人,耽搁一天,就可能会出现新的变故。”马腾忽然放低了语气说道,“你这小子,我看着顺眼,就多说两句吧。陛下此刻正在陇县,你该知道你父亲现在面临着多大的压力吧?”
“陛下怎么会在陇县?因为我父亲?”皇甫坚寿吃了一惊,追问道。
马腾用匕首切下一块卤的酥烂软弹的马腿肉放进了口中,“此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金城城破前夕才来的消息,说陛下西巡凉州。来的很快,可能跟你父亲有些关系,但也可能没有。总之,你现在该考虑的是,你自己的事怎么处置,又如何跟你父亲撇清关系。”
皇甫坚寿看着车窗外的滚滚大河,幽幽叹息了一声,“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我真的很感激,你被我骗了,还能跟我说这些。”
马腾又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说道:“我准备等你伤好了,把你再打个半死,这是你欠我的。其实,要我说,你如果有诏令 ,这一次不但无过还有功。”
“可你偏偏毫无诏令,任性妄为,还忽悠的我尽起所有兵力,连陇县都丢了。也就是幸好因为之前与韩遂的矛盾,我将家眷早早的安置了,否则,这一次我必杀你。”
“但这都是假设,我看结果。而这个结果……我还能承受,也能勉强原谅你。”
皇甫坚寿无声的笑了。
“那个人脸……谁的杰作?吓我一跳!”他忽然喊道。
马腾看都没有看,便说道:“张济和贾诩的功劳。就是那张脸,让金城大开了城门。”
“这两个人的话,这的确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皇甫坚寿收回目光,看向了马腾的酒馕,“我就算是到了陇县,也是必死无疑,把你的酒给我喝两口吧。害你兵困栖云山,又丢了陇县,我给你赔条命。”
“滚一边去,用不着!”马超一把护住酒馕骂道,“安分的躺着吧你就。”
……
金城血迹斑斑的城头上。
贾诩用手指抠出一块干涸的血块,“贼兵占据的地方,连城墙都如此的肮脏。”
荀攸看了一眼,说道:“稍后让阎行带人拾掇拾掇。凉州第一城,这里日后必将成为大汉镇压边疆的重城,不能太过龌龊了。”
“嗯。”贾诩颔首,目光眺望着马腾的车队渐渐消失在大河远去的方向。
“这里应该是陛下西巡的最后一站,大河沿岸土地肥沃,人口密集。我们应该尽早招怀流民,检括户籍,距离土地结冻,大概还有一段时间。”
“此事应该去信荀彧,金城必然是要置屯田尉的,我们两个做这些事,可不太擅长。”荀攸说道,“不过,准备的事宜倒是可以做一做。”
“我也是这个意思。”贾诩道, “还有从金城到北地南部的叛贼,我们俩谁去?这一块地界,一直是韩遂的势力重心,他裹挟的人口也大多都在这里。韩遂虽败,但如果不出意外,这一片地方的叛贼依旧不在少数,当清剿。”
荀攸斜睨了贾诩一眼,“当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老梆子想命令我!”
“你他娘的带的是禁卫,我不去难不成还真能让你去!”
贾诩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出征在外,就没有禁卫不禁卫的说法。”
“呵,听你说的,好像出征在外就能抹掉他们禁卫的身份似的。”荀攸骂道,“我带那些降卒去,当个他娘的恶人,兵不磨,难成悍卒。”
第290章 太尉的乞骸骨!
在陇县的刘辩,真的是几乎把自己扎根进了土地之中。
朝廷的官吏有很多的想法,也有很多的见识。
但即便是荀彧这个在田间地头奔走了一年的人,也不一定了解凉州的实际。
能真正了解凉州的,也唯有凉州的百姓。
用当地百姓的看法,去修补朝廷的屯田尉方略,虽然辛苦了一些,但刘辩觉得应该会是一个比较正确的方法。
但当皇帝的仪仗和数量庞大的军队出现在田间地头,所过之处,百姓全都跟见了鬼似的,还有不少人见了军队直接就躲进了山中。
他们宁可信任山上勉强藏身的山洞,也不愿意相信屈尊纡贵的皇帝。
刘辩的这一趟西行取经之路,走的一点也不算顺畅。
他见百姓和百姓见他这个皇帝,几乎都可以画等号了。
不过,这也充分的证明了战乱之下的百姓,对于朝廷的不信任。
直到后来,刘辩改变了方法。
他乔装成商贾,身边就带了三五人,和大军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才真正的了解到了他想要了解的东西,和荀彧一道完善了凉州接下来的屯田之事。
大方向上是没有错的,只是还需要根据凉州地广人稀的实际做调整。
官方统计的数据中,除了隐匿人口,永汉五年汉阳郡有人口十三万。
但现在,刘辩亲自走过一遭之后,大概估算了一下,应该不足五万。
战乱让凉州之地的人口流失近七成。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祖宗造孽,现在这个罪责却落在了刘辩的头上。
当刘辩见到一个又一个死人谷,乱葬山,刘辩就想把桓、灵二帝从祠堂里给移出去。
用凉州百姓的话来说,这真的是两个浑水!
虽然整个东汉一朝,几乎就是在一个怪圈里绵延下来的,黑暗和混乱一直得往上溯。
但这二人,却是最直接的把汉王朝推向黑暗之中的两双手。
……
一路走走停停,刘辩在大半个月之后才抵达了位在陇县偏北部的城池。
陇县虽然一直被马腾所占据,但在之前,它是汉阳郡的郡治所知,也是凉州的州治。
城池虽不如金城宏伟,但它的地位其实远在金城之上。
这里的战事依旧还没有打起来,围困的照样在围困,防御的依旧在防御。
皇甫嵩和韩遂两个人似乎保持了一种非常诡异的默契。
你不进攻,那我也就不主动出击。
在皇甫嵩之前的屯军之地陇关,刘辩遇到了前面迎接的皇甫嵩和盖勋。
刘辩笑着对二人说道:“两军主将皆到了这里来迎接朕,前线战事何人接手?”
“回陛下,韩遂几乎使劲了浑身解数,用在了防守陇县,我军在此时进攻一座孤城,只是平白让无数的将士送命而已。臣与盖勋将军走的时候,都是大张旗鼓走的,臣更希望韩遂若看见我二人离营,可以主动出击。”皇甫嵩正色回道。
“在外面,臣早已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臣在围困陇县之初,就希望韩遂能够主动出击,可他应该是一直在等待他的援兵,就连试探都不曾试探。”
刘辩下了马,缓步攀越陇关,一边对皇甫嵩说道:“韩遂被困陇县,消息隔绝。他现在应该是非常自信的,自信可以一举击溃我朝廷大军。但如果超过他估计的那个时间,而他从金城调集的兵马还没有到,他应该就会着急了。”
“那个时候,他必然会选择突围。而这个时间,现在应该是差不多了。”
皇甫嵩怔了一下,“陛下真知灼见,臣惭愧。”
“太尉难道就没有站在韩遂的角度上去想一想?”刘辩问道。
嘴上说着惭愧的皇甫嵩,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惭愧之色,“陛下恕罪,臣……的确未曾想到这一点,臣还思前想后的怀疑过韩遂为何态度那么坚定的选择了坚守。”
“太尉,这是不应该的。”刘辩意味深长的说道。
“请陛下降罪!”皇甫嵩的头低了下来。
“朕若是降罪能挽回你在此战中的失误,朕一定不会吝啬。”稍作停顿的刘辩,继续朝着山顶攀爬了上去,“你是战场宿将了,一生征战无数,力挽朝廷之倾覆的名将,朕一直觉得你不应该犯这种雏鸟一般的错误。”
“遭遇夜袭,损兵折将,此事朕勉强尚能理解。但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揣测战局,洞悉敌军下一步可能用的战术,这是应该的事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