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捏着嘴角,顺了下嘴边稀疏的胡须,说道:“事情倒也没有那么绝对,只是我们都不敢去赌而已,只能等着最后的结果。”
“谁会喜欢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呢!”李丰说道,旋即转移了话题,问道,“将军固守宛城之策是对的,只是梁纲,将军是否还准备继续放在西鄂?”
“我已派人传令,命他早日撤军回宛城。”张勋说道,“我们的斥候在外面现在几乎全无施展之地,否则,其实我看东北山上那座关隘有些不顺眼。”
李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双手扶着城墙定睛看着在月华下好似一座怪兽的山峦。
丛林掩映间,隐约可见道道火光。
“在那座山头上,应该能非常清晰的看见半座宛城。”李丰说道。
张勋走过来和李丰并肩子站在一起,说道:“在宛城这么久,却都不知道那山叫个什么山,稍微有些不可思议。在上面应该能看见宛城的全貌,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知晓敌人的兵力动向,梁纲攻北侧山麓,我军攻打南侧山麓,应当可以顺利的拔下那座新营建的关隘。我先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那里竟是一处绝佳的瞭望之地。”
“若能占据那里,周边敌人的兵马调动应该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可惜,现在这座绝佳的瞭望之所是敌人的,而我们是被观察的那个。”
李丰自告奋勇说道:“将军 ,卑职去吧。”
“此时敌人的兵力尚未部署完毕,我们应该还有机会拿下那里!”
张勋摆手阻止了李丰,“不必了,他们能在山上看到我们,自然也清楚我们能在山下看到他们。既然如此,你觉得他们为何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营建烽燧?”
“我们看得见烽燧,却看不见周围的伏兵,观察就观察吧,我们固守宛城也没有什么所谓。没有必要为了那双眼睛,再损失数千将士。”
……
庞统找了两颗相邻的大树。
在比划了一番距离后,他固定好吊床,将酒馕揽在怀中,便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行伍之中,他俨然成为了一个另类。
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游历天下的士子,对外面的世界完全不放在心上。
大军如何调度,安营何处,接下来的战事又该怎么打,好像跟他全无关系。
但刚刚又吃了一场败仗的蔡瑁和黄祖,却偏偏想起他来了。
二人问了一圈将士 ,才终于找到了已经酣然入睡的庞统。
看着庞统睡得格外舒服的样子,蔡瑁和黄祖二人顿时皆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起来!”黄祖用佩剑敲在庞统的身上,怒声喝道。
庞统一脸茫然的起身。
看到怒容满面站在他身边的蔡瑁和黄祖,问道:“二位将军有何吩咐?”
“你可知道你是何身份?”蔡瑁沉着脸喝问道。
“此事卑职需好好想一想。”庞统仰头想了一下,“如果卑职记得没有错,我应该是从事,但我觉得我其实应该是服劳役的百姓。”
“还好你没有忘了你从事的身份,如此,你可知罪?”黄祖喝道。
庞统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更加茫然了,“卑职何错之有?”
“身为从事却不在将军帐前效力,反而在此呼呼大睡,仅凭这一点,本将便可诛杀了你,以正军威!”黄祖震声喝道,气的牙关格外用力。
庞统一脸震惊的看着蔡瑁和黄祖,“二位将军总算想起来我是从事了?只是二位将军似乎有些健忘,难道你们忘了,是你们不需要我这个从事效劳的啊!”
旧事重提,蔡瑁的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
他……确实把这事给忘了。
但要怪却得怪黄祖这厮,跟人打了个赌,却死不认账,还将人逐出了大营。
“休得胡搅蛮缠 ,立刻滚下来,否则军法从事!”黄祖怒喝道。
蔡瑁知道庞统这厮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而且这事确实他们两个也有错,今天还是求到了人家门前,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从中打圆场道:“庞从事,先前之事各有立场,就不必再提及了,但你身为从事,当恪尽职守。”
“我的差事并未落下,不信将军可以问一问将士们!”庞统理直气壮的说道。
“胡言乱语,本将方才早已问过了将士,你在军中整日不是饮酒便是睡觉,何时做了什么差事?”黄祖怒声道。
庞统淡淡一笑,“军中从事典领州郡募兵,我们军中没有州郡募集到的壮勇新卒,所以我也就没有任何的差事。而且,二位将军嫌我碍眼,不需要我在帐前效力。所以,我就应该在这里睡大觉。”
“黄将军,大汉军法,您应该稍微多看两眼,免得闹笑话。”
第474章 黄祖的礼贤下士
眼看庞统寸步不让,而黄祖似乎真打算动真格的。
为了不耽误大事,蔡瑁连忙将黄祖拉到了一旁,低声劝道:“你跟他置什么气?较什么真?我们现在是有求于人,别的部曲都是一路势如破竹,我们却连败了两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就不信离了他我们还打不了胜仗了,此人的嚣张气焰必须好好拾掇拾掇,身为从事见了主将却如此态度,这成何体统?”黄祖尤自气愤难平的骂道。
“此事你我先前本就有错,他心中有怨念也是正常的。”蔡瑁苦口婆心劝道,“再者说了,他说的那些还真没有错,也就是对待主将态度糟糕了一些。但凭此事,你能治他个什么罪?不敬之罪吗?”
“而且,你难道忘了,他是陛下亲自点的从事,别看官小,那也是入了陛下法眼的!”
黄祖的怒气被蔡瑁最后一句话,瞬间就给浇灭了大半。
“他娘的,倒是差点忘了,这厮竟然还是陛下钦点的从事!”黄祖低骂了一句,豁然转身说道,“走,回去巴结祖宗!”
蔡瑁:???
你他娘的要不要这么极端?!
黄祖大步流星的走到庞统面前,三两下扯掉了庞统的吊床,扔给了不远处的亲兵。
就在庞统以为这厮真要朝他发难的时候,却不料黄祖闷声说道:“走,去我帐中睡,这儿潮,睡不舒服。”
庞统:???
蔡瑁:!!!
真乃能屈能伸大丈夫!
“黄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庞统一时有些揣摩不来黄祖的目的。
“非常有必要!”黄祖非常坚定的说道,“庞从事是不是走的疲乏了?”
“来人,还不快背庞从事到我帐中!”
庞统:???
这人疯了吧?!
“不必如此,我可以自己走过去。”庞统连忙挡住上前的亲兵,然后对黄祖说道,“黄将军有什么事,还请明言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想打一场胜仗!”蔡瑁笑说道。
庞统一脸愕然的看向了蔡瑁,“将军,这真的是个大事!”
蔡瑁和黄祖不禁面面相觑,好像确实是个大事……
“还是到我军帐中再谈吧,这林子里乌漆嘛黑的,谈论如此要紧之事,实在非便宜之地。”黄祖笑说道。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怒气了。
甚至于给庞统说话的时候都差点带上了敬词。
庞统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两位主将,欣然应允。
到了军帐之后,黄祖立刻命人给庞统上了好酒好菜。
酒是京中佳酿,菜是下午刚打的野味。
黄祖本来是给自己留着的,但现在却非常大度的先拿了出来孝敬庞统。
“不如二位将军一起吃点?酒就不喝了,我听闻战时禁酒!”庞统面带浅笑招呼道。
黄祖非常听话的立刻命人将酒搬了下去,“好好好,那酒就不喝了,吃好,吃好便可!”
他们两个虽然坐了下来,但却都没有动筷,只是看着庞统在那吃。
“既然二位将军如此照顾,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庞统没有再去管蔡瑁和黄祖二人吃不吃,径直大快朵颐,一边说道,“二位将军先前的两场败仗本可避免,但现在想要寻求一场胜仗,却不太容易了。”
“怎么会不容易了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战!”黄祖急声问道。
庞统颔首说道:“接下来确实才是真正大战,可恐怕却轮不到我们了。二位将军应该知道,我军的地位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介于朝廷在编军和仆从军之间。但现在是仆从军的差事我们没有办到,在编军的战事我们也没有参与到,反而吃了两场败仗。”
这个问题不管是蔡瑁和黄祖还真都没有意识到。
庞统继续说道:“陛下的行在已经到了博望,下一步便是宛城。张济也已经先一步在宛城布好了兵马,我们在什么地方?在最边缘的位置,背后便是棘阳。”
“棘阳的兵马我们今天已经遇见了,还打了个败仗。所以我们身后已经没有战事可打了,而在前方便是孙坚的部曲,我们要向前参与宛城之战,必须等候张济和孙坚的命令,不可擅自向前。”
“而且,我也劝两位将军不必去请命打头阵了,再败一场,两位的前程可就彻底没了。”
这话让蔡瑁就稍微有些不忿了,“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们去打头阵,还得再败一场?”
“我军兵困宛城,已成合围之势,可宛城的守军依旧不见请降之意,显然是准备据守到底了。一只被围困的野兽,刚开始的反击是最凶猛的。”庞统淡然说道,“而此战,必然是攻城战,敌军守将若不是傻子,就绝不会在刚开始便率军出城迎战。”
“二位将军对攻打如此一座坚城,可有信心?”
蔡瑁轻咳了一声,“我更擅长水战。”
黄祖:……
“我也不能非常笃定的说二位将军必败无疑,但会不会败,二位将军不妨自行定夺。”庞统说道,“可除了正面攻城的攻城战之外,周边似乎已没有战事了。”
经过庞统这么一番分析,蔡瑁和黄祖的眼界一下子就开阔了。
可虽然开阔了,两人却也惆怅了。
“就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蔡瑁问道。
庞统扒拉干净盘子里的最后一丝肉末,然后将剩下几口黍饭倒在里面刮干净了盘子上的油渍,又将黍饭两筷子扒拉到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
“不知道二位将军在宛城中可有相熟之人?”庞统喝了口水润了润问道。
蔡瑁和黄祖齐齐摇头。
“那就等等吧。”庞统说道:“现在我倒是非常赞成二位将军之前的做法,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二位将军不如此刻做好仆从军的差事,为大军整顿好军资器械。这即便不能算是功劳,但也应有苦劳。”
“不是,你就给我出这么个主意?”黄祖非常不满的说道。
庞统说道:“这一战几乎用不上谋略,就是实打实的攻城战,可二位将军又不善攻城,还能如何?如果两位将军能挑选出一些死士,攻城像西园军、鞠义的先登营和高顺的陷阵营一般悍不畏死,即便打了败仗,二位将军也会有首登之功,如此可好?”
“如果这个也办不到,那就唯有等立功的战机。后面还有战事,两位将军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反而输更多。急躁,是需要克制的情绪,尤其是三军主将。”
第475章 仆从军与攻城
庞统的一番建言虽然好像没有太大的帮助,但脾气急躁的黄祖这一次却没有当场发难,让庞统将吃了他的酒肉再度吐出来了,反而还非常热情的请庞统在自己的营帐歇下,他去和蔡瑁挤一挤。
庞统本就是个毫不见外的人,听到这话自是毫不犹豫的欣然应允。
蔡瑁看的满脸不解,黄祖今天这个脾气实在含蓄谦卑的厉害,根本不像是他。
二人离开营帐之后,蔡瑁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再度将庞士元扔出去!”
黄祖给了蔡瑁一个你绝对对我有误解的眼神,说道:“人家本来说的有道理,我为什么要将人扔出去?我虽然脾气臭了一些,但始终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人家说的对,我肯定得尊着,得礼贤下士对不对!”
蔡瑁当场笑出了猪叫声。
黄祖不这么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他忽然间就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