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详细说道:“董卓伏诛后,牛辅虽名义上统御着西军,但其实内部已经混乱不堪,李傕等人对牛辅皆不信服。昨日夜间,叛军营中忽然发生一阵混乱,臣也是事后得知,牛辅因为那一阵混乱,就以为有人要杀他夺军,于是卷了金银细软,带了几名亲信,准备跑路。”
“结果他的那几名亲信见财起了异心,竟是将牛辅杀了,将他的首级送到了臣的军中。”
“陛下可需一观?臣带来了!”
刘辩正好将一块羊肉往嘴里塞,闻言含糊说道:“吃饭呢,就别影响大家的胃口了。”
“唯!”
“马腾、韩遂有什么动静吗?”刘辩问道。
“朝廷的使者西去已经好几天了,但并没有任何的异常,韩遂甚至于将斥候都撤了回去,臣现在也有些吃不准他们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坏。”皇甫嵩说道。
刘辩将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在蒜泥中沾了沾,狠狠咬了一大口,缓缓咀嚼着。
直到嘴巴有了多余的空间,让他能够说话了,这才说道:“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
皇甫嵩颔首,继续说道:“徐荣、段煨二人曾先后数次派人来见臣,言及投效朝廷之事,此事还请陛下定夺。臣以为,斩尽杀绝虽能一劳永逸,但却会让这些叛军殊死抵抗,于战事不益。”
“若朝廷能给他们一线生机,关中也能早日恢复和平。”
刘辩看了眼皇甫嵩面前还一口未动的羊肉,说道:“快吃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唯!”皇甫嵩微微俯首应道。
刘辩风卷残云般料理了约莫二斤肉之后,端起酒樽浅饮着,等着皇甫嵩等人吃饭。
熊熊燃烧的火盆映照的所有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远远一看,给人一种仿佛此时不是寒冬腊月,而是酷暑的错觉。
直到皇甫嵩吃完了之后,刘辩才开口道:“皇甫太尉的意思是骗他们一下?”
“骗……”皇甫嵩愣了愣,这个词让他有些进退两难。
“这个骂名让朕来背便是。朕可以不当君子,但朕不能替数十万的百姓原谅他们。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戕害了他们的人,到了最后反而成为了朝廷的众臣,这事要是办了,朕晚上会睡不好觉的。”刘辩态度十分坚决的说道。
如果想要追求战争的利益最大化,那就只能骗。
在这个事上,刘辩是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原则的。
皇甫嵩很佩服皇帝的魄力,可身为将领,若徐荣、段煨投降,好处是很明显的。
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并不允许他在这样的事情上,用骗这样的小道。
骗来杀来,是真的会遗臭万年的。
“陛下,西凉军中,其实段煨算是一个……良将。”皇甫嵩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良将?”刘辩眉头轻挑,在他心目中,良将这个词是一个绝对的褒义词。
但看皇甫嵩那极其不确定的语气,他对“良将”这个词也不确定了。
“陛下,此人与其他的西凉军将领大有不同。他驻军与陕时,不但没有劫掠百姓,反而还主动屯田,率军帮助百姓耕种。”皇甫嵩说道,“臣与此人并未私交,只是派人刺探得知。”
“不过此人虽为良将,但似乎生性多疑,身边并无真正信赖之人。”
刘辩现在对“生性多疑”这四个字,都已经产生强大的抗体了。
这些手掌兵马的家伙,似乎个个生性多疑。
他这个皇帝,现在好像也不例外的生性多疑了。
“太尉难得在朕的面前提起一个人,既然你如此看好段煨,朕可以允他投降。”刘辩颔首,“至于徐荣,骗过来杀了吧,正好就让段煨动手吧。”
“战场之上没有君子小人的说法,我们求的只有最终的胜利!”
“……唯!”皇甫嵩被“骗”这个字搞得心情有些复杂。
冷不丁的,他忽然间有一种皇帝比他更适合为将的荒诞感觉。
不过,看看皇帝的行事手段,他若为将,也必然是一员悍将!
第43章 皇帝的以身为饵
“贾诩现在谁的军中?”刘辩忽然间想起这个人,遂问道。
虽然董卓这支军团有悍将无数,能征惯战。
但刘辩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除了贾诩!
皇甫嵩闻言说道:“此人恰在段煨军中。”
“若遇见此人,想办法给朕留下。”刘辩说道。
毒士贾诩,后世有部分人将他列在了汉末谋臣第一的位置。
但在刘辩看来,似贾诩、荀攸等人各有所长,很难像争五虎上将一样争出个长短。
只要把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他们都是第一。
“唯!”皇甫嵩应了一声,神色略显意外。
皇帝对西凉军几乎所有人都抱着巨大的仇视眼光,唯独对贾诩却另眼相看了。
虽然他是名士,可西凉军叛乱至此,这个贾诩可谓是功不可没。
……
皇甫嵩在面见了刘辩,陈述了一下最近的战事之后,隔天就急匆匆的回了长安。
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他不可能在这里耽搁太久的时间。
而刘辩在阳陵却盘桓了整整十一天。
在这十一天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冒着严寒,带着荀彧穿行在阡陌之间。
种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件关系着天下兴亡的事牵扯到很多的学问。
刘辩凭借着自己少年时的经验,对当下的种地虽然做了很多的改善。
但他肚子里的那点东西,还必须和当下的大环境相融合才行。
印证,融合,方才会有进步。
这十一天,他和荀彧从土地、水利,到播种、防冻、防虫等事无巨细的挨个又过了一遍,同时还从百姓中选出了百位真正种地的能手,所以人畅所欲言的坐在一起探讨。
这是荀彧从未经历过的全新体验。
大汉朝真正九五之尊的皇帝,竟肯俯下身来,亲自走进泥泞的田野,又与浑身散发着馊味的百姓围坐在一起,畅所欲言的聊如何种好地。
荀彧想遍了他所看过的古代皇帝,可却没有哪一位能像当今这位少年天子一般如此屈尊纡贵,站在百姓中,把自己根植在土地里。
在这一刻,他忽然间相信了皇帝曾经的那句戏言。
也许他真的曾梦游三千世界,看遍了古今千年的浮浮沉沉。
然后在这汉室垂危的年月里,赤脚踩着大地,毅然决然的以稚嫩的手臂挥舞刀枪,直面四方豺狼。
看着皇帝在百姓之中谈笑风生的样子,荀彧忽然间好像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人生。
也在心中有了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的眼界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那么的清晰明了。
……
刘辩是以冬狩的名义出京的,但在外面晃荡了一个月,他所做的所有事情跟狩猎完完全全连一片风的关系都沾不上。
虽然没有玩耍成功,但回京的路上,刘辩的心却踏实多了。
他已经看到了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天下。
也亲手丈量过了关中的土地,见过了大汉的百姓。
他接下来所有的想法,将不再是没有任何根基的空想。
“朕的母舅,看来是真的打算抛弃朕了!”刘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忽然感叹了一句。
他在京兆尹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长安的皇甫嵩当天就来觐见了。
可同在京兆尹的何苗,却迟迟不见身影。
哪怕是百姓的口口相传,大概都快把他这个皇帝在京兆尹的消息传到何苗耳朵里了。
“朝中的将领们自知自己离开了朝廷,依旧还会有容身之地之后,似乎都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但何苗将军奔走他乡,转投他人,可去的地方似乎并不多。”荀攸将兜帽拉了起来,遮住了额头。
天上正在下着零星的雪花,虽然不大,但很烦人。
“你是说他与赵忠等中常侍为伍这件事?”
刘辩勒停战马,直面风雪,认真的打量着这片灰蒙蒙的世界。
“还有大将军何进这层关系,关东诸将是不会接纳他的,南下,他的生路也不会太大。何苗将军若弃官逃跑,也许能去的地方仅有西凉。”荀攸说道。
“凉州这片土地现在还真的像成了蛇鼠之窝,传信皇甫嵩,问问吧。”刘辩抬手接住几片飘零的雪花,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手掌间融化。
“荀彧,士孙瑞。”刘辩喊了一嗓子。
两个裹得像熊瞎子一般的人,立马策马上前。
在刘辩的面前翻身下马,拜伏在地。
“臣在!”
“起来回话吧。”刘辩说道,“三辅之地,于大汉而言,犹如人的心脏。只有心脏强大了,这个人才会充满活力,无畏酷暑严寒。”
“京兆之事,朕就托付在你二人身上了。”
身为一个皇帝,他是大可不必将自己内心的恐慌,用如此方式告诉臣下的。
但百废待兴之际,此时站在刘辩身边的又是汉末真正意义上的智者。
刘辩以为一定程度上的开诚布公,坦诚相待,能让这几个聪明人真正切切的感受到信任,令他们归心。
“臣敢不承命,当誓死以效!”士孙瑞喊道。
“……唯!”荀彧随后应道。
零星的雪花在此时变得密集起来,北风呼啸而至。
天地顿时更显暗沉,乌压压的,压的人内心发慌。
“回吧,送到此地便可。”刘辩将马鞭折叠在手中,对荀彧与士孙瑞说道。
再往前走,便出了京兆尹地界了。
“唯!”
二人刚刚应声,却见昏沉沉的远方忽有一骑急促而来。
马上的人像是喝醉了一般左右摇摆着。
英林与赵野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护在了刘辩的两侧。
那五十名完全被刘辩当做死士在用的宦者,也顷刻策马上前,环绕成了一个扇形。
“陛下,陛下……”
隔了还有十数步的距离,马上的骑士便急切的喊了起来。
“带过来!”刘辩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