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跟这支军队牵扯上什么关系,他是朝中人,并非是军中人。
但皇帝的一番话,让他忽然间意识到,他好像早就跟这几支军队画上了不解之缘。
军师祭酒的担子,可比尚书仆射重多了。
军师由来已久,若皇帝只说他是军师,荀攸还真没什么压力。
可以说他是皇帝的军师,荀彧、陈琳等人也皆算得上是皇帝的军师。
其实说白了,叫侍中还是叫军师,对于皇帝而言,只是称呼上的区别。
但军师祭酒就不同了。
此乃军师之首。
这一份倚重,让荀攸兴奋,激动,又感到了空前未有的压力。
当第一缕朝阳划破天地,将温暖洒向人间。
在火堆旁打着盹的荀攸以手遮面,睁开了眼睛。
昨天风雪交加,天地失色,今天竟却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荀攸走出了寺庙,仰头观察着背后的大山。
山势陡峭,易守难攻。
那唯一的一条山道,也犹如羊肠一般,七绕八绕的盘旋上山。
昨天看不清楚,觉得难打。
今天看清楚了,反倒更加难打了。
荀攸很清楚,既然皇帝已经知道这上面有一伙山贼,那就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怎么打,却是个问题。
“军师昨夜未睡?”
英林伸展着腰肢,从庙里走了出来,和荀攸并排站在一起,仰头看向了山顶。
“英将军料事如神,竟连我昨夜未睡都猜到了。”荀攸笑说道。
英林打了个哈哈,“我看到了。”
他指了指山顶,又问道:“军师打算攻打这山?”
“不是我打算攻打,而是陛下肯定不会任由他们继续据山为贼的。”荀攸说道。
英林拿手比划了一番,说道:“昨天虽然风雪交加,但山贼恐怕居高临下看见我们了。若他们有所防备,攻打这座山,无异于送死。就这山道,也就勉勉强强能走一个人,必然是上去一个送一个。”
“强攻无益。”荀攸颔首说道,“不过昨天的风雪太急,十步之外我们都看不见路,他们居高临下也不可能看见我们。我们走过的足迹,也被风雪完全的掩埋,只要我们此刻不制造出太大的动静,他们就不会发现异常。”
英林猛地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对对对,我得进去嘱咐一下他们。别等会儿喧闹开了,可就完了。”
荀攸颔首。
他聚精会神的盯着那狭隘的山道,直到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像是蚂蚁搬家一般扛着布袋往山下而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
刘辩睡醒的时候,感觉浑身的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人有些飘忽,脑袋还格外的疼。
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怀疑为什么,肯定是昨夜受凉了。
还有庙里的石板地面太硌人了。
虽然他这大半年来一直在很勤快的锤炼自己,打熬身体。
但说白了,他这具身体终究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且在之前的十三年一直养尊处优。
命赵野烧了一些开水喝下去之后,那些飘飘忽忽的感觉才减轻了一些。
“陛下,昨日上山的人下来了!”荀攸进来后,在刘辩的身边跪坐说道。
“这股山贼既然朕遇见了,就断不能留,公达可有良策?”刘辩问道。
荀攸早就做好了全盘的打算,遂说道:“陛下,吴匡与贼首有旧,臣觉得吴匡昨日派人上山,应当不仅仅只是取粮,还有汇合兵马,共谋大事之意。”
“我军只需在此地守株待兔,应当就可以将他们围而歼之!”
刘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而言,这好像真的是一个几乎必然的选择。
兄弟干大事,没有不帮的道理。
除非,这个贼首与吴匡的关系只是君子之交。
他可以给吴匡供给一些粮草,送一些恩惠,但却不愿意趟这个浑水。
“若这股山贼并不愿与参与此事,吴匡是否就应当理清楚他与贼首的交情,送一些东西,反馈给贼首,再借机铲除掉这一股与他并不在一条心上的山贼?”刘辩问道。
荀攸目中带笑,盛赞道:“陛下高见!臣思来想去,若这股山贼只是愿意给吴匡送一些恩惠,而拒不参与此事,恐怕唯有此策了。”
“此山山势陡峭,仅有的一条山道又无比险要,若强攻,想要取胜,难如登天。”
“哪怕山贼仅有百人,也足以将我们四千大军拒于山下。”
刘辩颔首,“那就见机行事,先看看这是一股怎么个尿性的山贼!”
“唯!”
上山的何苗麾下背着粮食,毫无戒备的闯进了寺庙。
上千人乌泱泱的冲进来,就被一左一右挂在树上的何苗和吴匡的尸体吸引了。
“将军……怎么死了?”
“如果他们二人只是死了一个,俺还能理解,可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死了?此地又无人。”
“很难说啊,兄弟们,家伙都拿起来!”
“若无外人,二位将军怎么会都被人杀了!”
……
就在这些将士闹哄哄议论的时候,敞开的庙门忽然间被关上了。
紧接着从屋脊上,破烂的窗户里站起来无数张弓引箭的将士。
同时,从寺庙的后面更是涌出来了大股甚至玄色甲胄,手持长枪的将士。
“陛下在此,所有人还不跪迎?”英林持刀从庙宇的正殿大步走了出来。
这些羽林军的将士,左顾右盼的犹豫了一番之后,接二连三的跪下了。
刘辩完全没有正形的坐在正殿的门槛上,对英林说道:“将统兵者带过来!”
“唯!”
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般,这些羽林军毫无还手之力的就被全部俘虏了。
不过半柱香左右的时间,英林带着两名扈从押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陛下,此人乃是何苗帐下校尉何安。”英林说道。
“何苗,何安,你是何苗什么人?”刘辩挑眉问道。
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怒目看着刘辩,桀骜回道,“他是我义父!我义父从未想过背叛陛下,陛下为何要杀他?”
“朕有十足的杀他的理由,但杀他的并非是朕。你这个当义子的,难道就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死?”刘辩讥讽问道。
“臣昨日奉命上山取粮,怎么可能知道我义父因何而死?”何安怒声道,“陛下为何敢做不敢当,如此做派,如何配得上九五至尊之位?!”
“我义父麾下皆是忠心耿耿之辈,杀他者,不是陛下你又会是何人?”
刘辩吸了吸鼻子,“蠢笨如猪,自大,张狂!何苗认你当义子,果然是有原因的!”
“来人,送他上树陪着何苗。”
“朕乃君王,你以为朕担不起杀他之名吗?无知孽障!”
第46章 获舆山
这座不知名寺庙里,那棵大概有个三五百岁高龄的古老松树上,此刻挂了三个人。
何苗、吴匡,以及何苗的义子何安。
整整齐齐的。
何安的死让那些本已骇破了胆子的士卒,顿时更加的老实了。
刘辩想知道的消息,很轻易的就从另外几位军候的口中得到了。
这座山名为获舆山,在上雒县内。
而这座庙是炎帝庙,供奉的是三皇五帝。
获舆山上的山贼占据此山有些年头了,据说前前后后已经换了无数个名头。
现在他们自称是黄巾一支。
贼首是家传的,诨号大脚王。
他的脚到底大不大刘辩并不知道,但刘辩对于汉末这贼人取名的实力是实打实的有些无奈,和撼山鬼、大脚王什么的相比,好像黑山军,还有飞燕这样的名字还挺正经的。
而这个大脚王,似乎并没有他的外号那么蠢笨。
他看在和吴匡曾经的那点交情上,非常乐意拿出大量的粮食,援助吴匡的大业。
但他自己却不想参与一兵一卒,声称祖宗打下这么点基业并不容易,不能葬送在他的手里。
对于如此谨慎,守成的山贼,刘辩是非常欣赏的。
在和荀攸商议了一番之后,刘辩决定还是采用送刀之策。
由英林亲率五百刑徒军,外加三百右羽林军降卒,带着两百柄刀上山。
这一战,刘辩是非常想亲自上场的。
但奈何刘辩也知道肯定是行不通的。
英林、荀攸这俩人是不可能放任他冒这个险的。
空有一身武力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却无处施展的感觉是非常糟糕的。
有些郁闷的刘辩盯上了那些右羽林军降卒。
现在的羽林军,早已失去了他曾经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的光辉。
若汉武帝看到他亲手缔造的羽林军变成了现在这个鸟样子,大概能气到直接从陵寝里爬出来掐死他的这些后辈子孙。
“一群酒囊饭袋,一百个俯卧撑都撑不了,你们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废物?”刘辩手执曹操的宝刀,站在近八百羽林军面前,脸上煞气萦绕。
“坚持不下去者,你们的三位主将便是尔等的下场!”
随着刘辩的话音,挂在树上的何苗、吴匡三人随风轻轻摆动了几下。
这一出可差点没把这些穿个甲胄都穿的歪歪斜斜的将士们给吓死。
他们咬紧了牙关,顽强的坚持着,生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树上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