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嘴角微微上扬,“可他毕竟是你曾经的故交。”
“应该是臣曾经瞎了眼!”曹操沉声说道。
刘辩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说道:“你亲自率军去陈留县见一见你的这位故交吧,朕与你便宜行事之权。这个人,我交给你,而你,只需给朕在陈留一个交代,如何?”
曹操神色一凛,但却毫无疑问的应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在皇帝的脸上看到试探的意味。
而且,对于此事,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
陈留郡治所陈留县。
张邈在府衙之中坐立不安的徘徊着,神色满是焦躁。
“我错了,我真的搞错了。”他喃喃自语的说道,一双拳头时而展开,时而紧攥。
堂上东郡东武阳人陈宫,笑言道:“府君何必急躁?对陛下心怀恨意的不是您,而是陈留士绅。您为陈留郡守,哪怕是犯了众怒,跪迎皇帝,恐也难有施为。”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公台难道不闻朝廷出兵十万,区区陈留哪里是十万兵马的对手?”张邈喊道,“我现在去向陛下负荆请罪,应该还不算晚。”
“朝廷哪里能有十万的兵马,能出兵三万,在卑职看来,已是殚精竭虑。”陈宫傲然笑道,“府君,时天下大乱,正是英雄豪杰一展所长之时,您又何必瞻前顾后。”
“如果十万兵马是真的呢?”张邈吼道。
“若是真的,皇帝就断不会以贼寇手段来劫掠士绅家资了?府君,人只有在对某些东西极度匮乏的时候才会无所不用其极,用劫掠的方式。皇帝若不是金钱粮秣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想对于皇帝而言,更好的办法应该是下诏筹粮。”陈宫说道,“除非他等不及。”
张邈隐隐有些被说服,但内心始终还是觉得不太踏实。
他烦躁不安的说道:“这可是谋逆,谋逆啊!”
“袁氏四世三公,名播海内,却比府君您更早的行谋逆之事。袁绍去岁率军潜逃,就已经是无比分明的谋逆了。可顾头难顾腚的朝廷,却在过去了足足一年之后,才想起来讨伐他。”陈宫说道,“说起来,若朝廷当真有十万大军,府君以为陛下还会等这么久吗?”
“府君,如今的天下正是各夺天命的良机,您如今有陈留士绅倾尽家资扶持,麾下又有万余带甲之士,您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若袁绍得知您公然对抗皇帝,一定会心花怒放,毫不犹豫的派遣援兵相助的。”
陈宫的一番言语渐渐的抚平了张邈心中的不安。
他咣咣两拳砸在墙上,“本官这是要拿命搏个前程是吗?”
“朝廷再无援兵,而府君您又有诸多盟友,此时的对抗也并不意味着便是真的叛逆。殊不闻凉州韩遂拥兵自重,数度寇犯三辅,可如今亦是朝中大将。待陛下悻悻而归,等待府君您的也许就是王侯将相,而陈留之资,也将尽归府君所有。”陈宫说道。
张邈有些动心了。
他看向了卫兹说道:“尔等陈留高门,比我这个郡守可有野心多了。”
卫兹苦笑,“府君明鉴,一力主张此事的可并非是卑职,而是高柔。其说服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士绅,就连阮氏也答应出资助军,以壮府君声威。”
张邈听的是又惊又喜,“仅仅只是因为陛下派遣兵马劫了他们一些家资而已,就连阮氏竟也要趟这一趟浑水?实难以理解。”
张邈是真的难以置信。
他虽有贤名,但与陈留阮、蔡二氏比起来,那真的是芝麻之于绿豆了。
至于高柔,在张邈看来,他脑子后面长反骨乃是情理之中。
高干乃袁绍部将,高氏又与袁氏有姻亲,这两家本来就走的近。
卫兹说道:“也许他们所考虑的并非是陛下派兵马劫掠了士绅,而是陛下不分善恶的劫掠。卑职也是事后才知晓,但凡是围堵了流民与商贾的,不管是士绅,还是贼寇,皆被朝廷兵马扫荡。除了家里那拿不走的家具,其余所有,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且,陛下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先废三公九卿,后又斩杀无数公卿大夫,杀的京畿人头滚滚,也致使天下人心惶惶,断了无数人的出仕之路。”
“陈留士绅在去岁好像也被牵连了不少。”
张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反正你这话说来说去的意思,不就是他们考虑的更为细致,也更加全面嘛,是吧?但这始终是谋逆!”
“本官竟然也有朝一日成了贼,实在是荒唐。”
陈宫往庭院外张望了片刻,对张邈说道:“府君不能一面有些心动,一面又瞻前顾后,此非枭雄之姿。既然要做,那就应当干净痛苦。”
“那些区区山贼都敢自称皇帝,府君坐拥陈留,拥兵过万,又有陈留士绅倾力相助,外有强援,内得人心,为何就不能制国而号令天下呢?”
张邈被吓了一跳,“看来我真的才是最胆小的那个。”
“报!”
忽有卫士急促跑了进来,对张邈说道:“启禀府君,城外来了数骑,为首一人自称曹操,请府君出城一叙。”
“曹孟德?!”张邈猛然站了起来,神色间满是惊喜,“他竟然来了!”
张邈、卫兹与曹操皆是旧识,且关系莫逆。
“子许,走,随我出城,一道去见一见孟德。”张邈神色轻松,一脸高兴的对卫兹说道。
“好,自孟德去雒阳之后,我也许久未见了。”卫兹起身说道。
陈宫却起身拦住了两人,“府君难道忘了曹孟德乃此次东征主将!”
“此事怎会忘了呢,孟德孤身前来,自然是有要事与我相商的。我这几日,本就在等着他的消息,这千盼万盼,总算是把他给盼来了。”张邈大笑说道,“等见过孟德,此战该如何打,本官也就心中有数了。”
虽然陈留局势在这几日像是变幻的风云一般,飘来飘去,没有个定势。
张邈也看似好像被众人推着飘来荡去。
但他在得知曹操乃是朝廷军主将之后,他就一直在等着消息。
他坚信以他与曹操的关系,曹操一定会给他指一条明路的。
陈宫却依旧拦着张邈,问道:“府君,万一有诈呢?”
“无知竖子,莫要猜测我与孟德的关系,我们乃生死之交!”张邈恼怒,拂袖喝道。
陈宫看着张邈带着卫兹大步离去,心中幽幽一叹,优柔寡断,不足与谋。
第77章 算了,打一架吧!
别离几日问归期,鸣雁亭边人去时。
陈留城外有亭曰鸣雁,汳(bian)水自此东去。
卫候伐郑,至于鸣雁。
此地在历史长河中,谈不上煜煜生辉,但也是沧海中极具鲜明的一粟。
驻立鸣雁亭中,可纵观陈留万顷良田,大好山河,尽收眼底。
“雝雝(yong)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pan)。真是一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良田沃野。”曹操持刀而立,情不自禁吟诵道。
张邈的目光落在曹操手中的刀上,“此刀形制罕见,看来也是名匠之作。”
“将作监打造,工匠谈不上多么有名望,与孟卓相比,犹如天与地的差别。”曹操说道。
张邈自嘲一笑,“孟德就莫要打趣我了,我能有什么名望,不过是兄弟宗族给个面子罢了。你一向喜剑,为何忽然间想起佩刀了?”
“只要是好刀、好剑,我都喜爱。此物,犹如美人,美人能令人愉悦,而它能给与我安全。”曹操笑说道。他不过是佩个刀而已,夏侯渊表示惊讶,今日张邈竟也如此说。
看来啊,他这个行为的改变,确实挺引人注目的。
张邈命侍从在亭中摆好了酒水瓜果,招呼曹操道:“多日未见,新饮一杯如何?”
“大善!”曹操挥袖,大气坦然的落座。
酒过三杯后,张邈双手驻于腿上,神色严肃的对曹操说道:“孟德今日能来,我真的很感动,恨不能与你抱头痛哭一番。天下如此,一个念头,便可能是尸骨无存啊。”
曹操神色略有复杂的看了一眼张邈,“你当真要与陛下为敌?”
“我也不想。”张邈眉宇间愁云笼罩,哀叹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失信于民,任性妄为,已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朝中屡有传言,说什么的都有,而这一次陛下亲临陈留,派遣禁卫烧杀劫掠,可谓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留诸绅,已经不再信任陛下了。”
曹操定定的看着张邈,拂须说道:“都有什么谣言?不妨说来听听。”
“弑舅囚母,忘恩负义,可是事实?”张邈抬眼问道。
曹操有些瞠目结舌,怔了半晌,他忽然低笑了一声,“还有什么?”
“看来,这便是事实了。”张邈说道,“强取豪夺,残害公卿,可有此事?”
曹操轻啧一声,“这个,还真有。”
皇帝深夜带着人,亲自跑到三公九卿的府邸抢劫,这曹操还真没法争辩。
“贪图享乐,不思政事,草菅人命,也不是假的吧?”张邈再问道。
曹操点了点头,却说道:“可你没有想过,万一这一切皆是陛下故意的呢?”
“故意?!”张邈对这个说法,感到无比的惊讶,“故意这么做,陛下图什么?”
“图什么……”曹操呢喃一句,“大概是图吏治清明,兴复汉室!”
这番话差点让张邈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始终以为,在这芸芸众生,无数诸侯中,能救天下者,唯有孟德。但是孟德,你这一次的可真的是走了眼了。”
曹操摇头,“我无比笃定我的选择不会有错,错的是你们!谣言嘛,你怎么能当真呢?”
张邈的心情不禁有些失落,他呢喃说道:“看来,这一次,你我之间必须有一战?”
“大概谈不上一战,陈留挡不住我!”曹操说道。
张邈内心的纠结毫无掩饰的表露在脸上,他用双手狠狠搓了两把脸,“其实我这几日,一直在等孟德你的消息,在我心中,若这世上还有谁能给我张孟卓一条明路,那必然是你!”
曹操坐的稳如泰山,沉声说道:“我给你的明路只有一条,放弃抵抗,诛杀首恶,向陛下负荆请罪。你我相交莫逆,我也不忍你落个尸骨无存,妻离子散的下场。”
“若你执意,我也不会多劝,唯一能替你做的只有保全你的家人,在以后供养他们,让他们能有一个安静的生活,唯此而已。”
张邈微微颔首,忽然撇嘴轻笑了一声,“陛下就当真值得你如此忠心?”
“我乃汉臣,哪怕陛下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不会背叛朝廷。更何况,你口中所说的,并非是真正的陛下。当你见到西园的将士,你就大概能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了。”曹操叹息道。
如果可能,他并不想这为数不多的一个好友,命丧此地。
张邈显得有些举棋不定,在沉默片刻之后,摇头说道:“一个听话的臣子,和一个枭雄之间,我还是选择后者。”
“是陈留这些士绅们,给的太多了吧?”曹操扭头看向站在亭边的卫兹,“你们这群人到底给他许诺了什么?”
卫兹摊了摊手,说道:“很多。”
“高氏等举族相助,阮氏亦提供了海量的钱粮,供养兵马。我们卫家和他们比起来真的是小门小户,顶多能为府君募集五千兵马。”卫兹说道。
张邈问道:“孟德,如此,你心动吗?”
“心动啊,怎么能不心动呢!”曹操哈哈笑了一声,“豪门贵势倾力相佐,眨眼间便能养出数万精兵,这怎么能不让人心动呢?”
他指了指卫兹,又说道:“让人把东西都看好了,我过两天来取!”
卫兹笑了笑,应道:“……好!”
曹操起身,端起喝了一半的酒,“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整军备战吧。”
说完,他仰头喝掉酒,将酒樽重重放在了石桌上,然后转身大步下了鸣雁亭。
没有人看到,曹操在下山的时候,手指轻弹,甩掉了一滴清泪。
人生能有几个交心的知己并不容易。
但世道沧桑,人各有志。
一直到曹操的身影消失不见,张邈才收回视线,手掌重重撑住石桌站了起来,对卫兹说道:“告诉高柔,明日我要看到他们应允的东西。”
“既然有人愿为我照料家小,我还有什么可犹豫不定的呢?曹孟德说那些谣言是真的谣言,不妨,就以我这区区贱命,试试真假吧。”
卫兹应了一声,但总觉得张太守给自己找的理由,好像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