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兰深深的看了柳羽一眼,也随着他把目光放远,眺望着田野之后的县城,半晌后方才缓缓道:“这些,都是为了荀文若那边能顺利么?”
“应该说,都是为了救关长生。”
柳羽略微有些动容。
“很少见到,夫君这般重视的人,以前唯有曹孟德,便是那袁本初,夫君也没有特别看重,现在…”
不等张玉兰把话讲完,刘羽直接插嘴道:“已经不少了,荀文若、关长生、刘玄德、张翼德,甄大哥,已经许多了。”
张玉兰语音清越地道:“夫君把这些人聚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柳羽唇角轻佻,话到了嘴边,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
“大祭酒,圣女…”
一名鬼卒不知从哪穿出,拱手朝柳羽、张玉兰一拜。
“何事?”张玉兰连忙问道。
“周围的钉子突然都撤去了。”鬼卒如实禀报。“但解良县城大门处,却防护森严…县长颜和亲自带一众官吏,一众伪装成百姓的窃天坞山贼,等在县城大门处,似乎还是为了迎接新来的督邮,就是我等,也无法近百步之内。”
这…
张玉兰以好奇的眼光看向柳羽。
“看起来,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柳羽冷冷地道:“他们已经发现,盯着我们没有用,他们只需要彻底阻隔文若与我们见面即可。”
“那…”
张玉兰一句话还没脱口,柳羽的声音再度传出。
“只是,怕还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人坏到骨髓里,一个个都阴着呢,哪会那么好心的去迎文若,怕是这解良县的大门也是一道诡计,机关重重、陷阱重重…”
“我们要去么?”
张玉兰连忙问道。
“去也没有,他们不会让我们接近文若的。”柳羽很认真地道:“不过,他们怕是低估文若了。”
“怎么讲?”
听到张玉兰这么一问,柳羽不禁展颜一笑,半转过身子,侧靠在栏杆上,眸中精芒微微闪动。
饶有兴致的感慨道:
——“这是最混乱的时代,这是人命如草芥的时局,在我看来,这解良县的麦子颗颗锋利如刃,这解良县的汾河中流淌着血的岩浆,峨眉山下的牡丹颗颗带毒,县衙的美酒滴滴是鸩,就连县城大门处的早风,吹来的都是饱满的诡计。”
——“这样的时局,如果有人想做个好人,那他必须比恶者更熟知大恶大毒!文若便是这个境界,想要以‘大恶大毒’战胜他,这些坏人打错算盘了,没有人比文若更通晓‘大恶大毒’,也没有人比他更懂‘阴谋诡计’!”
言及此处,柳羽的眉宇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傲的神情。
但犀利转瞬即过,他仍是那个局势之外,却纵观全局的执棋者。
…
…
锣鼓喧天,鼓瑟琵琶。
解良县城的东城门外热闹非凡,无数官吏列队迎接,无数鼓手、乐手奏乐不止,百姓们更是围观如堵。
朝廷钦点的督邮荀彧已经快到城门处了。
隔着老远,看到了这般阵仗,荀彧便唤停马车,走下马车,远远眺望。
十八通擂鼓,十八展旌旗,城楼下摆放着无数八宝酒席,其上各种肉糜、美酒…数不胜数。
还有那一个个望眼欲穿的官吏、百姓,这般排场,便是从小见过许多大世面的荀彧,依旧感觉颇为震撼。
“咋这么大的阵仗,十八通擂鼓,气派呀…文若,你这督邮啥时候不当了,也让俺当着玩玩呗?”
张飞没有下马车,他隔着车帘望见这阵仗,颇为羡慕。
荀彧却是冷笑道,“气派?呵呵…十八通擂鼓,这是要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啊!”
“啊…这是为啥?”
张飞嚷嚷着问道,搞不懂了。
就在这时…
“呜呜呜…”
竟还有“编钟、编磬、甬钟”这些大型乐器,与“建鼓、盘鼓、笙、竽”这些管弦乐器,组合而成的礼乐之声。
声调震耳欲聋…
似乎音律下,荀彧踏出的每一步,都变得气派了许多。
这样的迎接不可谓不隆重…
张飞听着这礼乐蛮好听的,笑着说道。“文若,他们这是巴结你,怕你呀,看起来,有你在,救下那红脸,轻而易举咯。”
“嘘…”
荀彧看到了一名官吏小跑着赶来,赶忙朝张飞比出一个“嘘”的手势,让他安静些。
官吏已经跑到了荀彧的面前。
“这位多半便是荀督邮了,我家老爷…噢,就是…解良县县长正率县中官吏与百姓们守在县城门外,迎接荀督邮呢!”
此言一出…
荀彧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似乎都没有正眼去看这位文吏。
文吏有些尴尬,
“荀…荀督邮…”
他试着去喊荀彧,一连喊了三遍,荀彧仿似才注意到了他,“你是在喊我么?”
“荀督邮说笑了,这里就督邮和下官…”文吏连忙道。
“大胆!”
哪曾想,荀彧猛地怒喝一声。
“嗖!”
“嗖!”
周遭就有侍卫拔出了佩刀,这下可把文吏给吓尿了。
“荀督邮,下官…下官没罪啊!”
“你还知道我是督邮?”荀彧冷冷的瞪向他,继而抬眼环望向解良县的大门处。“这等仪仗?是迎接一个‘六百石’督邮的礼仪了?十八通鼓,这是迎接‘两千石’官员的礼仪!鼓乐之声中,每一节的尾音更是都停留在‘宫’音之上。”
“岂不闻《乐经》有言,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荀某是陛下御赐督邮,怎敢在这‘宫’音中步入县城,尔等如此胆大,荀某却不是‘罔上’之徒!”
讲到这儿,荀彧语气更重。
“若然尔等真心迎荀某,当卸去所有仪仗,屏退所有鼓乐,将那八宝宴席从哪来,给运回哪去?否则,本官即刻手书一封,要陛下治你们‘欺君罔上’之罪!本官便在这解良县大门处等陛下的回执!”
轰…
轰隆隆!
荀彧的话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宛若雷鸣之声,听在文吏的耳中只觉得震耳欲聋!
“下官…下官…”
不等文吏解释。
——“滚!”
荀彧愈发冷然的声调再度传出。
文吏只能抱头鼠窜。
倒是张飞,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一言不发,唯独竖起了一个巨大的拇指!
服了!
这一次,张飞是打从心底里真服了荀彧!
诚如柳羽说的那般…
在这个世道中,真想做个好人,做个善良的人,那一定要比“恶者”更熟知“大恶大毒”!
毕竟…
城门处晚风吹来的,都是最饱满的诡计!
…
…
第一百零九章 操刀割,执斧伐,静如水,穆如风
洛阳,皇宫。
龙楼凤阙的千秋万岁殿,忽如其来的一场暴雨,为整个琼楼殿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雾。
天子刘宏负手立在窗前,喃喃望着窗外的雨帘,不由得浮想联翩。
似乎是沉吟了许久,他方才问出一句。
“蹇校尉, 羽儿已经到河东解良县了吧?”
“回禀陛下。”蹇硕如实道:“两日前皇长子就到了解良县,今日荀督邮也到了。”
讲到这儿,蹇硕顿了一下,语气加重了一分。“臣特地去查了一番,这解良县的县长名唤颜和,乃是冀州的豪族, 亦是汝南袁氏的门生故里, 颇受其重用。”
“受重用?却只安排个‘五百石’俸禄的县长?”
刘宏质疑道。
蹇硕似乎早就料到天子会有这么一问,连忙回道:“陛下,别看解良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可它四通八达,是黄河水患下,并州、冀州通往司隶、三辅之地的唯一通道,更是商贾往来云集之所,这儿的一个县长,远比郡守都值钱!”
唔…
刘宏的眼眸微微张开一些,他感叹一声:“原来如此,呵呵,正好,一边是‘荀彧’,一边是‘颜和’,一个是羽儿的人, 一个是汝南袁氏的人, 且让他们斗上一斗, 看能抖出解良县多少脏水?”
“陛下…”见天子刘宏饶有兴致,蹇硕连忙补充道:“听闻解良县境内有一处窃天坞,其中贼寇数以千计,还有胡虏劫掠商贾,是凶险之地。”
“可臣听闻,荀督邮只从河东郡点了一百郡卒,几名文吏,这些人似乎…”
一句话讲到最后,蹇硕欲言又止…
可意思已经很明白,所谓官官相护,从河东郡点的“郡卒”、“文吏”,能治得了解良县的官员么?
且不说窃天坞与胡虏的威胁,单单这一项“官官相护”就不好解。
“呵呵…”
刘宏笑了,“蹇校尉是在质疑朕儿子的眼光?还是在质疑荀督邮的能力?”
呃…
此言一出,蹇硕吓了一跳,慌忙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