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瞒,做官这东西,就像是行走在原始森林,能活着穿越过去的百不存一,森林中隐藏着虎、豹、熊、罴,除此之外还有毒蛇、暗箭!”
“想要平安抵达对面,单单凭着你那十二分的胆量与勇气是不够的,还得有智慧,还得有一双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眼睛!”
柳羽把手拍在曹操的肩膀上,试着劝慰他!
紧接着,两人坐了下来…
窗外雨帘悬挂,玉林观厢房内的炉子上正燃着火,仅仅一墙之隔,此间冷暖谬之千里。
柳羽语重心长的话接踵传出。
“瞒兄是否觉得,陛下重用宦官、阉党,是昏庸的表现?是与你心目中的明君背道相驰!”
这…
在曹操的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羽弟主动与他聊到这么敏感的话题,聊到当今天子。
沉吟了一下。
曹操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是,许多人都说,当今陛下宠幸宦官,致使宦官为非作歹,大汉民不聊生!难道,当今陛下不是亲小人,远贤臣,迫害忠臣,是非不分么?”
“错了!”柳羽当即反驳。“阿瞒只看到了宦官迫害忠臣,贪赃枉法,却没有看到,整个大汉,唯有这些宦官才是陛下最能信得过的人!”
“怎么可能!”曹操豁然起身。“羽弟?依你这么说,满朝文武的忠心都比不上这些宦官?我曹操的一片忠心,比不上那十常侍了?”
“事实就是这样!”
与曹操的激动截然相反,柳羽显得很淡定。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做事更不能一拍脑门就做出决定!
要知道…曹操这辈子踩的几个大坑,都是基于此!
年轻时候的愣头青且不提;
成为兖州牧后,杀边让,致使兖州离叛,好同学张邈倒戈;
徐州屠城,致使包括“诸葛瑾”、“诸葛亮”、“鲁肃”、“张昭”等一大票的人才南下避难,更是让他背上了“三国第一屠刀”的恶名!
这些,都是曹操性格的短板与弱点,他太执着于乱世用重典,却忽视了更重要的‘世态炎凉’、‘人情世故’!
在柳羽看来…
明儿就去巴蜀了…
今儿个有必要给这位年轻的曹操上一节大课!
“当今朝堂,无论是外戚,还是士族、将门…他们背后都有自己的家门,都有着各式各样的利益驱使,他们忠于的是大汉,是朝廷,却不是皇帝!”
“可宦官不同,他们的权利是皇帝赋予的,他们的背后唯有皇帝一人!正是因为这样,唯有宦官与皇帝是深度捆绑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做皇帝的耳目,助他巩固皇权!除此之外…”
柳羽顿了一下…算是卖了个关子。
今儿他打算给曹操灌输的是一种“底层逻辑”!
——比起清官,为何历史上的皇帝都喜欢用贪官,用奸佞!
甚至许多时候,明明知道这些奸佞、宦官为非作歹,贪墨钱财,可皇帝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其中蕴藏的弯弯道道…
自然,二十岁的曹操还不能明悟!
…
…
第十四章 春秋之义,娶先大国!
纵观华夏历史,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凡是皇帝,绝大多数都喜欢用宦官、用贪官、用奸佞。
当然,这与人们固有的意识截然不同。
这是源于“帝王心术”,而“帝王心术”从来与普通百姓想的就不一样。
在天子看来,宦官、贪官他们会贪污、会为非作歹,会大肆敛财,那么…皇帝就握有他们的把柄。
只要握着这份把柄,那么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他们!
想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就什么时候去收拾他们。
除此之外…
皇帝让宦官去贪,是用另外一件事儿做交换。
那便是用权钱换取这些奸佞、宦官绝对的忠诚与服从!
这样,皇上有什么比较脏的事儿,奸佞就会替他办!
而清官不见得,清官忠于值守,忠于理想,很可能把皇上怼的一愣一愣的。
比如宋高宗赵构,他在位时有几件事儿很担心,头一件就是怕他父皇宋徽宗、哥哥宋钦宗真从金国回来了,与他争皇位怎么办?
他最怕的,就是有能臣真的直捣黄龙,迎回徽、钦二帝!
可岳飞是忠臣,他不会顾虑天子的这些想法,他忠于值守,忠于理想,必须要直捣黄龙,再加上他的军队叫岳家军…没错是岳家军,或许未来是“徽、钦二帝”的军队,却绝不是他赵构的军!
眼瞅着岳家军连战连捷,赵构能不害怕么?
所以…从赵构的角度出发,他必须除掉岳飞。
可…名义上,岳飞是忠臣哪,他赵构要除掉岳飞,他不是成昏君了么?所以他只能假手别人,借谁手呢?借奸佞秦桧之手!
给秦桧权,给秦桧钱,让秦桧替他干了这件脏事儿!
之后,就是震惊天下的“莫须有”罪名。
“莫须有”三个字是秦桧说的,后人对“莫须有”的解读往往是“或许有吧”,猜测是秦桧心虚了!
可事实上,秦桧一点也不心虚,“莫须有”的正确解读,是“还需要有么?”
秦桧想表达的意思是——岳飞有罪,有什么罪证?这还需要有么?我按照皇帝旨意,皇帝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皇帝说有罪,那便是有罪!
柳羽细细的把此间的逻辑讲述给曹操。
当然,他没有举岳飞、秦桧的例子,春秋战国、楚汉相争,类似的例子太多了,柳羽是信手拈来。
而曹操听得是一愣一愣…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似乎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果然,诚如羽弟说的一样,世间的一切不止是非黑即白,类似于十常侍这种宦官能权倾朝野,能受天子宠幸与信赖,这都是必然的!
沉寂…
柳羽的一番开导后,整个道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曹操低着头,默不作声,他感觉他的人生观都发生偏差了。
“阿瞒,这便是帝王心术,帝王需要考虑的自然与你考虑的不同…”
“而咱们这位天子从小以藩王的身份入洛阳登基,执政之初,又被外戚、权臣环视、压制!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昔日的质帝便是被‘跋扈将军’梁衡用一个毒饼干死,还有王莽乱权…为了避免大汉出现第二个王莽,也为了能坐稳皇位…联合宦官,这便是陛下唯一的一条出路!”
“看似党锢之祸,是宦官在迫害党人,可实际上,真正想要削弱党人的到底是谁?陛下的这盘棋,阿瞒看懂了么?”
诚如柳羽讲述的这样…
当今天子刘宏是于建宁元年正月继位,而党锢之祸是发生在十一月。
根据《后汉书·陈蕃传》的记载,党锢之祸前,刘宏的乳母赵娆与宦官曹节、王甫等人就开始了秘密联络。
那么,问题来了?
有计划的发起这党锢之祸,诛权臣、除外戚,清除党人的究竟是天子刘宏呢?还是宦官曹节、王甫呢?
或许,就像是赵构与秦桧的关系一样!
曹节、王甫不过是这位新晋天子的一柄刀罢了!
他们不过是替这位少年天子干了一件“喜闻乐见”的脏事儿!
“咕咚…”
下意识的,曹操咽了一口口水,他眼神迷惘了,呆呆的望着那火盆中烧成一团黑的“二柄论”!
天真,可笑!
他曹操第一次感觉他自己太不成熟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想当然。
理想化,他就是太理想化了!
等等…
骤然,曹操像是明悟了什么。
“羽弟?这就是为何…你屡次三番的劝我,要与宋家撇清关系!”
“没错!”柳羽点了点头。“陛下即位之初就除掉了外戚窦武、权臣陈蕃,可为了避免局势无法控制,他只能娶扶风名门之后宋家的嫡女,也就是如今的宋皇后!更是认弘农杨氏的杨赐为帝师,任汝南袁氏的袁隗为太傅,袁逢为司空,这都是‘党锢之祸’后,陛下不得以对士人的宽慰与妥协。”
“可事实上,这只是权宜之计,咱们这位天子太通晓权术了,十一年来,他建立西园校尉军,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兴起鸿都门学笼络寒门子弟,这是提携一大批士人派系下的读书人,更是不断的赋予曹节、王甫等宦官极大的权利,这是韬光养晦,是卧薪藏胆,他要憋一波大的!”
“大的?”曹操连忙反问。
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阿瞒,你也读过《汉书》,多半该知晓,光武帝前后的外戚有何不同?”
柳羽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询问曹操。
曹操轻敲脑门,略微回忆。“光武帝之前的皇后如卫子夫、赵飞燕等均是起于寒微,外戚如卫青得靠打仗来博取功名!而光武帝之后,凡是皇后,均是出身名门!”
“没错!”柳羽颔首。“明帝的马皇后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章帝的窦皇后是大司空窦融的曾孙女儿,和帝的两位皇后分别来自执金吾阴识,太傅邓禹之家,安帝的阎皇后是尚书阎章的孙女,顺帝的梁皇后则是大将军梁商之女,所谓‘春秋之义,娶先大国’,皇后的出身反映的是光武帝之后门阀士族的崛起!”
“这有什么关系呢?”听到这儿,曹操当即问道:“照理来说,外戚与陛下是一家人,是应该帮助陛下巩固皇权的才对!”
柳羽示意让曹操坐下。“阿瞒,你又想当然了!的确,理论上…你说的没错,外戚本该是天子联合门阀巩固皇权的工具!”
“可事实上,截然相反…外戚已经严重的威胁到了皇权!因为从章帝起,没有一位天子活过四十岁的,更不乏质帝九岁驾崩,殇帝两岁驾崩,冲帝三岁驾崩!”
“皇帝的驾崩,造成的后果,不可避免的…是大汉的权利旁落于外戚!窦皇后、邓皇后、梁皇后,你方唱罢我登场,窦氏、邓氏、梁氏也不可避免的反噬皇权!”
“譬如当今的天子,便是窦氏从宗氏子弟中挑选的一个年龄小,好控制的!可陛下自然不甘心,他隐忍不发,利用乳母联络宦官,除掉了权臣与外戚,更对其党羽打压,这便是党锢之祸的真正原因!”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瞒兄有没有发现,自打汉光武帝之后,近百年的历史,近有陈蕃、窦武,远有邓骘、梁冀,哪一次不是皇帝隐忍不发,暗中召集宦官憋一波大的斗倒外戚,然后,选择另一个门阀的女孩儿当皇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可…之后的故事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宦官与外戚争斗的延续、轮回!”
噢…
曹操极其敏锐,听到这儿,他已经豁然明朗了。
“羽弟的意思是,要摆脱这个轮回,只有一种办法…”
“那便是当今陛下废除掉门阀的女儿,也就是陛下会废黜掉宋皇后,然后改立一个寒门之女为皇后…如此,方能杜绝外戚之患!”
这话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