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书房内的几人都听到了鼓声。
颍川名士,时任济南相的荀绲眉头一挑。
感慨道:“想不到,这位大鸿胪之子竟敢敲响登闻鼓!”
司马防并不在衙署中,他的父亲,时任颍川太守的司马儁闭上眼睛听着鼓声。意味悠长地说道:“自桓帝起,就再没听过如此铿锵的鼓声了?”
嘶…
荀绲身侧还带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他名唤荀彧。
此番前来洛阳,本是荀绲带着儿子向司马防求评的!
此刻,年轻的荀彧也被这擂鼓声震动…
我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如今已是满城风雨,在荀彧看来,曹操的擂鼓,就像是身处绝望中的人对命运有声的抗争!
“说起来,吾儿建公对曹大鸿胪是有些狠辣了!听说已经动大刑了!”
司马儁感叹一声。
他提及的“建公”正是他的儿子洛阳令司马防,也是这桩案子的主审。
别人不知道,他这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儿子对曹嵩是用了酷刑!
“唉…曹大鸿胪的年龄不小了!这酷刑…能扛得住么?”荀绲感慨一声,想表达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倒是荀彧…他眼珠子一定,语出惊人:“司马大伯是在救大鸿胪!”
啊…
骤然的一句话,惊到所有人。
“文若…”荀绲本想喊停…
司马儁却是张口道:“文若不妨细细说说,这是何故?”
“回司马老太爷。”荀彧恭敬的说道。“如今陛下因为宋皇后案,大肆牵连…凡是与扶风宋家有干系者均被押入牢狱,陛下这是下了决心。”
“如此关头,只有洛阳令严刑拷打之下,大鸿胪依旧能顶住,才能向陛下证明曹家与宋家真的没有牵连,方有可能逃过这一劫!故而,洛阳令严刑看似狠辣,实则是在救大鸿胪!”
霍…
荀彧的见解惊到父亲荀绲,也惊到了司马府的这位老太爷。
司马儁感慨道:“不愧是何伯求口中的‘王佐之才’,文若方及弱冠,见解已经如此独到了!”
荀绲亦感慨道:“大鸿胪之子是用一种方式救人,令郎则在用另一种方式救人,这次的宋皇后案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无辜?”
讲到这儿,荀绲回望儿子荀彧,眼神中多出了几分赞许。
司马儁则是再度感慨:“老朽总算知道,为何吾儿建公坚持不见这个曹孟德了!”
…
…
曹操仍在敲鼓,一抹麝香的味道悠然而出,原来是荀彧走出衙署。
他没有去夺曹操的鼓槌,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曹操擂鼓。
过得片刻,方才张口道。
“再这么敲,大鸿胪就要被你害死了!”
听到这么一句,曹操大惊失色,连忙转身…一把扯住荀彧的袖子。
他以为荀彧是衙署中的文吏。“学生求见洛阳令,若父亲真的有罪,学生愿替父亲受罚!求洛阳令饶过父亲。”
荀彧费了许多力气才甩开了曹操,他凝眉道:“你爹的脑袋能杀一儆百,你的脑袋能干嘛?”
言及此处…
荀彧蹲下身子,一边试着扶起曹操,一边压低声音提醒道:“前些时日,你退了宋家的礼箱?是从哪得到的风声?”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继续道:“寻洛阳令有何用?去寻那‘风声’,他既能提点你一次,就能提点你第二次,第三次!”
荀彧的话语调极轻,可传入曹操的耳畔,却犹如五雷轰鸣,字字铿锵!
本是失魂落魄的曹操,登时扶着荀彧站起身来…
他骤然想到的是羽弟!
可羽弟已经远赴巴蜀,他要去哪里找?
“他…他不在洛阳。”
曹操颤巍巍的开口…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比如信笺?比如物件?”荀彧继续提醒道。“他既已经提点你一次?哪怕不在洛阳,那势必也会留下什么!他若不想救曹家,又何必提点你第一次呢?”
咻…
曹操的眼眸徒然睁大,他骤然想起了什么。
羽弟临行前,是留给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竹简…
还说什么,夜不能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这竹简中的内容能让他安然入睡!
“竹简,竹简…”
曹操骤然开口…他当即翻身上马,正打算抖动缰绳。
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还不知道阁下的名讳!”
——“颍川荀彧荀文若!”
咯噔…
曹操心头骤然一紧。
“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荀彧回了一句。“你是谯沛曹操曹孟德!”
“谢了!”曹操缰绳一抖,也顾不得细聊,马尾扬尘,疾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荀彧那眯起的眼眸渐渐的张开,他望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心头遐想连篇。
他知道曹操,是因为曹操是宦官养孙;
曹操知道他,是因为,他荀彧娶了宦官唐衡之女!
这种被世人唾弃的身份,只有他们彼此间最能互通心意…
他们是第一次见,可似乎,他们又像是“神交”许久!
只是…
“竹简?”荀彧眼眸再度眯起,无数的疑窦涌现而出
…是谁留给曹操这竹简的?
又是谁提前预测到了这洛阳城的风起云涌?
念及此处,荀彧缓缓的张口,像是自言自语。
“曹操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夜色垂暮,阴影笼罩中的洛阳官署更显威严狰狞,深不可测…
冥冥中,似乎又有一抹神秘的、希望的光点,于这如磐的深夜中,悄然点亮,指引者两个少年未来前进的方向!
…
…
第二十一章 孟德,你敢再敲这登闻鼓么?
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擂门声,丁香披着衣服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别敲了,别敲了,大半夜的…这是催魂儿呢?”
她一嘴抱怨的去开门,似乎,是担心这骤然响起的擂门声乱醒了姐姐与熟睡的小曹昂,哪曾想,门一开,曹操跌跌撞撞的大步迈了进来。
似乎是因为跑的太急,又似乎是因为脱力,双腿一个踉跄,竟是跌入了丁香的怀中。
“姐夫,你…”
听到响动的丁蕙与刘春各自从卧房中迎了出来,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一碰,似乎是因为妾室的卑微,刘春忙低下头。
“夫人,是公子回来了!”
丁蕙看清楚了来人,除了曹操还能有谁?
“大半夜的,你去哪了?要急死我们呀…”
一路的奔波,曹操已经力竭,他整个人趴在丁香的身上,动弹不得。
“姐…你们快来扶起姐夫啊!”丁香咧嘴抱怨一声。
丁蕙与刘春这才扶起了曹操。
“怎么会这么累?”丁蕙连忙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快扶我去马厩!”曹操连忙开口…
送别羽弟后,回到夏侯府,他是换了一匹马的,而羽弟留下的竹简,便在此前那匹马的鞍袋里。
不多时。
马厩中传出曹操亢奋的声音。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接过刘春递来的竹简,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一脸的兴奋,忙不迭的让两位夫人搀扶着他往书房去,那里有烛火!
只是…
匆忙之中,曹操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两位族弟夏侯惇、夏侯渊并不在此间府邸内。
…
…
洛阳令官署内的西南角是牢房,许多守卫都抱怨着这鬼天气,方才的小雨令得地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们的鞋袜尽湿,不自主的浑身哆嗦…
哪曾想,这会儿雨又停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的是燥热的温度,犹如火烤一般。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整个大汉的天气就开始反常!
七月下的冰雹,大如鸡子!
雨季时节,却又大旱连绵!
洛水泛滥、蝗灾侵袭、地震…简直就是司空见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