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南匈奴依附大汉百年,是大汉忠诚的藩属,可此番局势又有些不同,自打檀石槐成为鲜卑首领后,短短几十年他迅速的收复了鲜卑各部,建立了一个比当年的‘匈奴’更可怕的游牧王国,南匈奴夹在大汉与鲜卑之间,夹缝求存,如今…势必会重新考量,重新选择依附的对象。”
这话脱口…
沉默许久的曹嵩张口道:“蹇校尉的意思是,南匈奴会重新考量,将成为谁的附庸?谁的藩属?”
“正是!”蹇硕继续道。
讲到这儿,他抬眼望向天子刘宏。
刘宏示意他接着说。
蹇硕继续道:“恰恰这个关键时期,南匈奴派遣使者南下觐见陛下。”
“匈奴中郎将信笺中也提及,南匈奴尚武,他们此番带来了草原中最悍勇的勇士,就是想要与大汉将军们角逐一番,试探下大汉的“武德”是否充沛,也试探大汉的深浅。”
其实,蹇硕心里还有一些话没敢说出口。
两年前天子下令派夏育、田婴率大汉兵勇北伐鲜卑,最终的结果却是被檀石槐击溃,大败而归,不仅损失了大量的辎重、粮草,逃回者十不存一。
而这,自然也成为了南匈奴重新评估局势的重要原因之一。
似乎…
那个武帝朝传承下来的屡战屡胜,能横扫匈奴,恢复西域风采的大汉已经不复存在了!
沉吟了片刻…
刘宏回过味儿来了。
“朕听明白了,南匈奴这次遣使南下是有备而来,是要摆下擂台与大汉的勇士比试一番武技!”
刘宏缓缓起身,向左踱了一步。“呵呵,这倒很符合匈奴一贯的做派!那么,看起来,这擂台朕是必须接,且必须胜了!”
“陛下…”曹嵩连忙提醒道。“大汉有律令,‘边关之将不入都城,朝官贵胄之外,不入陛下百步之内’,将门中人均驻守边关,不在洛阳城,这南匈奴摆下擂台,洛阳城去哪派遣大汉勇士呢?”
曹嵩说的是事实…
边关之将不入都城,这在大汉,是铁律!
听到这儿,张让眼珠子一转,他猛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臣倒是有个人选?”
“谁?”
“曾经在雍凉,被誉为‘凉州三明’之一的丰县侯‘段颎’。”
张让举荐道。
刘宏先是一愣,旋即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让一眼。“倒是忘了,接替桥玄太尉之衔,却因为日食罢官的段颎段将军正好在洛阳。”
刘宏轻轻颔首。“他年轻时曾大破西羌,击灭东羌,平定公孙举叛乱,一生与羌人作战将近两百次,被誉为‘凉州三明’之一,哈哈,料想不会输给一个区区南匈奴的勇士吧?”
“段将军必不辱使命…”张让连忙附和。
说起来,段颎虽本身不是宦官,可他是宦门之人,与十常侍是穿一条裤子的。
阿附宦官,是他一生中巨大的“污点”!
昔日,桥玄因为仗义执言被免去太尉官衔,在张让为首的“十常侍”的暗箱操作下,段颎接替成为了太尉,只是天不遂人愿,恰巧赶上日食。
需知,在大汉…日食被誉为“不详”,是要罢免三公之一用来平复“天怒”,而这位刚刚上任太尉的段颎背这个锅再合适不过。
此番,好不容易有机会将宦门的段颎再度启用,张让自然不遗余力。
“那就如此安排,明日朝堂,若是南匈奴使者提出擂台,那朕就接下。”刘宏似乎有些累了,言及此处,他跪坐回龙椅上,闭上眼睛,仿佛开始小寐。
这个模样,张让、曹嵩、蹇硕自然清楚,他们躬着身朝刘宏拜辞,之后便要退出千秋万岁殿。
就在他们要转身的时候。
“蹇硕留下!”
闭目的刘宏突然张口道。
“喏!”蹇硕答应一声,留在了原地,张让与曹嵩则加快了步伐,很干脆的离开了千秋万岁殿。
一时间,这千秋万岁殿只剩下了刘宏与蹇硕两人。
气氛莫名的沉寂了起来,终于在这片沉寂中,刘宏的话脱口而出。
——“羽儿最近在玉林观都做了些什么?”
俨然,这段时间因为囤驴、售驴,天子刘宏的生意做的是不亦乐乎。
可饮水思源,国库的烦恼尘埃落定之后,刘宏的注意力当然会再度转回到羽儿身上。
他很好奇,这个“麒麟儿”近来又再做些什么?
“陛下…”蹇硕眼珠子一定,如实禀报道。“最近坊间有那么几句话是有关皇长子的,流传甚广…”
“什么话?”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蹇硕抬高了嗓门。
嘶…
刘宏乍一听,觉得这诗不错,细细品味,更有一番意境。
玉林不就是玉林观;
柳郎不就是他的羽儿么?
天子刘宏对诗词的造诣极高,对这等诗词极是敏感。
“这诗出自哪里?”
“表面上看,是坊间突然出现的,可实际上…似乎是…是皇长子的手笔!”
嘿…
这话脱口,刘宏乐了,羽儿这是在刻意运营他的名声么?
不等刘宏细想,蹇硕的话再度吟出。
“陛下,如今坊间,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街头百姓,可均是称呼皇长子为‘麒麟才子’,人言麒麟才子能掐会算,皇长子的名头可是响亮一时呢!”
这?
刘宏眼眸微眯。
他回想起,羽儿目的是道人入朝堂,可…
“仅仅这‘麒麟才子’、‘俯首玉林有柳郎’的名头,可不足够羽儿以道人的身份进入朝堂!至少他还需要一些朝臣的支持。”
“陛下圣明。”蹇硕接着说道。“可偏偏,皇长子名声在外,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送上拜帖,想要见上一面,但皇长子置若罔闻一般,既不拒绝,也不见面,更不刻意结交、攀附权贵,臣愚钝,实在不知道皇长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到这儿…
刘宏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驴风席卷,国库充盈,这足以证明,羽儿的许多举动的的确确是能帮到朝廷,帮到他这个父皇的。
那么?他要以何种方式进入朝堂呢?
一时间,刘宏不禁生起了无限好奇。
其实,刘宏巴不得直接以天子的名义征召他入内朝,可偏偏,又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忍不住去看看羽儿的手段。
这就像是一个老父亲,尽管家境殷实,却依旧欣慰于看到儿子,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
这种感觉,这种心情,无与伦比。
“密切关注羽儿,但莫要打扰他,也莫要让他发现有人盯着他,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报送。”
“喏!”
“此外,有关南匈奴勇士摆下的擂台也要多加留意。”刘宏的话多出了几许意味深长。
蹇硕听出一丝深意来,“陛下是不放心段颎将军!”
“这老东西今年快五十了吧?”刘宏轻吟。
“五十有三…”
“呵呵,戎马一生,这把年纪,骨头能有多硬?”刘宏眼眸冷凝…
“那…陛下…还…还允准张常侍的奏请?”
蹇硕连忙追问。
只不过,回应他的是刘宏冷然的目光。
蹇硕登时就察觉他错了,他急忙低下头,他不该去揣摩陛下的心意,这是大忌!
“呵呵…”刘宏冷笑一声,沉吟了片刻,还是张口道:“宦官就要有宦官的样子,若是段颎立下大功,重拾兵权,宦官与兵权勾结在一起?那还是宦官该有的样子么?”
呃…
蹇硕突然心头一紧,他突然发现,这擂台…陛下比他算的更深一层。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
刘宏的话再度传出。“度辽将军皇甫规有个侄子名唤皇甫嵩,朕素问他武艺高强,性格古怪,不屑与大氏族为伍,又被宦官厌恶。传朕旨意,秘密将他传来,段颎落败后,次日由他战胜那南匈奴的勇士,驻守边防,朕要重用于他。”
“喏…喏…”
蹇硕当即拱手!
他心头已是波涛汹涌,帝王之心不易揣摩呀!
…
…
荀彧坐在玉林观的一处新修的亭子中抚琴,琴声激越铿锵,似含有无尽悲愤郁结之意。
柳羽悄然走入亭中,立在荀彧的身后专注的倾听者。
突然琴弦绷断,琴声戛然而止,荀彧的手缓缓放下,这一刻他才发现了柳羽。
“文若莫要说话,让我猜猜,文若心中在想什么。”
柳羽悠然的在亭内踱步。“文若与唐姑娘的婚事是在三个月后,文若多半是觉得,如今非但自己名声不佳,族内之人也与你渐行渐远,更无官衔在身,到时候大婚,纵是族人来参加,唐姑娘也势必会受到冷眼,荀彧是心疼唐姑娘。”
说话间,自荀彧衣衫上的一缕幽香飘出,传入柳羽的鼻中,沁人心脾。
一段时间的接触,柳羽已经习惯了荀彧身上的这幽香,最主要的,这幽香还有驱蚊子的功能,很实用。
再看荀彧,他被说破了心事,这是他心中的痛处。
倒不是他不相信柳羽,而是…大婚在即,怕是时间太紧,短短的几个月,他尚不能跻身朝堂,也不能赢得美名,每每想到大婚时,宾客的冷言冷语,他就一阵头疼。
“贤弟倒是闲暇下来了。”荀彧转移话题。
“哈哈!”柳羽笑了。“文若,有你在玉林观,大到购置周边田亩,兴建粮仓,囤积足量粮食,小到带那些流民去田间翻土,去种植胡麻、香葱、蚕豆…还有在玉林观的外围搭建篱笆充当院墙,甚至是泥土夯筑、修缮道观,你一个人几乎把整个玉林观的闲杂之事全都办了,我这观主自是落得清闲。”
不怪柳羽这么说…
自打荀彧来到玉林观,那简直把玉林观的“后勤能力”给彻底拉满了。
三月的农活不是很忙,荀彧就组织流民去清理道观周围的壕沟渠道,修补房屋,为即将到来的夏季做准备。
流民们没有住的地方,荀彧就带头领着大家去修筑房屋,每一套一堂两内的住宅能住下上百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