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十多个礼部兵部的官员,也正挑了一块空地,三五围坐成群,吹牛打屁闲聊。
眼见他这个正使下得车来,自然纷纷起身行礼,一口一个“县公爷”“正使大人”。
王老爷自然没什么兴趣过去凑热闹,只是径直走到前方不远,那条涓涓小河旁,找了块石头坐下。
纯粹就是出来放松一下筋骨,长时间坐在马车里,实在憋闷得慌。
明天应该又是个大晴天,天上繁星点点。
虽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荒郊野外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说实话,这还是他王老爷来到这大康朝,第一次踏出临州境内,竟让他有些心神恍惚。
“王县公倒是好雅致,独自一人坐在这看星星……”然而这时,却听得身后一道声音。
扭过头,却见那礼部右侍郎张渠,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老东西,别瞧着身子干瘦,眼眶内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兴趣还挺雅致。
此番出使,随行竟还带了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风韵犹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一直待在他那马车里。
而眼下,明显在车厢里又辛苦劳作了一番,这老家伙走路都摇摇晃晃,下巴和脖子上,还几道唇红印记。
即便如此,倒是精神尚可,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便堆着一脸谄媚的,拱了拱手。
压低声音,“县公爷年纪尚轻,第一次出使他国,一看没经验!”
“老夫在礼部待了七八年了,代表朝廷出使他国,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虽路途遥远难免寂寞,可县公爷怎能带着自己夫人同行呢?这出门在外,自然得领略一番不一样的风光不是?”
“也怪下官与王县公才初次相识,否则,由老夫来给县公爷张罗,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又会伺候人,又漂亮,而且还绝对是良家,最起码也得是个头牌!”
“嘶……”王老爷眼珠子瞪得滚圆。
哟呵,这老东西看着其貌不扬,很懂嘛!
唐明手下,个个是人才啊。
没想到,张渠又眉头一皱,“更何况,县公爷带谁不好,非得带这位三夫人……”
压低声音,“毕竟谁不知道,这可是南楚嫡长公主啊!”
“暂且不说,和亲的公主,回去故国吊唁,难免引起咱朝中诸多非议。最重要的,县公或许有所不知……”
“这位长公主,在南楚,因为多年协助朱举辅佐朝政,而且又爱戴百姓,向来在南楚威望极高!”
“其实,如果不出意外,她八九不离十,便应该是下一任南楚的王!”
“只奈何现在,和亲来了大康,自然也就与王位无缘了。”
王修没说话。
却见这家伙,倒一片好心,继续劝道,“可眼下,朱举薨,而南楚又未立储君,新旧王位更迭之际……”
“这位长公主却回了南楚吊唁,身份敏感,更容易让南楚生出乱子,甚至给县公您,惹上不小的麻烦呐!”
王修微微皱了皱眉,他倒还真不知道南楚这些内幕。
然而,张渠却又咧嘴一笑,“不过县公爷也不必紧张。”
“南楚终究是藩属国,眼下咱大康占了岐山之地,门户大开,又有咱两万精兵驻扎边境……”
“无论谁做了新一任的南楚国王,也断然不敢太为难咱大康的使臣。对使臣动手,无异于直接宣战,区区南楚,没这么大胆量!”
王老爷笑笑,依然没说话。
短暂沉默,却见这老东西,又一拱手,“其实此番出使,无非两个内容,其一便是参加朱举的出殡仪式……”
“另外,如果南楚新国王确定下来的话,新王登基,诸国使臣还需要留下来观礼。”
“县公爷初次出使,没经验,不过没关系,下官自会打理好一切!”
“只唯独到时候,除了咱们,还有其余诸国的使臣,这国与国之间的交往,王县公还得注意些技巧。”
“哦?”王修顿时一愣,有些好奇。
然而,这家伙却是一晃脑袋,一本正经,“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几个要点。”
“第一,不失国威,不丢国体。”
“第二,咱大康是大国,在其余诸国面前,要体现出大国风度与雅量。说话时,要儒雅,要斯文……”
话锋一转,“行了,县公爷继续看星星,下官就不打扰雅致了!”
“只是县公爷年纪轻轻,便已贵为县公,日后同朝为官,还望多多关照啊!”
“以后再有一起出使的机会,下官来替县公爷安排随行的女子,包在我身上!”
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发着骚,又钻进远处他那辆帘子密闭的马车去了。
直看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
时间转眼,已是三月十九。
这一路长途跋涉,虽波折不少,倒也总算平安到达南楚王都,鄢城。
尽管他王老爷还特意命令,放缓点速度,可近半个月的行程,依然将他折腾得苦不堪言。
特别是途径通禹以及岐山之地时,全是山路,哪怕官道也崎岖得很,往往很多时候,需要下来走路,而且一走就是半天。
越过堪称门户的岐山之地,倒是总算稍微平坦了些。
时间已近傍晚,眼看着窗外道路越来越宽,放眼望去,远处一座巍峨的巨大城门,渐渐引入眼帘。
王老爷总算长长松一口气!
总算到了,要是再走下去,非得中道崩殂了!
其实按照礼制,其余诸国使臣到来,都会由南城门进城,可因为大康身为南楚宗主国,自然是由北城门进入。
车队缓缓前行,不到片刻间功夫,总算停下。
而当王老爷率先跳下车来,只见前方城门外,早已等候着一大群南楚的官员。
身着官服,只是因为国丧期间,一个个却又身披白色孝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摸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赫然正是当初,朱妙语前来大康和亲时,送亲使团中,为首那个官员。
明明恨他王老爷入骨,却也只能低三下四,请求他王老爷能待那小妞好些……
特别折返之时,这中年官员眼中含泪,声音悲怆哽咽,仰天喊那一声“长公主殿下,老臣走了”,“还望殿下,多多保重,切莫忘了南楚的清风与明月”……
倒是让他王老爷,至今心有戚戚焉。
第155章 说好的斯文儒雅呢?
从朱妙语口中得知,此人名舒望归,官拜南楚礼诏司。
偏屿小国,朝廷建制自然不像大康那般复杂,除了三省六部,还有众多机构。
这礼诏司,也就相当于礼部尚书一职,就如同当初那大诏司马游四方,乃是南楚总揽朝政的丞相。
眼见大康使臣到来,自是不敢丝毫怠慢。
当下,领着那一群官员,大步便迎了上来。
拱了拱手,“南楚礼诏司舒望归,见过大康蓝平县公,以及诸位使臣大人!”
然而,抬头望向王修身边的朱妙语,却是脸色猛地一滞。
明显丝毫没料到,这位派往大康和亲的公主,竟随着使团回来了。毕竟,按照礼制,这可是未有的先例!
瞬间,神情更说不出的激动。
略显苍老的身子颤抖不已,又毕恭毕敬一施礼,“老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一声长叹,眼角隐约有些湿润,声音哽咽,“是老臣无能,没能照顾好王上,还请殿下责罚!”
一时间,身后那群南楚官员,又何尝不是满面激动感怀,一个个涌上前来,纷纷施礼。
其中不少人,更是声音怆然,悲呼不已,“殿下,王上归天了……”
“王上,您在天之灵都看见了吗,您日日夜夜想着念着的长公主殿下,回来看您了!”
“殿下,南楚的臣民,可是天天念着您啊……”
然而一个个再望向王修,却又是群情激愤,满腔怒火只如面对生死仇敌,好几个更是额头青筋都已条条爆起。
那架势,似乎就要一窝蜂猛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大卸八块了!
尽管不得不说,如此反应,在国与国之间使臣接待,已实属相当失礼。
然而对此,王老爷倒是无所谓,也早在预料之中。
眼下来到仇人窝子,这帮人要是能对他笑脸相迎,那才是见鬼了!
恨就恨着呗,反正你们又不敢来打我!
只唯独没料到,那张渠所言丝毫不假,朱妙语竟真在南楚朝廷,有着如此高的威望。
扭过头,却见身边这女子,纵然性子倔强,这一路上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但此时,小手死死攥着裙摆,眼角也满是泪花在闪烁。
可半晌,却也只是声音平静,淡然沉吟道,“诸位大人言重了,更无需多礼!”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女子自前往大康和亲,便不再是南楚的人了!”
“而且此番归来,送父亲一程,也是以大康蓝平县公夫人的身份,不是南楚公主!”
此言一出,倒是令这群大臣一阵唏嘘。
可没想到,不等他王老爷站出来客套两句,却见身后的副使张渠,“嗖”的一声便蹿了出来。
横在舒望归跟前,面色一沉,却是一声冷哼,“果然不愧是偏屿小国,未经教化……”
“你便是舒望归?听说在南楚朝廷,也算忠君的股肱之臣,没料到,怎是如此不懂礼数!”
一拂袖,“我大康,乃是宗主国……”
“我等此番前来吊唁,长途跋涉历经艰辛,结果到头来,竟只有你这区区礼诏司在这迎接?”
“你们南楚,便是如此怠慢我大康使臣的?”
“你们的国储呢?大诏司马游四方呢?为何不来相迎?”
趾高气扬,胡子都快一根根翘起,“这也就罢了,我大康使团正使,乃是堂堂蓝平县公,身份何其尊贵?”
“能亲自委身前来,那是给你们南楚面子!别说你们这些小官小吏,游四方见了,那也得给老子乖乖下马行礼!”
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结果你们这群渣渣……”
“竟还敢对我大康县公,龇牙咧嘴,冷眼相对?”
“你们眼里,还有我大康皇帝陛下吗?还有礼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