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知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咱商贾的地位尤其低下!”
“走南闯北做生意,您是不是也深有体会,哪怕家产万贯,也难免被人看轻?就连坐马车,都有严格规制,不敢逾矩?”
“跟官府的人,极其难打交道,也就罢了。甚至很多文人士子,都是不屑于与商贾交往的,还总被他们指指点点,骂上两句铜臭庸俗的贩夫?”
眼珠子一转,脸上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这不,改变命运,弥补人生缺憾的时候到了?”
“只需二……八百两,从小弟这买上一首诗,包你今天在这诗会上,一举夺魁惊艳四座!”
“从此别说在咱临州,甚至在全国,都可能名声大噪,令天下士子仰慕!”
“您再想想,到那时,您走南闯北做生意,还会再被人瞧不起吗?还会被那些自命清高的士子秀才,背后戳脊梁骨吗?”
“相信我,八百两,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噗……”顷刻,景隆帝差点活生生被口水呛死。
直愣愣望着这货,却是一下子被他逗乐了!
跟傻子打交道,果然诸多乐趣啊!
哟呵,别看这憨子智力低下,可说气话来,居然头头是道啊。
不吹牛会死啊?大字不识几个,能把自己名字写对就不错了,还写诗?知道什么叫诗吗?
半晌,才满面玩味之色,强憋着笑,终于开口,“看小兄弟面色和善,为人忠厚,我自然是相信,你能写出那千古流传的好诗来……”
“可朕……真正令人疑惑的,这诗,你为何不自己递上去?就如你所说,惊艳四座,从此名声大振!”
“毕竟众所周知,这中秋诗会,素有‘小秋闱’之名,也算朝廷选拔人才的手段!”
“借此机会,得到州府的举荐,混个一官半职,岂不更划算?”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这王修却一下子不乐意了。
一翻白眼,几分看智障儿童的表情,“你当我傻啊?”
“这诗会,即便夺了魁首,可也一文钱奖金都没有,哪有把诗卖掉,换两个现银子划算?”
“至于做官,拉倒吧,天天累死累活,处理不完的政务,一年到头还搞不到几个银子。”
“就算有朝一日,祖坟冒了青烟,进了三省六部,可还得天天看皇帝老儿的脸色,稍不注意脑袋就掉了!”
一撇嘴,“正经人谁干那玩意啊?”
“你……”顷刻,景隆帝笑不出来了。
一阵气结,额头直冒黑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正经人谁干那玩意”?
朕治下的官员,就那么不堪吗?
然而,不等他说话,王修却有些急了。
搓了搓手,几分尴尬,“咳,老哥,该说的在下也都说了,不知您拿定主意没有?”
“没关系,先看货再付钱,也是可以的。要得多的话,价格还可以再优惠的……”
明显丝毫不愿放过他这头大肥羊,迟疑半晌,又一咬牙,压低声音,“我知道您还心有顾虑……”
“好吧,我就再给您交个底,就上个月,也就在这临州诗馆的诗会上,我就结识了一个灵魂很有趣的哥们。”
“跟周围这些就知道咬文嚼字的才子文人不一样,他是个要脸的人。姓赵,自称是京城人士!”
“开始也跟您一样,任我讲得口干舌燥,还是拿不定注意!”
“最后,终于试探性地,从我这里买了一首诗。什么诗,在下就不透露了,毕竟咱得为客户保密,这是职业道德!”
“结果你猜怎么着?一递交上去,我的个阿娘也,那是技压群雄满堂喝彩啊,就连楼上坐着的那几位评审先生,几位临州文坛的泰斗,那都是激动得呼天喊地呐!”
“最后,那哥们可是一下子,恨不得跟在下立马烧黄纸饮鸡血结拜兄弟啊。然后,价都不讲,一口气又从我这里,买了十首诗回京城去了!”
“还说了,以后还找我拿货!”
“所以,老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时刻到了!”
景隆帝嘴角又一阵抽搐。
直愣愣望着这憨子,已经不想说话了。
吹!接着吹!
你看朕像不像个憨子,会信了你的连篇鬼话?
真当那文采斐然意境超绝的诗,是地里的萝卜白菜啊,一拔一箩筐?
谁会傻到,花上几千两银子,从一个憨子手里,一口气买十首诗?那岂不是憨子加倍?
骗鬼呢?
而身后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更是早已强忍着笑,憋得满脸通红了。
“哟?这不是咱临州府有名的富商苏家未来的赘婿,王修王公子吗?”然而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怎么?王公子今日,也来参加中秋诗会?哎哟,稀罕事,稀罕事啊……”
第003章 旷世大才赵太白
王修转过身,却是神色一愣。
只见前方人群中,正缓缓走来一青年男子。
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白净颇为俊朗,穿一身上好雕花越缎长衫,手持一把绘梅花图案的精美折扇,举手投足满是文人雅士风范。
明显是刚来这诗会,身后还紧跟一十六七岁书童。
只是一边朝这边走着,望向他王修的眼神,总是说不出的几分敌意。
这让王修,倒是满心疑惑。
至少自从来到这大康王朝,他是从未见过此人,也压根不认识。
倒是这时,周围那些正焦头烂额忙着写诗的文人才子,一阵窃窃私语。
“咦?这不是吴子俊吴公子吗?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完了,看来今年这中秋诗会,又没机会了。谁不知道,这吴子俊,可是号称咱临州第一才子,连当朝大儒李舍人看了他的诗,都是赞不绝口?”
“有他在,咱们哪还有出头的希望啊?”
“是啊!他莫名其妙跑来这里作甚?谁人不知,这吴子俊,可是当朝吏部侍郎吴正德的公子?”
“吏部侍郎是什么?那可是当朝大员,掌握着全国地方官员的调动。”
“对啊,小弟我还听说,那吴正德,可是早就给自己这儿子安排好了职位,还是太子府詹事,年后就要离开临州老家,进京上任了……”
“别看这太子府詹事,只是个小小属官。可好歹是太子身边的人,将来太子继承大统,那可平步青云不可限量啊!”
“有个当大官的爹就是好啊!哪需要如咱们这般,还得靠每两年才开一次的春闱,还有每年这‘小秋闱’,来搏一个渺茫前程?”
眨眼间,吴子俊便已走到王修几人跟前。
倒是不慌不忙,依然风度翩翩,朝四周一拱手,“诸位同窗,在下吴子俊有礼了!”
“还请诸位不必介意,认识在下的都知道,吴某已好几年不参加这种诗会了!”
“之所以前来凑凑热闹,也无非是听说上个月,就在咱这临州诗馆的品诗会上,那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呐!”
“一位名为赵太白的兄台,可是当场在此创作了一首诗……”
满面沉醉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妙!实在是妙啊!吴某自愧不如,每诵读一次,那都是受益匪浅!”
“这首诗,目前不仅在临州,据说在京城,那可都已广为传颂,文人才子争相追捧。就连国子监,更是将此诗收录,作为授课的文本!”
“因此,今日前来,也是心怀侥幸,看能否再碰上那赵太白赵兄,一睹名家风范,结识一番!”
“好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好诗,好诗啊!”顷刻,景隆帝也是神色一振,惊呼感叹,“没想到这小小临州府,竟还有如此大才……”
吴子俊上下打量了景隆帝两眼,眉头微微一皱,明显有些不悦,自己说话时被人打断。
可紧跟着,又将目光投向王修,声音陡然提高不少,“只没想到,没能一睹那太白兄的风采,倒是在这里,遇上一位故交!”
“来,在下给诸位,隆重介绍一下。这位王修王公子,那可是咱临州大名鼎鼎苏家未来的乘龙快婿……”
“哦,忘了,是赘婿,再有两三月,王公子可就要坐着花轿蒙着盖头,嫁入苏家了!”
“哦对,进苏府大门前,还得跨火盆踩鸡血!”
只不知不觉,语气神态中,已是浓浓的戏谑嘲讽。
一时间,本还算安静的诗馆大堂,一下子哄闹起来。
那些正憋得焦头烂额写诗的才子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什么?这就是那苏家未来赘婿王修?”
“那苏大小姐订婚,在咱临州城可算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啊。只奈何一直没能见过那王修的真面目……”
“是啊!堂堂一七尺男儿,居然自甘堕落去给人家做赘婿,那是羞煞先人的事,不轰动全城才怪呢。”
“可也不对啊!大家都曾听闻,苏大小姐的那位未来赘婿,可是自幼患有脑疾,智力低下,可这哥儿,看着也不像憨子啊……至少,没有鼻孔挂着白龙,嘴角淌着清泉啊。”
“嘘,少说两句,这王修也挺可怜的。那苏大小姐苏晚晴,可是咱临州出了名的大才女,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且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接手苏家的生意。只是谁能料到,最后却要纳这么一个智力低下的憨子做夫婿?”
“哎,可惜,可叹啊!”
“这些都不重要!咱临州的文人圈子里,谁人不知,这吴子俊吴公子,可是早就对那苏大小姐的才名仰慕已久,苦苦追求了好几年,据说情诗都写了好几十首……”
“结果到头来,梦中人儿却马上要成了他人妇!”
“关键,还是嫁给这么一个憨子,换做谁能受得了?现在碰上了,那还不得往死里整?今天,怕是有好戏看了……”
……
眼见气氛已烘托得差不多,吴子俊才又一抬手,“诸位,暂请安静一下……”
“这王修王公子,如今也算临州的名人了!毕竟,那苏大小姐,不但家世丰殷,更是饱读诗书温婉尔雅!”
眼神中已是浓浓的嘲讽戏弄,声音更加阴阳怪气,“能与之相配,哪怕只是做个赘婿,那想必王公子,也定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之人……”
“而今日,难得王公子莅临这临州诗馆,想必也是奔着这‘小秋闱’的名头而来……”
“要不,就请他为大家,提前展示一下他的大作?让诸位同窗,也拜读观摩一下?”
“相信以王公子的才学,即便比不得那位赵太白赵兄,那肯定也挥墨如神龙妙笔生花,一出手必是旷世之作啊……”
果然顷刻,刚安静下来的大堂,又一下子喧闹起来。
在场都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这吴公子的意图,那可就是要借此机会,狠狠羞辱一番这个抢了他梦中人儿的憨子,狠狠出一口恶气呐!
看热闹不嫌事大,戏弄一个憨子,也算难得的乐趣。
一时间,哄堂大笑声,尖叫起哄声,还有嘈杂议论声,此起彼伏。
当然,也不少满身正气的才子,几分愤恨。
毕竟,好歹也是堂堂侍郎公子,如此行为,终究失了读书人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