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吾便回桐州老家乡下,种种地,养养鸡鸭,闲暇再钓钓鱼,了却残生。”
却是那般端庄正式,朝台上那少年郎九十度弯腰一鞠躬,“先生今日言论,令老夫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一字一顿,“先生当为吾师矣!”
又扭头望向身后,那黑压压三百名门生弟子,“老夫宣布,稷下学宫就此解散。”
“咱们师徒缘分已尽,你们皆自行散去吧……”
随即,又是一声长叹,转过身,一步一步,径直朝场地外面走去。
这一辈子,心中所坚持的信仰与骄傲,这一刻似乎彻底坍塌。
步履蹒跚,佝偻着后背,就这么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早春上午的暖阳,似乎有些刺眼,拉长着那道苍老的身影。
只留下那群门生弟子,面面相觑,声声沙哑喊声,“先生,先生……”
有人在抽泣,有人在呜咽。
王修依然一动不动,孤单站在那高台上。
只是冷冷望着那道苍老佝偻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没有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的同情怜悯,也没有一场雄辩大获全胜的欣喜雀跃。
出乎意料,神色依旧几分怆然,阳光拉长着身影,同样孤寂而又落寞。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人愣住了。
只见这时,那高台之上,已缓缓走上来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一袭淡蓝色拖地长裙,腰系流苏,乌黑典雅的流云髻斜插玉簪。
眉若轻烟,杏眸流光,柔软婀娜的身段,一颦一笑,成熟风韵下,只如众星邀月。
可偏偏,举手投足间,气质又那般端庄优雅,雍容而又华贵,甚至隐约之间,浑身充斥着令人不敢亵渎的威严气势。
而此时,脸上早已挂满泪水。
娇躯微微颤抖,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就这么一颗一颗向下滚落。
可偏偏那圆润白皙的脸蛋上,却又是笑靥如花,只如千朵万朵梨花绽放。
众人目光注视下,女子只是缓缓走到那少年郎跟前,依然笑得说不出的甜美,泪眼摩挲的美目中,已是一片宠溺与心疼。
王修顿时神情一愣。
明显有些诧异,“大……”
本想如往常,叫上一声大侄女,占些口舌上的便宜。
然而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竟是说不出来,只是凄然笑笑,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想到,女子只是嗔怪瞪他一眼,“以后,就叫我澜姐!”
“若是再敢乱叫,我就把你装麻袋沉河。”
而紧跟着,竟是丝毫不顾台下几千人看着,丝毫不顾名节礼仪,只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根洁白如雪的精致手巾。
上前一步,依然温婉甜美笑着,泪珠依然一颗一颗滚落。
葱段般的玉手,就这么轻轻擦拭着少年眼角的些许湿润。
贝齿轻启,柔声沉吟道,“我知你心中有痛,知你心中委屈。”
“为满朝文武的讨伐谩骂,为天下酸腐儒生的步步紧逼,为临州的贫苦百姓……”
“也为这些文人士子,满嘴仁爱道德忧国忧民,却又不知所谓高高在上的丑恶世道。”
小心翼翼将手巾叠好,又柔声道,“走……”
“坐姐的马车,我送你回家,接下来交给孔先生便是。”
紧跟着,葱段玉手已毫不迟疑,紧紧牵着他的大手,在台下上千人目光注视下,朝台下走去。
可没想到,两人刚走下高台,正要朝这合围起来的场地出口走去,却只听得一声怒吼,“站住!”
扭过头,却见此时,刚才站在最前端靠近高台,李舍人带来的那群稷下学宫弟子中,足足五六十人,一窝蜂冲了过来。
片刻间,便已横在两人跟前,堵住去路。
一个个恼羞交加面色铁青,气势汹汹如杀父夺妻之仇。
为首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手持折扇的青年男子。
那叫一个悲愤,更是双眼充血如发了狂的猛兽,大口喘着气,一声声咆哮,“王修,你离经叛道,背弃先贤,提出这般妖邪之说也就罢了……”
“竟敢当众如此羞辱我等恩师,辱骂名满天下的大儒,竟把我等恩师气得口吐鲜血,连稷下学宫都解散了!”
“你是天下儒生的仇人!”
“不给个说法,难道就想这么轻松离开?”
第138章 大不了,麻袋里少装点石头?
瞬间,其身后那群学子,更是愤慨得厉害!
暴跳如雷,谩骂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对!你别想走!”
“王修,你辱骂我等的恩师,如此公然玷污先贤学问,难道就不该给个说法吗?”
“姓王的,我们跟你拼了!”
一个个群情激愤,那架势,就要直接猛扑过来拼命。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连王判司也瞬间傻眼了。
只见这时,不等他王老爷有所动作,可身边这女子,却已是上前一步。
出乎意料,面对这群人杀气腾腾的架势,竟是面色说不出的平静。
只是冷冷望向为首那青年男子,“你哪位?”
男子神色一愣,却更一阵愤恨,“在下郑允,稷下学宫首席弟子,家父乃当朝吏部右侍郎郑卓,怎么,难道你想……”
可就在这刹那间,男子话未说完,却见女子,却只是面色一沉。
那般毫无征兆,竟是反手,狠狠一耳光抽了过去。
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啪!”一声脆响。
却见那男子,竟是被狠狠一巴掌,抽得头晕目眩身子一个踉跄。
那还算白净的脸颊,迅速已是五条清晰的手指印,浮肿得厉害。
再抬起头来,只见这女子,却哪还有刚才那副柔情款款的模样?
面色依然沉静似水,可目光已是冷凝得出奇,浑身上下,那威严霸道气势,竟是让人瞬间只感觉如置身冰窖。
贝齿轻启,只是牙缝中冷冷挤出几个字,“我记住你了!”
“滚!”
随即,再次牵着王修的手,大步朝前方走去。
一时间,竟是吓得那几十名儒生士子,噤若寒蝉,再不敢轻举妄动,近乎本能,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扭头讪讪望向这婆娘,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
卧槽!以前从来没看出来啊,这婆娘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就这气势,这强大气场……老子都甘拜下风啊!
没想到,女子只是扭过头,略带嗔怪朝他温婉一笑,“怎么?现在终于相信了,奴家是真做得出来,曾经将两任未婚夫君都装麻袋沉河的事了?”
眨巴两下眼睛,“要不,你就做奴家的第三任夫君?我不嫌弃你已经有三个夫人了!”
“大不了到时候,如果你惹奴家不高兴了,麻袋里少装点石头?”
“嘶……”王老爷一哆嗦,额头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
“噗嗤”一声,女子美目流转,却早已笑得花枝乱颤,明艳动人。
……
入夜。
十六的月亮格外圆,皎洁的月光如情人的手轻抚着临州府每一个角落。
位于王老爷府上,中庭靠右边,有几座独立院落,是府上招待客人的客房。
院落外面,又是一片颇具规模的院子。
只是与前院不同,这里假山亭台样样不缺。
院子中间那座虽不算太大,但极为别致的池塘中,本栽种着些荷花。只奈何这才二月早春时节,荷叶也尚未露出尖尖头来,倒显得有些萧条。
池塘中央那座精致凉亭下,王老爷带着些朦胧醉意,倒是正舒坦无比躺在那木质长椅上。
双手枕着脑袋,一边慵懒靠在身后那根朱红色木柱子上,一边神色玩味打量着跟前优雅款款坐着的女子。
只见女子,依然一袭淡蓝长裙,月光斜照下,依然那般端庄娴静。
特别晚饭之时,难得兴致,陪他王老爷喝了点酒。
只奈何这婆娘,酒量实在相当感人,仅仅两杯“闷倒牛”下肚,便不敢再饮了。
这让王老爷倒有些没理由的好笑。
这婆娘跟他爹不一样,他爹一喝多了酒就脸色漆黑,她喝了酒却脸红,典型的基因不对啊!
只是此时,倒再忍不住几分好奇,“我说大侄女……”
没想到,话刚出口,女子却是面色一沉。
没好气瞪着他,“闭嘴!叫澜姐!”
王老爷一阵吃瘪,可也懒得跟她斤斤计较,又咧嘴一乐,“其实,我倒是挺好奇,难道你真没骗人,曾经将两任夫君都沉了河?”
“本老爷今日左看右看,总感觉你在忽悠我!”
然而,女子又只是没好气瞪他一眼。
一努嘴,“要不你试试,自然不就知道真假了?”
王修脸色一黑,又不想说话了。
跟这女人,就聊不到一块去!
然而,眼见他这副吃瘪模样,女子却又满面娇笑。
可紧跟着,却又几分威严略带嗔怪一瞪眼,匪夷所思,伸手一指自己双腿,“坐过来,头枕在我腿上……”
顷刻,王老爷更吓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