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后随着美国也从1903年开始的经济萧条中走出,这个资本主义最大的经济引擎立马带动了欧美金融投资的又一轮热潮,这一轮外资热钱对俄国的工业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因为过去十年俄国的工业发展多数依靠于外国投资者富裕的资本投入配合俄国丰富的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来完成俄国的第一轮工业化。在这段时期内假如缺乏外资投入,俄国的工业尤其是重工业就会因为缺乏投资资金而无法完成生产周期进入恶性循环最终破产倒闭。
但是等到这轮经济繁荣期结束的时候,即使外资因为经济萧条撤出俄国,俄国的工业也不会再遭受与1901年那样沉重的打击了。
因为俄国的政府资本和私人资本已经接近依赖于外资进行工业再生产的临界点,届时俄国工业靠着自身积累的资本就可以在盈利的同时将富裕的资本投入到工业扩张中,也就是说俄国的工业即将达到自我驱动发展的阈值。
要爬到这种阈值是非常困难的,历史上俄国等到斯大林强制推进农业集体化,通过对内更加残酷的剥削、积累资金才达到了不依赖于外资的自我驱动工业化门槛。
而突破这道阈值之后,工业就从亏钱、贴钱的工业化转为盈利的现金奶牛,能产多少奶完全就看有多少人力资源、自然资源和消费市场了。
这一点也正是德国的政治家们所担心的,俄国工业一旦完成自我循环发展,那么按照俄国富裕的人力资源和庞大的国内市场,未来的资本主义世界工厂恐怕就在俄罗斯了。
好在傲慢的大多数德国民众即使提及对俄国的担忧也只不过是害怕一亿
多斯拉夫野蛮人组成的“乞丐大军”进攻德国这样的“文明世界”,没有多少人对俄国近年来的发展感到稀奇,毕竟德国的钢产量还是俄国的三倍,煤产量则是九倍。
对于德国民众来说,德国陆军无敌于欧陆自然高枕无忧,所以他们最关心和热忱的还是与英国的海军竞赛。
除此之外,对于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德皇威廉二世,他对这些晦涩拗口的经济学理论一无所知,所以好大喜功、好谋无断的他也没对俄罗斯威胁论有多少上心。
就这样,对俄国的长远投资即将迎来质变的曙光。
与此同时,尼古拉还有一笔投资着眼于更长远的未来。
1905年夏天的圣彼得堡来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人:孙中山。
孙中山的人生轨迹与历史上对比而言变化不大,在义和团起义之后虽然大清国联合国内外力量把这股农民起义给扑灭了,但是产生义和团的土壤依旧存在。因此原本还对大清国抱有虚无缥缈希望的汉人也大多失望了。
于是像孙中山这类立志反清的革命党人的影响力随之水涨船高。
今年孙中山来到欧美各国,希望能够在大清国派往外国的这些留学生中宣传民主思想,建立革命组织,也基于这个理念他来到了历史上没有来过的俄国圣彼得堡。
因为庚子年大清国依旧赔了几千万两,这笔资金被尼古拉拿来作为吸引中国留学生的基金使用,所以当下在俄国留学的中国人也不少。
这是与历史上非常不同的一点,也正因此,孙中山来到圣彼得堡后受到了中华旅俄联合会的欢迎。
中华旅俄联合会是旅俄华人学生、商人、工人在俄国国内维护自身权力组织的一个民间机构。因为20世纪初种族歧视盛行,华工在俄国也普遍遭遇了同工不同酬的差别待遇,所以在1904年俄国民主化运动的同时,几位比较有名望的旅俄华人领袖成立了联合会来进行合法维权活动。
除了联合会的代表外,圣彼得堡的华人留学生们也来了十几名在喀琅施塔得的码头上欢迎孙中山先生的到来。
短暂的欢迎词和寒暄后,孙中山对中国北边的这个邻国也颇为好奇。
至少在这个世界线上,俄国的“友善”面孔还能维持下去,只不过相比于最早那种感激于俄国大皇帝尼古拉的义气相助而言,现在不少有识之士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俄国的帮助不是“免费”的。
“俄罗斯是主张和平的,大皇帝尼古拉二世在海牙之国际会议上也是这么呼吁的。”
联合会的华人对欧洲的局势有所了解,还跟孙中山提及俄国国内的情,比如说1897年的立宪活动、1904年的民主化运动、大皇帝尼古拉二世和宰相维特富国强兵的改革。
听到这些见闻后,孙中山也不禁感叹起来:“明治之日本,沙皇之俄国,都已跟上国际民主之潮流,仅有大清国还固步自封。”
随即他还补充说,大清国之所以落后于时代,就是因为满人统治汉人、奴役汉人,因此必须推翻满清才能让汉人获得解放、自由与民主。
这一点也得到在场许多中国留学生的支持。
等来到联合会租借的场地时,除了一大批来听孙逸仙演讲的华人外,还有几名坐在一旁的俄国人。
等到孙中山把他关于民主、民生和民权的思想阐述给学生们后,还发起了一场募捐活动来筹集革命资金。
“您就是孙中山先生吧?”
“我正是,您是?”
这个时候,走到台下的孙中山与这几位一直在场的俄国人打了个照面,对方说的粤语让孙中山十分惊讶。
俄国在华的经济殖民活动与英美等国有很大不同,俄国人更倾向于直接与中国商人打交道,而不是找买办做二道贩子,因此在俄国有很多熟悉中国各地口语的俄商和中文翻译。
“我们听闻您在伦敦、布鲁塞尔的活动,也对您从事的革命事业感到仰慕,希望可以提供给您一笔革命资金用于反清活动。”
面对来历不明的“善意”,孙中山自然果断回绝,于是这些俄国人继续说中国的未来绝对不可能在大清国,因此十分希望中国可以在孙中山这样的革命党人手中建立起与俄国相似的“民主国家”。
听这些俄国人似乎对中国革命党的活动十分了解,孙中山也强调说,既然你们知道我在干什么,那么你们洋人也应该明白,我寻求的都是让中国在国际上得到“平等对待”的方法,因此我不可能充当任何帝国主义的走狗。
这几位俄国人也点头说他们同样支持平等外交,也希望中国能够尽快摆脱大清国桎梏,重新返回国际舞台。
都这样说了,孙中山也就拿到了好几张华俄道胜银行的支票,这笔钱远比他在先前欧美所有募集的资金还多,令他喜出望外。
“中山先
生,恐怕这些人都是俄国政府的代表。”
联合会几名和俄国政府官员打过交道的华人这个时候也围了上来,十分担忧这笔钱不是好事。
“管他什么代表不代表,反正我已经说了我的主张,那他还愿意赞助,就当洋人发好心。”
不拘小节的孙中山非常果断地把糖衣吃了下去。至于是不是“糖衣炮弹”,反正现在他一介屡次起义失败的革命党人,这钱拿了也不会立刻兑现出什么负面结果,自然不拿白不拿,干革命才是眼下最关键的。
于是带着革命资金满载而归的孙中山返回日本东京后立即雷厉风行地筹措了中华同盟会的成立。
第二十章,流水线与泰罗制
1905年在所有俄国臣民群策群力向着对未来更美好的憧憬中结束了。
过去的两年时间,令地方自治机构与地方政府合并,还要把地方自治的理念铺展到全国显然产生了许多问题,但许多技术性的问题已经在技术官僚内部商议中解决了。
这就是设置大臣会议主席作为政府总理的好处,把日常性和技术性大量事物交给经验丰富的职业官僚完成,而不用诸事亲力亲为。
1903年末的时候,俄国政府公务员总数可能在18-20万,经过1904年的混乱后飞速下降至14万人,但是经过与地方自治机构的合并,如今俄国的公务员总数可能已经达到了60万人。
俄国目前还没有公务员和事业编的说法,因此这个60万人是包括中国人概念中的事业编人数。
尽管在斯托雷平的改革方案中提出要在全国开展地方自治机构的建设,但实际推行之后政府内部还进行了讨论。
这次会议讨论的内容就是,虽然说要搞全国广泛的自治,但这个“全国”指的是多大?哪些范围?
在地图上,俄罗斯帝国必然是一大块横跨欧亚的巨大色块,但实际行政管理、乃至俄罗斯人的意识里,高加索边疆、中亚、中部和东部西伯利亚乃至远东地区,是不是算俄罗斯?
这恐怕还需要打个问号,即使这些地方都是俄国的领土,但也恐怕不能算作俄国的“本土”而是“殖民地”。
因此最后即使是斯托雷平也觉得这个“全国”指的就是俄国境内那些基督徒、欧化和俄罗斯化占主体的“文明”省份,剩余那些鞑靼人、高加索穆斯林、中亚穆斯林、蒙古人、远东的黄种人都还“不配”进行地方自治。
这场讨论尼古拉也知情,但他也完全支持技术官僚们得出的结论。
按照这个决定,原本37个地方自治机构将扩展到50个全都位于欧洲的符合“文明”标准的省份,统称便是欧俄五十省。
即使如此,俄国的公务员数量仍然捉襟见肘,预计到1907年的时候,恐怕为中央政府和地方自治政府服务的公务员人数将会达到100万。
随着大改革的进行,许多原则性的问题都已经讨论完毕,剩下就是补充法律、结合实际情况进行修正这类繁杂的小问题需要解决。
大约是1906年的春天,斯托雷平也觉得可以进行他计划的第二个阶段了。
“陛下,您对斯托雷平的信任是否有些过分宽裕了?”
也正因为斯托雷平开始执行他雄心勃勃的选举方案,需要配合斯托雷平工作的杜尔诺沃忧心忡忡地面见沙皇提出他的担忧。
“你是指哪方面?”
“挑逗民意……特别是煽动民族主义。”
杜尔诺沃觉得在俄国煽动民族主义热忱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因为俄国大部分民众接受的教育极其浅薄,因此无法做到任何有逻辑的思考,到时候谁输出的情绪更多、更迎合民众盲目主观的立场,谁就可以成为民众的意见领袖。
简而言之,杜尔诺沃觉得俄国的普罗大众就是“乌合之众”。
“让俄国的民众充满‘激情’无疑会让政府顺着民意走的时候事半功倍,但假如民意本身就是错误的呢?假如让俄国的民众也介入到国家大事的决策中,那岂不是完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
尼古拉先是点头,然后从一旁的一叠报纸中翻阅抽出了一份递给杜尔诺沃看。
“这是……?”
“你先看一看。”
杜尔诺沃翻阅之后,这份报纸中还掉出来了几份剪下来的报纸。
等到他弯腰拾起后发现这是工商部在1904年发行的《俄罗斯工商报》特刊,这份发行刊物庆祝的是俄国发明的流水线生产和科学管理制度成为世界各国管理者争相学习、借鉴的先进制度。
流水线生产需要各个生产环节的标准化,这种标准化就是科学管理模式,或者叫泰罗制。
泰罗制需要懂生产的技术专家把工作的每一个环节所需的步骤拆分,然后再把每个工序量化成可以计算的时间、劳动强度、效率
,这些前置条件的论证过程花了俄国不少政府和企业中技术专家们两年的时间进行反复试验。
所以尽管尼古拉在1902年就已经指点俄国的工程师们摸索出了一条流水线的雏形,但实际转化为可行的流水线生产方式则要等到1904年才正式从圣彼得堡工业区普及至全国。
除此之外,推广流水线生产的基础有两条,一是需要大批量生产的工厂产品,因此对生产集中、垄断市场的大企业最有利;二是需要资金来完成流水线的搭建,生产标准化也意味着各种零部件的标准,也就是生产的上下游也必须纳入统一管理。
俄国这两条都充分满足了。
目前俄国各个经济部门的辛迪加大致有两百个,因为俄国采取的追赶式经济发展,因此资本主义很快从自由市场过渡到了垄断市场,小作坊和手工业正在快速从俄国消亡。
另一方面,大量的垄断组织又和政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政府已经论证了流水线生产和科学管理的好处,尽管推广这种技术在短期内是亏损的,但政府下达了推行的指令,因此依赖于政府资金支持的垄断组织们也不得不尽快推广这种技术。
因此从1904年年中开始,俄国工人的生产效率得到了大幅提振,这也是俄国本国资本可以快速积累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
“你再看看我夹在里面的几份剪报。”
杜尔诺沃一头雾水,推广高效的生产方式和煽动民族主义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沙皇已经让他读下去,于是他又低头看了看。
第一份剪报是左派媒体进行的社会调查,这些卧底记者说,那些采取了流水线生产的工厂工人普遍得到了20%-30%的日薪提升,但是他们的工作强度至少提高了300%。
“流水线正在把工人的思想和肉体都被固化成一个螺丝,拧在工厂这台巨大的机械上。”
第二份剪报来自俄国的一份文学刊物,上面刊登了一位流水线工人的自述。
“一台十多米的机器出现在你面前,恒定的运行速度,生产材料不停往下流,你伸出双手轻松跟上机器的速度,前半小时你觉得很新鲜,一切那么新奇,很多想法在你脑中闪过,你甚至还有功夫幻想着以后发达了要做些什么。又过了二十分钟,你胳膊酸了。可你的‘对手’还在以恒定的速度运转,所以你不能停。两小时后,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再坚持一下就午休了。”
“中午,饥肠辘辘的你和工友们走出车间,一瞬间,车间外里挤满了人,你们就像蚂蚁,成群结队的往一个方向走去。你开始想,这到底值得吗?吃完饭,你对自己说看在一天好几个卢布的份儿上。”
“回到车间你开始了又一个阶段的工作,这次进车间你不新奇了,脑子里也没那么多想法,你只想赶快把这几个小时熬过去。你满脑子只想着赶快下班把你这快散架的躯壳扔在工厂宿舍的床上。”
“第二天,重复。”
“第三天,重复。”
“第三十天,重复……”
这份投稿写于1904年的6月,根据报社后续追踪报道,这名流水线工人在1905年12月自杀身亡了。
第三份是莫斯科省地方政府在1905年进行的调查,他们发现某些酒馆的销量比往年有了显著上升,随后经过分析发现是因为附近的工厂都采取了流水线生产,工人对烈酒的需求十分明显。
第四份剪报来自一位俄国作家记述他的所见所闻。
“工人们好像行尸走肉,他们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可他们的眼中有火,想要焚烧这个世界……”
“……”
杜尔诺沃读完这些夹杂在一起的材料后也缓缓陷于思考中。
尼古拉倒是很轻松地对他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民众就算不被煽动,他们的戾气也已经被激发出来了吧。”
第二十一章,残忍的现实
正当杜尔诺沃还在消化尼古拉给出的信息片段时,沙皇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端着烫金瓷杯浅饮了一口茶水。
随着俄国商人借“中俄友谊”的幌子拿到关税和其他优惠后大举进入大清国内陆活动,从北京到上海、从南京到成都都可以发现不少活跃的俄商身影。
这些俄商口说毛味汉语,努力学习当地口音的同时还与中国商人频频进行对口贸易,比如说尼古拉现在喝的茶叶来自汉口的俄资茶砖厂。九省通衢的汉口有六家俄商开设的茶砖厂从中国各地收集茶叶制成茶砖然后向俄国或者其他市场出售。
除了把从中国收购的货物卖出去外,俄商还把俄国具有竞争优势的纺织品和煤油销售到中国各地。
莫斯科生产的纺织品在价格上很有优势,质量也远超这个价位的同类商品,因此长江流域至华北平原上都有俄商开设的布料商行,物美价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