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闻言身子剧震,面露悲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满脸泪水的恳切说道:“父皇,儿臣都已经登基快二十年了,您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这些年儿臣殚精竭虑,一心只是为了守好咱们项家的江山啊。
父皇,再这么下去,高祖和您一手打下的江山,怕真的要断送在儿臣手上了!”
太上皇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满头斑驳的白发,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隆庆帝,久久无言。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去没有一种能平稳达成他的意愿。
他长叹了口气说道:“永晔,爹知道你想干什么。
可是你想想,现在咱们大楚是靠什么人在撑着,是那帮子舞文弄墨的文人吗?
若是现如今国泰民安,边境安稳,爹随伱折腾去。
但是现在边境群狼环伺,北有女真、瓦剌,东有倭寇,南有暹罗、安南,西有吐蕃、察合台。
边境七成以上的兵马,可还都在那些你想收拾的勋贵手里。
这个时候你要夺他们的富贵,他们能甘心吗?弄不好就是刀兵四起的局面。
一旦国内乱起,四周的豺狼必定会趁势而入,你又拿什么来抵挡?
亡国只在旦夕之间矣!”
隆庆帝争辩道:“可是父皇,难道就任由局势这么一天天恶化下去吗?
儿臣也知道那些勋贵掌握着兵权,轻易动不得,也没打算立时就大动干戈。
儿臣打算先刷新吏治,提拔一批有能力的治世之才,稳定朝政,牧民养息。
至于勋贵,儿臣肯定会分化拉拢,拉一批贬一批,徐徐图之的。”
太上皇俯下身子,拍了拍隆庆帝的肩膀说道:“老六,这是你当上皇帝以后,第一次在你爹面前哭。
我身体越来越差了,估计也活不了几年,现在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入土,不要让后世人耻笑。”
隆庆帝激动的说道:“父皇驱逐鞑虏,复我华夏故土,为万世敬仰,谁敢耻笑父皇!”
太上皇笑道:“我的功绩自然无人能抹杀,但是那些文人在我死后,八成是要骂我劳民伤财,损耗国力的。
哎,谁能想到,最近这些年怎么有这么多灾祸,难道真的是我昏聩无道,老天爷才降下的惩罚吗?”
隆庆帝忙说道:“父皇千万不要做此想,若是上天降罪,那也是儿臣的过失。”
太上皇摇头笑道:“算了,不说这些。
起来,咱们爷俩商量商量正事。
以后你只要不是做的太出格,爹就不会干涉你。
但是你要记住,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绝不能轻易大动干戈。”
除了两代君主,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一次谈话的具体内容。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就巡边人选做了商讨而已。
却不知从这一刻开始,大楚的至高权力已经真正的完成了交接。
太上皇终究还是一代英主,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局面时,果断的选择了妥协。
两代君王将天下人都蒙在了鼓里,等着隐藏在浑浊水面下的鱼儿自己露面。
隆庆帝回宫以后,便立刻宣王子腾入宫见驾。
随后他便下旨,擢升王子腾为九省统制,官至从一品,委派其巡视九边,整顿军备。
九省统制不是一个常设官职,有点儿类似于文官中的八府巡按。
职权很大,可以大致理解为九边巡抚,对北方边境的所有军队都有节制权。
其主要职责,是督促九边军镇的训练、备战工作。
九边重镇驻守的百万大军,全都在九省统制的管辖范围内。
这个职位堪称权势滔天,说是如今军方中的第一人也不为过了。
因为王子腾要巡视九边,需要耗时很久,所以理所当然的要卸任京营节度使一职。
隆庆帝接着下旨,京营节度使之位暂时空缺。
京营的日常工作,暂时由南安郡王之孙,靖南侯,右军都督霍戎代掌。
霍戎也是开国勋贵,所以京营实际上还是掌握在太上皇手里。
这是太上皇的底线,虽然他已经表示妥协,但是隆庆帝也不敢轻易碰触。
对于王子腾来说,能一步迈上军方第一人的宝座,他也是非常乐意的,不知道有多志得意满。
所以京营节度使这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他也毫不犹豫的交了出去。
但是这件事对于贾家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王子腾卸任,代掌京营的却是靖南侯,这里面可就没贾家没什么事了。
京营这几十年来一直是贾家的基本盘,是贾家能维持富贵荣华的根基。
在王子腾之前,京营节度使之职其实一直被贾家掌握。
贾代化死后,隆庆帝想要收回京营之权,因此曾经尝试让其他人担任京营节度使。
但是无一例外的,在太上皇和贾家的共同作用下,这些人全都被架空,根本就是摆设。
直到隆庆帝推出来王子腾,才让贾家认可,京营之权才能顺利过渡。
王子腾好歹还占个贾家姻亲,王家两代嫡女都嫁到贾家,两家也算得上同气连枝。
但是南安郡王府跟贾家,只是同为开国武勋而已。
说白了就是关系很好的同事,说到底并没有什么密切关系。
这就好像是同事升职了,但是却占了本来应该属于你的位置。
京营节度使又一次旁落,一直赋闲在家的贾赦和贾珍,心里有多不爽就可想而知了。
王家人自然是非常高兴的,在府中大摆宴席,庆祝王子腾高升。
贾家得到消息后,王夫人和薛姨妈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带着贾宝玉和薛蟠、薛宝钗一起去了王子腾府上道贺。
但是贾家的男主子,却只有贾政一个人前去。
贾赦,贾珍心里不爽,正巧这日是北静王妃生日,两人就一起去了北静王府上贺喜。
贾珍与北静王说起京营之事时,北静王“无意”间说起一些旧事,倒是一下给贾珍提了个醒。
第165章 贾珍起杀心,皇帝挖陷阱
长安城西北十五里的落霞山上,有一座中等规模的道观——玄真观。
这里住着一个对贾家来说十分重要,却又似乎被贾家所有人都遗忘了的人。
那就是在贾琼之前,贾家唯一的一个进士,也是贾家三代之首,贾敬。
贾敬是个很有头脑的人,要不然身为三代家主继承人的他,也不会选择弃武从文,并且还能考中进士。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在他担任太子属官的时候,朝局出现了重大变故,致使太子被废。
直到后来隆庆帝登基,身为“太子党”的贾敬,就知道他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
贾敬也非常清楚,以贾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有他这个“太子党”作为贾家的家主,一定会让皇帝夜不能寐。
这是给家族的取祸之道,所以贾敬很识趣的立刻辞官辞爵。
并且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玄真观中隐居,做出不问世事的样子。
他是以此来向皇帝表示,他后半生不会再参与朝堂纷争,而是会一心求道。
贾珍昨天听了北静王的话,今天一早就一个人悄悄出了城,来到很久不曾光顾过的落霞山。
丹房之中,贾珍见到了面容清瘦,一身道士装扮,盘腿闭眼坐在蒲团上念经的贾敬。
贾珍当即跪倒在地,说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贾敬连眼睛都没睁开,幽幽问道:“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可是出事了?”
贾珍急切的说道:“父亲,皇帝升王子腾做了九省统制,京营却让靖南侯代掌了。
他们这是要刨咱们贾家的根基啊,您得赶紧拿个主意才行。
现在我的话,在京营那些丘八那里已经不顶用了。
不过您要是出面,他们绝对不会不给您面子的。”
贾敬沉默了半晌,叹口气说道:“皇帝要收回京营兵权,你还想拦着不成?
咱们家有祖宗的余荫,你们老老实实的安享富贵,教育子孙就是了。
如果族中有争气的子弟,自然能让贾家再兴盛起来。”
贾珍急道:“父亲,没了京营,咱们家哪还能有什么富贵,光剩吃老本了。
现在年成也不好,家里的那些庄子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去年送进府里的,加起来都没有一万两银子。
没有权,怎么来钱,这一大家子人以后靠什么养活啊。”
贾敬淡淡的说道:“开源不成就该节流,祖上留下这么多产业,怎么养活不了一家子。
学学史家,居安思危,才是长久之计。”
贾珍哪里听的进去这些,他说道:“学史家兄弟那两个穷酸,咱们贾家的脸不得丢尽了。
父亲,北静王说皇帝身体不好,太上皇没准儿会……”
贾敬忽然睁开眼睛,凌厉的目光让贾珍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他训斥道:“皇家的事,贾家绝不能掺和。
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难道伱忘了?”
贾珍赶紧说道:“没忘没忘,我也没想掺和。
只要能保住京营,谁当皇帝咱家都不怕。
要是没了京营,咱们家岂不是要任由皇帝拿捏了。
父亲,您不想出面也没关系。
我记得爷爷当年留下了一令一旗,还是太上皇赐给咱们家的。
我找遍了府里也没寻着,是不是您收着呢?”
贾敬闻言,嗤笑一声说道:“我说你今天怎么愿意上我这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些东西留着就是祸害,我早就一把火烧了,你就不用惦记了。
再说了,你以为拿着令旗令牌就能让人家听你的了。
笑话,那些人敬的是人,不是那些死物。
你早些熄了这等心思吧,免得给贾家招来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