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瞎说啥呢!我,我能得罪谁呀!”
话虽如此,可赵灵春惊慌的神情,已经代替了真实的回答。
王延宗不信,站起身,宽慰道:“灵春儿,先不说我能不能捞你出去,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就跟我直说,就算我手上没兵,之前我也算是道上的人,至少在奉天,总能帮你说两句话。”
赵灵春有点犹豫。
王延宗又说:“你怕什么,我在这呢,谁敢欺负你?把我逼急了,我他妈一枪崩了他!”
赵灵春纠结了许久,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如果此刻不将实情和盘托出,只会导致两人对形势的判断出现偏差,彼此之间,词不达意,难免渐行渐远。
“我……”
赵灵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吐露实情:“我害死了江城海和红姐。”
“啥?”王延宗差点惊掉了下巴,“你害死的?之前不是你去找我,让我去帮‘海老鸮’出头么,你咋又害死他们了?”
随后,赵灵春便三言两语,说清了自己的身世和家仇。
王延宗听罢,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怔怔点头:“奇了,巧了,合着这是一笔江湖债呀!”
赵灵春垂下眼睛:“这事儿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可确实就发生了。你……跟‘海老鸮’和‘串儿红’他们……”
“哦,交情肯定是有。”王延宗摆了摆手,“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码归一码,谁也不能挑你的不是。可我就是好奇,你天天在这‘会芳里’待着,动动嘴皮子,就把那几个人给灭了?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能耐?”
“白家。”赵灵春如实说道,“我找了白家帮忙。”
闻听此言,王延宗心里顿时又升起了一道坎、筑起了一道关。
“找白家帮忙?他们家是汉奸!”
王延宗骨子里恨透了鬼子,可赵灵春也有自己的苦衷。
“那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王延宗无话。
他虽然稀罕赵灵春,可方才的几番交谈下来,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儿。
窑姐儿就是窑姐儿。
这姑娘的贪欲,已经成了个填不满的窟窿。
要是按照赵灵春的想法救她,王延宗要牺牲太多,同时又可以预料,当他无法满足她的时候,最后的结果一定是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堂堂一个巡防营管带,为了一个窑姐儿,亲自下场掺和江湖烂事,传出去,岂不是让同袍弟兄耻笑?
赵灵春要是真想跟他正经过日子,那也勉强算是值当,可她偏偏又不像能安生过活的人。
一个原本能救她的人,就这样被她亲手推开了。
眼瞅着王延宗半天不吱声,赵灵春急出眼泪,哀求道:“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快带我走吧!”
王延宗还是不忍心,只好说:“你要是真害怕,就赶紧把你这些首饰当了,换成银票,记住,换成银票,然后明天晚上,我过来送你去火车站,自己找个地方,走吧。”
赵灵春看了一眼首饰,哭得更狠:“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到底是要首饰,还是要命?”
赵灵春灵机一动,却说:“要不,你帮我把江小道杀了?”
王延宗拍拍脑门,无奈道:“灵春儿,我是兵,不是匪!连个由头都没有,你让我带巡防营在总督眼皮子底下在省城里杀人?”
赵灵春天真起来,说:“那你可以叫你的人,来这里站岗,那样江小道他们就不敢来了。”
“这家伙,你把这‘会芳里’当成衙门口啦?”
“那……那我要是去别的地方,你来找我不?你要是不来,我自己咋活,去当半掩门子的土窑?”
“你也是个人,咋就活不了?你看那纺织厂里的女工,不也都活着么!”
赵灵春神色暗淡:“那这么说,你真的不来找我了。”
王延宗是打心眼儿里真喜欢这丫头,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还耐着性子说:“看情况吧,你先过去,别犹豫了,今天晚上,我把我带来那俩人留在这看着点,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你。”
“他们两个,靠得住么?”
“不然你想咋的,我回营里给你调过来,站成一排,让你自己挑?”
“那——好吧。”赵灵春总算是点头应允。
这时候,一楼大堂里,王延宗的两个手下,也正忙着左拥右抱、胡吃海塞,呼朋引伴间,出手极为阔绰,根本不像是一般兵丁。
只不过,这两人掏钱的时候,却有几分滑稽,先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烟盒,紧接着用手指在上面敲两下,盒内便应声钻出几张奉票。
…………
恰在此时,城东宅院里,经由西风报信,江小道和胡小妍也获悉了“会芳里”这边动向。
有道是,性相近,习相远。
明明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赵灵春正在那边优柔寡断,江、胡二人却心狠果决。
赵灵春多活一天,江小道便担心她再挑起什么事端,当下便说:“我这就去叫李正他们,今天晚上就把那丫头抓了!”
“不行。”胡小妍一把按住江小道的胳膊,说,“现在王延宗在那边,肯定会护着赵灵春,而且‘会芳里’人多眼杂,你带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抓了,就算咱们有老张这层关系,也太招摇了,官府总得要个说法,弄不好,还反而会让王延宗有借口去保赵灵春。”
江小道撇撇嘴:“再拖下去,人可就要跑了。”
“没事,韩心远不是还在‘会芳里’顶着么!”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早上,四更天,要亮没亮的时候,街面上人少,方便动手。”
说罢,胡小妍又俯下身子,微微一笑,轻声说:“小石头,你刚来不久,正要让你帮忙立功,你先去‘会芳里’盯梢,去吧!”
“大嫂——”
小西风想要说话,却被胡小妍抬手打断。
小石头听见安排,心头一喜,连忙点头应声,屁颠屁颠地跑出院外。
他这边蹦蹦跶跶刚走,小西风立马低声说:“大嫂,小石头他——”
胡小妍又一次抬手打断,当即嘱咐道:“你去把其他几个风口叫来,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儿,都叫来。”
说罢,她又转过头,接着说:“小道,你去把六叔、七叔叫着,今晚抓赵灵春。”
“嗯?”
江小道和小西风同时皱起眉头。
“到底啥时候动手?”
“就今晚!”
胡小妍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大门,忽地眯起眼睛,说:“小石头肯定要救赵灵春,那正好,就让她去害赵灵春吧。”
江小道直愣愣地看向媳妇儿的侧脸,心底渐渐生出一丝寒意。
当天晚上,苏家的马车开到了城北江宅……
————
月票:616/1000
打赏:62800/80000
加更:2
欠更:3
第196章 贪生必死,向死而生
夜如水,风如刀,吹得寒星闪烁,灯影朦胧。
人潮的喧嚣,早已被吹散,可四下里并不安静。
北风叫得厉害。街头巷尾,不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刮倒在地。
门廊上的灯笼,摇摇欲坠,人影便跟着显得鬼魅难测。
“会芳里”门口,两个巡防营士兵坐在台阶上,肩上倚着汉阳造步枪,背向风口,两手拢起来取火点烟,连划了几根火柴,都灭了,于是就不免抱怨起来。
“真他妈晦气,给总督站岗,给统领站岗,好不容易出来乐呵乐呵,还他妈得给窑姐儿站岗!”
“哥们儿,拉倒吧,咱就这命!抗枪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么!”
“你想得开,我是不忿,王管带跟那窑姐儿有一腿,使唤咱们干屁?他这叫以公谋私,咱要去营里告他,一告一个准!”
“得啦,得啦!别图一时痛快,你这边告完,人家秋后算账,扭头就给你调辽南去打仗,那还不如在这站岗呢!还是赶紧眯一觉吧!”
“这么大的风,伱也不怕吹歪了嘴?我也不是不乐意,就是觉得,出外差也成,至少给点儿好处吧,啥玩意儿没有,光在这瞎忙活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在灯下闲话。
身后,“会芳里”早已消停下来,该走的走了,该睡的睡了。熄灯以后,百鸟还巢,都在各忙各的,自然也不必多谈。
王延宗方才一露面,就没人再敢上赵灵春的盘子。
房间里却仍然亮着灯。
赵灵春忙前忙后,打点行囊,旱獭皮的手套、白狐皮的披肩、还有满满一盒的金银首饰。
要带的东西太多,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舍不得扔。
甚至,就连窗户上的帷幔,明明不是她的,心里竟也想着裹进包袱里卷走。
“啪嗒!”
玻璃床上突然响起一声。
赵灵春浑身一僵,心脏“咚咚”地敲击肋骨,脸都白了。
她细着嗓子,轻声问:“谁、谁?”
“啪嗒!”
又是一声,没有解释。
赵灵春侧身走到窗幔旁边,用手轻挑了一条缝,朝窗外看去,似乎担心江小道会从窗口飞进来。
窗外当然不可能凌空悬着一个人,却又有一颗石子打在玻璃上。
赵灵春顺着石子的轨迹向下看去,楼下正站着一个小叫子,仰头朝她巴望。
看着眼熟,是小石头。
赵灵春自然没空理他,当即便眉头紧蹙,心里嘟囔道:“这小孩儿,真烦人,给他一块钱,他还黏上我了。”
想罢,她就想赶紧合上窗帘,不再理会。
可楼下的小石头心更急、情更怯,竟直接捡起一块麻将大小的石块,往上一扔,就听“啪嚓”一声,玻璃窗上顿时绽出几道雪白的裂纹。
赵灵春的火气腾的窜上心头,立马推开窗户,轻声喝道:“你干什么?知道这玻璃多少钱么,给你两回钱,你还盯上我了,给给给,赶紧走!”
赵灵春随手扔下两个小子儿。
铜板落地,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可没想到,小石头却连看也不看,只顾喊她:“姐,你快跑,他们来抓你了!”
赵灵春正要离开窗边,耳朵一尖,立马又转过身来,抻长了脖子,惊问道:“你刚才说啥?谁、谁要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