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无解,只能接招,我必须得回来。”
韩策始终没有意识到,并不是老爷子想要回来,而是江小道等人逼得他不得不回来。
市井里,人皆传言,白家败在了“海老鸮”父子手里,而不是周家舅甥手里。
周云甫如果听之任之,不做任何回应,那便是将自己的声势,拱手让与他人,除非他完全放弃了一辈子在奉天打拼出来的家业,否则,他就必须抛头露面,证明自己并未衰老。
可是,这对七十三岁的他而言,注定是个考验。
“真是岂有此理!”韩策忿忿不平道,“要是没有咱们,江城海他们哪有足够的人手去打白家?砸窑的那些人手,包括江小道,先前都是咱们养出来的,凭啥最后风头全让那小子给出了。咱们跟白家斗来斗去,最后反倒让他捡了便宜?”
周云甫也不甘心,辛辛苦苦打拼的家业,他是宁肯把盘子砸了,也不想传给外人。
“去把张九爷叫回来吧,让他再跑跑腿,去跟白家打听打听,他们跟江小道是怎么谈的。”
“好!”韩策应声起身,连忙快步走到屋外。
然而,刚走到外面,不过三五秒钟,他又急匆匆地折回屋内,皱着眉头说:“舅,护院说,张九爷刚才走了。”
“走了?”
“是啊!护院的崽子说,张九爷刚才一出门就走了,说是咱们让他出去办事儿,他们也就没拦着他……舅!舅!你咋地了?来人,快去请大夫!”
…………
奉天城西,寒风刺骨。
张九爷却热得汗流浃背,浑身上下都在向外蒸腾出阵阵热气。
两条老腿,已经跑得发软,每一次呼吸,冷风钻进肺里,都像是被冰碴子刮伤一般疼痛难忍。
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目的地只有一个——奉天火车站!
张九爷最能见风使舵,刚才在城南秘宅的时候,周云甫偶然间犯了一次糊涂,便被他敏锐的看在眼里。
“卧云楼”早已被查封!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口误,老爷子茫然的神情,以及心虚的强调,足以说明一切!
这种情况,张九爷见得太多了,当佛爷的时候,这样的老登,最容易下手。他在心里笃定,周云甫已经开始糊涂了。
当瓢把子的判断力出现问题时,门下众人,便随时可能沦为陪葬。
张九爷是个聪明人,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便立马决定跑路,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
紧赶慢赶地来到火车站,找了一个本地售票员的窗口,一边从怀里掏钱,一边急匆匆地说:“给我来张火车票!”
售票员是个年轻姑娘,身穿一身铁路制服,睡眼惺忪地问:“去哪儿啊?”
“随便!”张九爷掏出钱,只想尽快离开奉天,“去哪都行,要时间最近的,越快越好。”
“往南往北?关内关外?”售票员不紧不慢地问,“宽城子去不去?”
“行行行!总之越快越好!”
“哎,不收奉票啊!”
“为啥?之前不是还收么?”张九爷疑惑地问,“那现在收啥?”
“日元、军票、银元,都行。”
张九爷连忙掏出银元,买好车票,发现还有十几分钟,火车就将到站,于是也懒得在候车室里磨蹭,早早地跑到月台,等着发车。
眼下,寒冬腊月,时辰将近子夜。
无论是候车室,还是车站月台,到处都行人寥寥,只有风声不断。
不远处,有一家四口,正带着大包小裹的行李,男人站在风口,为妻儿挡出一方温暖,一丫一小蹦蹦跶跶地大喊大叫:“坐火车喽!坐火车喽!”
另一边,有个身穿呢绒大衣,头戴礼帽的男人,站在月台的灯柱下面,双手拢成空心,正在哆哆嗦嗦地划火点烟。
张九爷心潮未定,也想陪一根舒缓舒缓,于是便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叼在嘴里,结果推出火柴盒,将仅有的两根火柴挨个划火,无奈却都被风扑灭了。
“你这烟盒里面,有画片没?”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嗯?”
张九爷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整个人忽地一怔,叼在嘴里的香烟,顿时应声滑落。
却见身后那人,身穿羊皮袄,黑色礼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两只眼睛,看不清其神情面容。
“江……江老弟?”张九爷佯装镇定地问,“真巧了,你也出门?”
“别他妈装了,我知道是你让白国屏去的法轮寺。”
江小道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往下看。
张九爷看见他握在腰间的手枪,面容顿时僵住,却仍强装镇定地说:“江老弟,这都是周云甫的主意,你应该明白……这差事,就算我不去,也会有别人去。赵国砚和韩心远最后都选择跟你站一块儿,周云甫已经开始糊涂了,你就快赢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死要面子!”江小道冷笑一声,却说,“都这时候了,还在那端着,装给谁看呢?”
张九爷不敢轻举妄动,仍然辩解道:“我只是个舌子……”
“别磨叽了!”江小道把枪口抬高了半分,架在肋骨附近。
“哎哎哎!别冲动,别冲动。”张九爷连忙软下语气,赶忙将双手举在胸前,“咱、咱有话慢慢说,我、我知道不少周云甫的事儿!”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说得好了,我答应你不会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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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白雨晴
接连几天,市井流言不断——
“哎,听说了没?”
“嗐,我也是刚听说,是不是有个人,在火车站卧轨自杀了?”
“到底是谁呀?”
“不清楚,他们听喇叭嘴说,好像是周云甫的人。”
“哟,那这事儿,肯定是白家干的吧?”
“拉倒吧!白家现在孤儿寡母,能维持体面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再去挑事儿。”
“要我说,八成是苏家干的,渔翁得利嘛。”
“未必!没准是周家内讧,哎,我可听说,周云甫这回病得不轻啊。”
“周云甫无儿无女,他要是死了,还能叫周家么?改叫韩家得了,哈哈。”
“怎么就非得是韩家,就不能是江家?”
“你说江小道啊?”
“啧!别瞎说,小道那是你叫的么,人家大号叫江连横!”
……
……
白家外宅,正屋书房。
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从中可以隐约看见,少姑奶奶憔悴而又苍白的侧脸。
白雨晴伏在案前,一手按压太阳穴,一手提着狼毫朱笔,时不时翻两页桌上的账本,勾勾点点,间或一声叹息,呼出一团哈气,暖暖手,便又继续专注于手头上的琐碎。
一大家子,三十几口人,哪有那么容易说走就走?
白家在奉天,深耕几十年,开枝散叶,房产、地产、生意投资、股权利息,真真是纷繁复杂,头绪万千。
白雨晴当家不久,一时半会儿,且是苦于应对,劳于心神。
她是要带白家离开奉天,而不是去逃难。
往哪儿去?在哪儿落脚?另寻什么生计?如何妥善各房利益?
凡此种种的实际问题,便都落在了少姑奶奶一人的肩膀之上。
外人挖苦她是牝鸡司晨,可谁当家谁知不容易。
生在这么个年月,又托了个女儿身,在外抛头露面谈生意,免不了被爷们儿们嘲弄、冷眼。
外人的眼光,白雨晴倒是不在意,自家人的拆台、内讧,才最让她心灰意冷。
这不,正在查阅账目、预备回收资产的功夫,书房外头又吵起来了。
“白雨晴!你给我出来,我看伱这回还怎么狡辩!”
白雨晴应声抬头,用手抹了抹玻璃上渐渐融化的冰霜,朝窗外看去,却见白国屏的大房马氏,穿了一身墨绿色绸缎羊皮袄,领着二房、三房,怒气冲冲地朝正屋赶过来,嘴里骂骂咧咧。
管家储良生跟在后头,拦也拦不住。
白雨晴怕惊动了老太太,于是赶忙搁下朱笔,起身快步迎出去。
可马氏哪里是省油的灯,心里憋着劲儿,就想把事儿闹大,一边走,一边哭天抹泪地大喊:“哎呀,老太太,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快出来做主呀!”
储良生快步跟上,苦着脸低声哀求:“嘘!少奶奶,小点儿声吧。你有啥话,跟少姑奶奶说就行了,少爷的丧事刚过,老太太可不禁闹呀!”
“混账东西,你一个下人,还教训起主子来了?天天在那巴结少姑奶奶,我看,你也不干净,肯定也得了不少好处!”
储良生摊手辩解:“少奶奶,你这话怎么说的?少姑奶奶当家,我不听他的,我听谁的呀?”
“放屁!”马氏厉声骂道,“谁说让她当家了?她一个外人,凭什么当家?”
“弟妹!”
白雨晴走出正屋,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可仍是耐着性子,轻声劝道:“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跟我上我屋说去,别嚷嚷。”
“我不!我就要在这说!”马氏左右顾盼,给自己壮了壮声势,“咋的?白雨晴,你自己干了亏心事儿,猫被窝里放屁,怕让人知道?今儿就得让老太太来评评理!”
别看前不久,二房、三房还跟马氏吵得不可开交,眼下情况陡然一变,竟已结成了同盟,纷纷扰扰地大声哭喊。
“老太太,你快出来呀!”
“是呀,老太太,你要是再不出来,这个家就要让你女儿给毁啦!”
白雨晴急得跺脚,竟拿出央求的姿态,低声下气道:“弟妹们,别吵别吵,我求求你们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小辈的自己商量,别惊动老太太了。”
然而,白家老太太接连丧夫、丧子,早已被吓得草木皆兵,听见外头闹腾,哪里还坐得住,立马让丫鬟扶她出门查看,连带着白宝臣的六房姨太太,领着各房孩子,也都相继而出。
“怎么啦,怎么啦?”
老太太着急忙慌地走出来,神情紧张地左右问道:“是……是不是谁又出事儿了?”
“妈,没事儿,你别担心。”白雨晴连忙安慰,“春,快扶老太太回去歇着吧。”
“谁说没事儿的?”马氏立马跪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大喊,“老太太,出事儿啦!出大事儿啦!这日子,根本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