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镖局的胡彪带着一队镖师,原本在此巡街,替官府分担治安工作。
但自从在冯老太太那里打探到有关江城海的消息后,胡镖头就一直暗中留意着城里的大小乞丐。
眼下正巧碰见老崔,看他身边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心里生疑,便立马迎了过去。
胡彪这张脸,特色鲜明,过目不忘。
江小道一打眼,就认出了这是大豁牙子,可再看他身边的大红脸,分明就是王宅那晚看家的护院,脑袋里顿时乱作一团:这俩人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
正所谓,来者不善,走路都带着一股风压。
胡彪跨步立在街心,高声道:“喂!那俩叫子,过来!”
一声叫喊,周围的行人立马纷纷侧目。
老崔翻着白眼,还在那装呢!
“儿子,是不是官爷来了?”
江小道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
胡彪紧跟着吩咐一声:“二强!过来认人,看看是不是这小子?”
大红脸应声走到江小道面前,左瞅瞅,右看看,突然瞪起眼睛,抬手就是一嘴巴!
“小兔崽子!化成灰我都认识你,还他妈装呐?”
“啪”的一声响,周围的人,不论男女老少,立马围成一圈,一个个踮着脚尖,抻着脖子,卖呆儿看热闹。
围观的人群中,甚至还有两个毛子兵,嘴里叼着烟卷,肩上挎着长枪,站在那里起哄喊着:“嘟要嘟要(决斗)!”
江小道吃了一记打,顿时嘴不歪了,眼不斜了,只顾捂着腮帮子大骂:“哪来的混蛋瘪犊子,当街打你爹?”
“嗬!嘴硬是吧?”
二强作势就要再打,却被胡彪出手拦住。
正在这时,官府的几个捕快衙役也闻声赶了过来,众人见状,急忙让开一条路。
“躲道躲道!让我瞅瞅,这大过年的,哪个皮痒的搁这闹事儿呢?”为首的班头推开众人,挤进来抬眼一看,“哟,胡镖头,过年好啊!”
胡彪不慌不忙地抬手抱拳:“李班头,过年好!”
江小道见状,心叫不好,这俩人一看就有交情,自己八成是要被大豁牙子当替罪羊了。
想来也是,清廷治下,三班衙役都被归入贱籍,薪俸不多,以至于连糊口都成问题,全靠索贿、敲诈过活。
干这份差事的人,大多是穷极无聊之辈,甚至本身就是地皮流氓摇身一变,因此常跟江湖中人关系密切。
李班头笑着问:“胡镖头,你咋还跟俩叫子杠上了?”
胡彪答道:“前不久,南城王宅招贼,我们长风镖局,有二强作证,就是这俩人干的!”
众人一阵惊呼。
老崔一听这话,立马摆手:“慢着!胡镖头,这里面可没我的事儿!我都要了四十年的饭了,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伱别血口喷人!”
李班头却笑着搓了搓手:“老胡,王宅失窃这事儿,我们衙门也知道,可人家没报官,我这弟兄们实在不好插手。”
这话是在点胡彪,想让衙门出面,没油水可不行!
有道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南城富户王有财之所以没报官,一来是丢的东西不多;二来是为了给长风镖局留点面子,但最主要的,还是王有财根本不打算惊动衙门。
原来,衙门里当差的人,也有一路赚钱的法子,行话叫作“贼开”。
凡各地州县里有盗窃案件,失主报官以后,衙门口当差之人不分青红皂白,立马打着缉捕盗贼的名义,把周围的住户统统关进班房,甚至堂而皇之地没收所谓的“赃物”。
那些无辜的百姓,终日在班房里备受折磨,想要出去,就必须贿赂各班衙役,上下打点好了,才能得见天日。
若是家里清贫,没钱疏通,那就擎等着当替罪羊吧!
或挨板子,或站笼子,乃至枉死刀下,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哪怕真有那机敏果决的好官,寻常的百姓哪能见到?一进班房,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连县官在哪都看不见,又怎能替他们沉冤昭雪?
而且,衙役们不仅要吃被告的好处,原告的油水也要极尽盘剥,两头吃完,才算拉倒!
案子既破,老爷的政绩增光,衙役的生计解决,老爷依然是青天大老爷,捕快依然是精明好捕快!皆大欢喜!
王有财丢了两枚扳指,虽然心疼,但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自然不想因此得罪一方街坊邻居。
他不报官,衙门自然无利不起早。
这点道理,胡彪当然明白,当即便说:“李班头放心,王有财不告官,我告!不为别的,只为把长风镖局丢的场子找回来!各位乡亲也在此听我一句话,人在江湖,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但我们镖局绝不吃哑巴亏,一定给东家一个交代!还请各位以后多担待着我们的生意!”
一席话,引得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
长风镖局的口碑顿时好转。
“还得是长风镖局啊!真有能耐!”
“是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还以为抓不到这小贼了呢!”
“走!跟着去官府看热闹去!”
李班头也听得十分乐呵:“有胡镖头这句话,那就好说了!喂,你们两个,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话,就要给两人上铐子。
老崔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忙说:“误会!真是误会啊!抓他别抓我啊,这位红脸兄弟,你看见的是他,又不是我!”
二强骂道:“别装了!你俩就是一伙的,一个打幌子,一个偷东西,玩的是调虎离山!”
江小道眼见着情况失控,一进衙门,少说也得蜕层皮,于是立马挣扎起来:“等等!我有话要说!”
李班头冷笑一声:“有啥话,衙门里说去吧!”
“就在这说!”江小道扯着脖子大骂,“大豁牙子,你他妈忒不仗义,那天晚上明明是你进王宅偷的东西,还说要跟我五五分账,现在你拿我当替罪羊!操你妈!”
“大豁牙子?”胡彪一愣,问向左右,“他说谁呢?”
二强吞吞吐吐地说:“好像……应该……是你吧……”
第24章 哈了少
李班头闻言,一把扥起江小道的脖领子,骂道:“小子,老实点!你他妈还学会反咬一口了?胡镖头可是长风镖局的人,他怎么会砸自己的生意?”
江小道急得直跳脚:“我说的都是真的!南城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是个孤儿,要是没有这个大豁牙子帮忙,我这小身板,怎么可能偷王宅?我只是碰巧路过,被他逼得入了伙!”
胡镖头瞪大了眼睛,用手一指老崔:“胡说八道!你的同伙,明明是他!”
“开什么玩笑!”江小道当场反驳,“大伙儿瞅瞅,就这个老登,上炕都费劲,哪有本事偷东西啊!”
众人看了看老崔,不由得纷纷点头。
“这老头儿虽然刚才装瞎子,但这岁数,看上去的确不像当飞贼的年纪。”
“难不成真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不至于吧,长风镖局也是老字号了,犯得上干这种勾当吗?”
“嗐!现在镖行可不好干,等通了火车,他们更没生意!”
江小道一看舆论倒转,立马引风吹火:“老少爷们儿们!老话说得好,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赃!连赃物都没有,凭啥说我是贼?我要真有偷东西的本事,我还至于在这要饭吗?”
胡镖头忍不住了,一把揪住江小道的辫子,质问道:“小浑驴!说!是不是江城海教你这么说的?”
江小道看着声势对他有利,立马耿起脖子:“江城海是哪个儿子?伱爹我叫江小道!”
胡镖头心里窜起一股邪火,脸上瞬间涨得通红,一脸麻子进而变得格外显眼,大脑袋一晃,活像一颗草莓。
“小子!别打马虎眼,我知道你后面的靠山是谁!”
江小道不甘示弱:“我跟你聊王宅失窃的事儿呢,你扯什么靠山?大伙儿瞅瞅,到底是谁在打马虎眼?”
看客们应声窃窃私语:“这小子说得有道理,胡镖头咋净往岔路上唠啊?”
正在这时,人群中幽幽传来一声:“那就干脆就地搜身吧,搜不到,就去搜家!”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一个秃眉毛,一边捻着稀疏的胡子,一边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胡镖头眯起眼睛:“张九爷?”
张九爷双手抱拳,笑呵呵地说:“胡镖头,咱们也是老相识了。这小子在这里大放厥词,满嘴喷粪,玷污了长风镖局的名声,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江小道瞅了一眼来人,不认识,虽然看似在帮他说话,但听起来总觉得不中听,便问:“你他妈谁啊?”
“别管我是谁,你敢往长风镖局身上泼脏水,我第一个不答应!”张九爷冷哼一声,“小子,嘴里放干净点,舌头根子痒痒,找个缸沿儿蹭蹭去,别在这放屁膈应人!”
“搜就搜,我怕你?”
江小道立马把身上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干脆把鞋都脱下来了,满打满算,只有几个老钱儿,还是刚才装傻子讨来的。
“身上没有,那就去搜你家里!”二强自信不会认错人。
“等等!”江小道扬起下巴,“还没搜这大豁牙子呢!”
围观者跟着起哄架秧子:“对啊,要搜都搜!”
李班头竖起眉毛,厉声喝道:“衙门办事,你们瞎吵吵什么?胡镖头回头我们自己会搜!”
“慢着!”胡彪打断道,“李班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给大伙儿留下话柄,该搜还是要搜!”
胡彪当场翻兜,并非为了逞强好面子,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对他来说,抓贼事小,最主要的是借此重振长风镖局的名声。
如果这时候打退堂鼓,长风镖局刚才好不容易好转的口碑,立刻就会在围观者的质疑声中烟消云散。
尽管张九爷突然出现,让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拼了。
果然!
手一伸进内衬,胡镖头面容顿时僵住,那枚扳指,正在他的怀里!
他身上穿的是袄,衣服厚重,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栽了赃,只顾指着张九爷怒骂道:“姓张的!原来是你!”
张九爷一激动,胡子差点拽掉了两根。
“哎?胡镖头,你咋冲着我来了?大伙儿都看着呢,我可是刚从南边的说书摊过来!王宅失窃那天,我正跟古董行的钱掌柜喝酒呢!”
胡镖头怒目转身,环视一圈,厉声问:“是哪个王八犊子?”
众人一头雾水。
“胡镖头,你怀里到底揣的啥呀?”
“是啊,咋不拿出来看看啊?”
“别起哄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江小道见状,眼睛一转,心里顿时明白了大概,也跟着叫嚷:“咋了?大豁牙子,怂了?怀里揣的什么,怎么不敢拿出来?”
衙役们也看出了端倪,但他们可不管什么真相。眼下的关外,名义上是清廷的天下,实际上官府早已近乎瘫痪,各地的军饷都吃紧,他们这些当差的,早已发不出薪俸,谁能出钱,他们自然就向着谁说话。
李班头赶紧把胡彪扯到一旁,低声说:“胡镖头,你啥情况,我们不管。但我劝你还是让我们先把这俩人带回衙门再商议,至于张九爷,我们动不了。”
胡彪心里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点了点头。
李班头立马抓上江小道和老崔,骂骂咧咧地说:“小瘪犊子,你叫嚣什么?走!有什么话,衙门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