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苦痛还没咽进肚里,那边便又打将下来。
赵灵春哭了,嚎啕大哭,在那棍棒底下,连眼睛也睁不开,只管抱头鼠窜。
这帮小靠扇的,下手也是没轻没重,都争着抢着在大嫂面前显身逞能。
可细看之下,他们又绝不是乱打,端的是有备而来,就像那牧民赶羊似的,把赵灵春往后院的地窖里赶。
等那赵灵春重新钻进地窖,那几个人便不约而同地一齐停手,拄着哨棒站在入口处,呵呵讪笑着俯视她的惶恐。
如此守了一夜,众人才终于关上地窖,压上砖石。
最吊诡的是,当地窖大门关上的时候,赵灵春竟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安全了。
接下来,一连十数天,胡小妍三番五次诱赵灵春上钩,或是让人扮成巡防营的士兵,谎称王延宗派人来救他,或是故意留个破绽,让她误以为自己能奋起反抗。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消磨她的棱角。
每一次,赵灵春都免不了被一顿毒打。
可是,每一次,当她重新回到地窖里以后,大家便不再打她。
胡小妍对这一切都轻车熟路,因为这正是她过去的生活。
她亲自为赵灵春编织圈套,再亲自设下诱饵,最后亲自下场捕捉。
赵灵春每次挨过毒打,胡小妍还要亲自给她上药,问她疼不疼、悔不悔、怨不怨。
这一切凶狠而又温柔的矛盾行径,让赵灵春愈发恍惚,恩怨、爱恨的界限,竟也如清醒与睡梦之间的界限一般,渐渐模糊起来。
当她第一次惊觉,自己竟似乎隐隐期待着胡小妍能亲自给她上药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病态。
这是一个过程。
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少则几个月,多则三五年,也许更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凡人者,皆可以驯化。
失去双腿,对胡小妍而言,当然是不幸;可又恰恰因为没有双腿,不便逃生,反倒保留了些许希望的余烬,并在遇到江小道以后,重新燃烧起来。
最近的一次,赵灵春因逃跑而被打折了一条腿。
带着满身的尘土,重新爬进地窖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给自己关上出口的挡板。
从那时起,胡小妍便吩咐小靠扇,让他们挪开压板的砖石,为防意外,又派人两两一组,轮班值夜看守。
可是,怪就怪在,自从那晚以后,赵灵春就再也没有主动推开过地窖大门。
小靠扇的在佩服胡小妍的手段同时,也由此而愈发畏惧大嫂,就像钟遇山等人愈发畏惧江小道一样。
江、胡二人,内外表里,俱已成型。
正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灵春行将崩溃——这只是时间问题。
胡小妍亲自为她规范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希望即是圈套,地窖才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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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暴病
是日,白国屏外宅。
午饭刚过不久,原纺织厂的工人和家属便又拉帮结伙,来到宅院门口叫骂闹事。
众人群情激奋,喊杀震天,每一次无功而返,都加剧了对老东家的仇视与忿恨。
纸包不住火。一个大家族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搬出奉天,收拢生意,转让股份,变卖地产,凡此种种举措,都要与人来往,如何能够瞒天过海?
工人们听闻了消息,心里自是焦躁。打砸的行径,也随之愈发放肆。
白家的下人们,有的背身抵住宅门,有的手持哨棒、镐把、柴刀,彼此相顾,严阵以待。
宅子外头的叫骂声,难听刺耳,一浪高过一浪。碎石烂瓦扔得漫天乱飞。
“狗娘养的兔崽子!让白雨晴滚出来,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对!绝对不能让白家跑了!”
“废什么话!再不拿钱,老子他妈一把火烧了这宅子!大不了,大家一块儿完犊子,谁也别想跑!”
“开门!”
“咔嚓!”
一阵爆裂的声响突然传来,连带着几块碎木,一同崩进院子里。
顶门的下人神色惊恐,回头一看,却见身后的黑漆门板上,赫然凸出半边斧刃,于是便连忙后退,再不敢靠近门前半步。
那斧刃在门板上左右别了两下,抽出去,紧接着便又再砍下来。
每砍一下,宅子外头便响起阵阵欢呼。
管家储良生见状,连忙叮嘱下人守好门房,转身直奔西厢房,寻主问计。
“少姑奶奶,不行了,不行了,这回真快顶不住了。”
白雨晴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放下水杯,说:“不用慌张,巡警局那边,我昨天就已经打点好了。赵队长他们,待会儿就会带人过来。”
白家势弱,巡警局当然不会帮他们对付江湖纷争,但如果只是赶走二三十个屁民,就能捞到油水,他们还是很乐意效劳。
“唉!少姑奶奶,众怒难犯啊!”储良生绕过桌台,来到东家身边,低声提议,“依我看,要不,咱们还是去跟他们领头的谈谈吧。实在不行——咱就点钱,就当破财免灾呗。每家再给个二三十块,顶天也就大几百块钱。”
白雨晴毕竟生在深宅大院,从小锦衣玉食,虽有七分精明,但也自有三分偏见。
她和那些劳苦工人、穷苦百姓,尽管同在一座奉天城,实则却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彼此之间的鸿沟,不让云泥之别,当然无法体会他们的个中滋味。
大家千金对穷人的轻蔑和鄙夷,是刻在骨子里的傲慢使然。
米铺的掌柜,宁肯任凭粮食在谷仓里发霉烂尽,也绝不愿将其施舍给逃荒的流民。
即便偶有一家发了善心,同行也不会容他——自古而然。
白雨晴闻听此言,当即冷哼一声,却说:“白的银子,散给穷人,那是造孽!”
储良生是从下层里爬上来的,看法自然不同:“少姑奶奶,可是——”
“你不用再说了。”
白雨晴抬手打断道:“我们白家输给‘海老鸮’父子两个,我认输认赔。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跟着蹬鼻子上脸?我宁肯把钱全在衙门口里,至少还能多个照应。把钱给他们,能有什么用?盼他们念我的好?别玩笑了,我今天要是给了他们钱,他们只觉得我好欺负,以后更得变本加厉!”
储良生仔细琢磨。
这话里虽然带着偏见,但也并非毫无道理。
“少姑奶奶说得在理,只是,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儿不划算啊?”
“不划算?”白雨晴不为所动,“我又不是没给过他们钱,平摊下来,一家少说也有八块钱,还想咋的?有用吗?该闹不还是在闹?压根就不该惯他们,只怪家里现在没有人手,镇不住他们,要不然,打残几个,看他们还敢闹?”
说话间,就听宅门“哐当”一声巨响!
外头的工人,气势汹汹,竟已然杀到前院,正跟宅内家丁互相对峙。
“哎呀,不好!”储良生立马张手挡在桌前,回头道,“少姑奶奶,你快去后院躲一躲!”
没想到,白雨晴却一把将其推开,起身走到窗前的桌案上,在抽屉里翻出一把手枪,横眉冷眼地走出房门。
储良生不敢怠慢,连忙在后头快步跟上。
庭院里,各房女眷早已哭唧唧地跑到后院,也不管少姑奶奶还在外头,便急匆匆地反锁上院门。
二三十个工人冲进院子。
十来个爷们儿当先,为首之人,一把络腮胡子,手持锈蚀铁斧,身上的破皮烂袄极不合身,毛糙糙的辫子盘在脖颈上,气势凌人。
身后尚有几个悍妇跃跃欲试。
稍年轻点儿的、胆小怕事的女人,只敢扒在门框附近朝里巴望。
这还不是纺织厂的所有工人,但有些人或是出于畏惧、或是出于生计,到底没有团结起来。
络腮胡把大伙儿引进来,左右看了看,便高声大喊:“大家不用怕,跟我冲进去,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抢了!”
“好!”
众人兴奋异常,正要打砸抢掠的时候,却猛听见一声枪响!
“啪!”
白雨晴垂下冒着青烟的枪口,指向众人,厉声喝道:“我看谁敢往前上一步?”
工人们纷纷愣住,只一声枪响,就让门口年轻的姑娘逃走了大半。
络腮胡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心里有所忌惮,可碍于面子,又只好摆出强硬的架势,粗着脖子喊道:“白雨晴!你少拿枪吓唬人!我媳妇儿在伱家工厂被炸死了,是谁干的跟我没关系,反正我就认你,赶紧拿钱!”
“对!怕什么,她就一把枪,咱们一块冲过去,她也顾不过来。”
话说得挺好,可就是这脚跟灌了铅似的,落地生根,一动也动不了。
白雨晴看出他们的胆怯,便更加不可能退让。
“你们少在这耍赖犯浑,钱,我早就给过你们了,平摊下来,少说一家也有七八块钱,别得寸进尺!被炸死的人家,给了十几二十块,你们还想咋样?”
其实,按理来说,这些钱也远远不够。
毕竟不是灾荒年头,穷得揭不开锅,卖儿卖女,一袋米就愿意。
这年头,一个熟练的工人,可远不止这些钱。
可是,众人一听少姑奶奶的话,反倒愣住了,紧接着才纷纷叫嚷道:“少在那骗人!哪来的七八块,我老姐胳膊烧伤,到现在连一分钱都没见着呢!”
络腮胡也骂道:“放你妈个屁!我媳妇儿死到现在,就拿到五块钱,你们他妈的应付要饭的呐?”
几番言语下来,换成管家储良生懵了。
“你们少在这污蔑少姑奶奶,不可能,钱,咱们都算过了,不信我这就给你们取账本去!”
“用不着!我不认字儿!”络腮胡咄咄逼人道,“老子现在就认钱!”
“少姑奶奶,这……”
白雨晴闻言,想也不用想,当下便立马反应过来。
一阵急火攻心,气得她嘴唇发白,微微颤抖。
“储管家,帮我去把老郑找回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储良生也回过味来,连忙冲工人们抱拳施礼:“各位兄弟,这里面可能有点岔子,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