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23节

  “说啥呢?什么大豁牙子?”

  江小道此时早已断定,便忍不住问:“长风镖局的事儿都结了,为啥还瞒着我?”

  关伟略显尴尬,瞥了一眼屋内,试探性地反问:“是老七告诉你的?”

  “我又不是没脑子,自己能猜出来!”

  关伟直嘬牙子,掂量了一会儿,最后叹声道:“其实也不是故意瞒你,是你爹怕伱多想,打算亲自告诉你的。”

  “告诉我又能咋的?”江小道略有埋怨,“至少,我还能有点心理准备。”

  “看来你还是没懂!就是不想让你有准备,都说了,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演的越像,活儿才能干得干净!”

  “可我早就怀疑你才是那个大豁牙子了!”

  “嗬!越说越扯!”关伟撇撇嘴,一脸不屑,“给你个喇叭,你还真敢吹啊!”

  “你还不信!”江小道立马耿起脖子,“我第一次见到七叔的时候,他冲我甩过暗器,还问我知不知道那个大红脸是谁放倒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怀疑那个大豁牙子是你们假扮的,只不过,我当时不知道谁是胡镖头。”

  仔细想来,这并非神乎其神的易容术,而是胡彪的面相太有特点,堪称过目不忘。

  当时又是深夜,粘上胡子,画点麻子,牙缝上贴条黑,想扮成他的模样,并不难。

  关伟先前并不知道,宫保南和江小道有过这番对话,如今一听,当场炸毛。

  “等下,原来是老七帮你把那大红脸放倒的?这畜生,好吃懒做就算了,竟然还擅自做主,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早晚坏事!”

  说到一半,关伟又觉得有些不对,便问:“那你怎么不怀疑他才是‘胡彪’?”

  江小道说:“我一开始是怀疑他,但你的声音更像。”

  “光凭声音?”

  江小道摇摇头:“也不全是,六叔,我长这么大,管我叫啥的都有,但只有你和那晚的大豁牙子叫我‘小老弟’。”

  关伟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没想到,这小子的心思如此细腻。

  “还有吗?”

  “有啊!”江小道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问你春点的事吗?我问你的那几个词儿,都是那晚你跟我说的。”

  关伟恍然想起了这件事。

  当时,他还曾打趣,说江小道不是跟他学春点,而是考他的春点。

  “不过,说到底,你还是靠猜的。”

  “我又没说我有证据!”江小道接着说,“还有,我爹一开始不让我回家,可冯老太太那晚以后,又说可以回家,结果我一回家,就发现那颗人头不见了。”

  “嗯,继续说。”

  “大年三十那天,你来给我和老崔送饺子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个包,但只给了我们一个。”

  “等下!”关伟不禁打断道,“你小子不会那时候就知道我拎的是人头吧?”

  “那倒没有,我当时只觉得你太抠了。在长风镖局看到那颗人头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想过,后来才慢慢反应过味。”

  “所以你就认定那晚的胡彪,是我扮的?”

  江小道摇摇头:“没有,这些都是我瞎猜的。”

  “那你在这说的跟真事似的……”关伟突然明白过来,“你小子跟我玩儿诈簧?”

  江小道略显得意:“老崔跟我说过,点金算命的,碰上叫不准的事儿,就拿话诈一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睛则有,转睛则无。”

  “大意了!”关伟一拍脑门儿,“你小子还真是天生混江湖的料,怪不得大哥稀罕你。”

  “真稀罕我的话,还能让我干这事儿?我差点儿就让毛子抓走了!”

  “抓走了,你爹也会想办法,拿钱把你赎出来,不然为啥让我去偷何力山的老本?”

  如今回想,关伟仍然心有余悸。

  那可是镖局!

  要不是江城海下令,让关伟把何力山的老本偷出来,以防江小道万一折进去,手里能有钱周旋;否则,关伟尽可以把人头藏在其他地方,反正按照毛子打砸抢掠的作风,最后肯定能搜出来。

  可是,江小道并不领情,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要选他入局。

  关伟听了,不由得苦笑一声:“小道,你并不特殊,你这角儿,换成别人也行。”

  江小道糊涂了,“那我爹到底是不是真把我当儿子啊?”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爹要认你当儿子的时候,其他人才会反对!因为关心则乱,容易出岔子,最好是让你两眼一抹黑,稀里糊涂地给我们当刀子。这样,活儿才干得干净!”

  “那你们一开始……”

  “我们最初是想让王有财报官,再嫁祸给长风镖局,官府一查,人头一出,必定会有人给毛子通风报信。那晚,咱俩见面儿之前,我其实就已经偷到手了,只是在等时机,找个人,故意让他看见是‘胡彪’在偷东西。”

  江小道闻言,琢磨片刻,忽然打了个寒颤。

  “那要是当时我被大红脸抓住了,不就完了?”

  “就是想让你被抓住!”关伟毫不避讳地说,“这样一来,官府查案,你当场指认‘胡彪’,然后把人头藏在长风镖局,再给毛子吹点风,这趟活儿早就干完了!”

  “你们的活儿干完了,那我呢?”

  “你当时又不是大哥的儿子,谁在乎?”关伟解释说,“后来之所以把人头放你那,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去找毛子告状领赏,结果你压根不理这茬!”

  话到此处,江小道不禁歪歪脑袋,透过门缝,看了看躺在炕上睡觉的宫保南。

  他对这位七叔的印象并不好,俩人第一次见面,宫保南就连抽了他几个大嘴巴。

  可如今看来,如果宫保南那晚没放倒二强,江小道恐怕早就被官府抓起来了。

  “那如果我一直不报官的话,你们打算咋整?”

  “还能咋整?”关伟耸耸肩,“再找别人呗。唉,借刀杀人就是麻烦,但这也没办法,长风镖局在辽阳几十年,有人脉,又有本事,不借毛子的手,还真不一定能清干净。”

  “这些都是我爹的主意?”

  关伟叹息一声:“大哥要是有这心计,还用得着给周云甫跑马吗?这是你三叔出的主意,就是留胡子那个,他老三!”

  江小道点点头。

  三叔孙成墨,秀才出身。

  江小道本以为得知真相后,心里能敞亮点,可如今心里只有两个字——后怕!

  关伟见江小道沉默不语,猛然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太过,怕伤了他的心,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小道,江湖绿林上有句话:不打不相识!别怪你爹和这帮叔叔心狠手黑,当初你是外人,现在你是家人,不一样的!咱们要是天天发善心,还怎么站得住?

  江小道一声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他仿佛突然开悟一般,拿手抹了一把脸,仰起头,讨好地笑了笑。

  “六叔,你能耐真大,镖局都能偷!教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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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想

  翌日清晨,江小道收拾妥当,走出房间时,江城海正站在门口,手里拿一块鹿皮,擦拭着那把匣子枪。

  他擦得格外认真,仿佛将有一场恶战要打。

  营地里的其他几个人,或是劈柴烧水,或是扫雪除尘,各忙各的。

  听见推门声,江城海把匣子枪放进袖管里,笼起手,笑呵呵地说:“儿子,陪爹上山走走。”

  “上山?”

  江小道看看山上的积雪,转回屋内,把宫保南的袄借来,裹在身上,这才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离开营寨,并未走远,只是就近往旁边的小山坡里走。

  关外素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之说,借此形容这片沃土上的丰饶物产。

  果然,一进山,没走多远,就听见山林里有野山鸡的鸣叫,可光能听见响儿,抬头一寻摸,却连个影儿都看不见。

  “听你六叔说,长风镖局的事儿,你都门清了?”

  江城海并未刻意停留,仍然吭哧吭哧地朝前走。

  江小道跟在后头,昨晚的雪虽然不大,但他多少还是有些吃力。

  “噢,知道了,我也是半蒙半猜的。”

  “有啥想法没?”

  江小道抹了一把鼻涕,“没啥想法,翻篇了。”

  江城海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小道,你挺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咋样才算够聪明?”江小道问,“像三叔那样?”

  “那倒不一定,知道了是聪明;知道了但是不说,才是更聪明。”

  “知道了还不说,那不得憋死?”

  “憋死也比被人害死强啊!”江城海语重心长地说,“儿子,有时候,装糊涂可比装明白难!尤其是伱真想干一件事的时候,跟死人都别说。”

  “我懂,守拙藏巧,大智若愚嘛!”

  “你知道个屁!”江城海打趣道,“道理谁都能白话两句,可实际上呢?能吃一堑长一智的人,都算绝顶聪明。大多数人都是记吃不记打。小道,你是哪种人?”

  江小道立马应声道:“我记打不记吃!”

  “谁打过你?”

  “我七叔,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抽了我俩大嘴巴,我记着呢,早晚还回来!”

  如此薄情寡义的说辞,江城海听了,不但没有指责,反而还有几分期待。

  “儿子,扇你七叔的时候,记着叫我去卖呆儿,那小子太懒,确实欠收拾!”

  “行!”江小道当即应允。

  爷俩儿笑着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此行看起来似乎并无目的,只是单纯为了谈心。

  江小道便借机问道:“爹,你跟长风镖局到底有啥仇啊?”

  “没啥仇。”江城海坦然道,“你昨晚不是也听见了么,我这趟来,只是为了替别人平事儿。”

  “爹,这我就得说道说道你了。”

  “啥?”

  江城海一愣神,踩到一处深坑,差点儿没闪到腰,“你说道说道我?哈哈,有意思,说来我听听,说对了有赏!”

  江小道也真是不要脸的主,听了这话,顺杆儿就敢往上爬,立马端起架子,故作老气横秋。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反正我觉得王叔说得没错,你干的活儿,是把路给走窄了。”

  江城海不吱声,自顾自地走着。

  江小道连忙快步跟过去,“咋了,我说得不对?”

  “老崔教你的这套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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