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炮呵斥道:“杀她干啥!的,屋里这么多货,还不够你拿的?”
“杀她咋了?她岁数小,回头能卖个好价钱呢!”
“看来你是真被我敲傻了!”老烟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说,活人值钱,还是死人值钱?”
铁疙瘩揉揉脑袋,“这可不一定,得分情况!有那大户人家,要配阴婚,死人没准比活人还贵呢!”
“那我问你,配阴婚的多,还是买媳妇儿,买丫头的多?”老烟炮气不过,转身一指炕上的另一具女尸,“这边还有一个,也就十六七,外头车上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够卖的了!”
“那你说咋整?”
老烟炮想了想,转头看向炕上的女孩儿,问:“丫头,你叫啥?”
“何春。”
“姓何?那你是这家镖局的?”
“我爹是何力山!我爷是何新培!”
老烟炮微微一怔,何家父子的大名,如雷贯耳,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不过是一群死狗罢了。
“知道是谁杀了你一家不?”
何春畏惧地点了点头,“是毛子。”
“知道为啥吗?”
何春不知道,她年岁太小,又是女孩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力山从来不跟她说镖局上生意的事儿。
老烟炮有点失望,他对何家遭难的事,也挺好奇。
铁疙瘩在一旁早就听烦了,“老舅,你干啥呢?咱们是来做生意,还是拉家常来了?”
“闭嘴!”老烟炮呵斥一声,随后又冲何春咧咧嘴,“丫头,你是何家的人,要是让毛子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一定会过来斩草除根!”
“真……真的吗?”
“不信?”老烟炮冷哼一声,“不信你就出去敲敲街坊的门,看看他们会不会把你送到毛子的大营去!”
何春害怕了,拼命摇头。
老烟炮继续说:“所以,丫头,你叫什么?”
“何……何春?”
老烟炮甩手一巴掌,骂道:“你他妈的吓傻了吧?你不姓何,你没名字,懂没懂?”
何春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嘴里干巴巴地重复道:“我不姓何……我没名字……”
“老舅,你跟她说这事儿干啥?”
铁疙瘩弄不明白,为什么要跟这黄毛丫头说这些事。
老烟炮没有说明缘由,之所以这样吩咐,是因为怕惹上麻烦。
现如今,整个辽阳城的百姓,都知道何家惹了毛子,如果何春的家世暴露,谁还愿意出钱买她?
看到何春恐惧的神情,老烟炮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你们何家估计是惹了什么仇家,把你爹杀毛子的事儿给捅咕出去了!这些人和毛子,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来杀你!”
何春微微皱眉,喃喃道:“仇家……”
“丫头,记住了!从今往后,你不姓何,也不知道什么长风镖局,你是从柳二堡来的孤儿!”
何春流着眼泪,照旧重复道:“我不姓何,不知道长风镖局,我是从柳二堡来的孤儿……”
“好!齐活!”
老烟炮拍了拍大腿,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麻绳,递给铁疙瘩,“先把她绑起来,还有不少活儿要干呢!”
铁疙瘩粗手粗脚地把何春困住,扭头问:“老舅,咱们把她带回去?”
老烟炮摆摆手,“不用带回去,这城里有现成的买家!”
第39章 春风吹又生
老烟炮和铁疙瘩将何春绑好以后,便开始搬运宅内的尸体。
何春看见自己爹娘、姐姐、爷爷,还有镖局里的一众姨娘、嫂子的死状,不禁悲从中来,跪地大哭。
“你们……你们要把我爹娘带到哪儿去?”
铁疙瘩听得不厌其烦,抬手便抽了何春一嘴巴,“小骚货,再敢多嘴,我他妈废了你!”
何春吓得连忙弓起身子,哀求道:“伱们放了我吧,你们可以去找我大爷胡彪,他可以给你们钱,放了我吧。”
老烟炮咒骂一声,“丫头,别做梦了,你们完犊子了!他们都被毛子抓走了,懂不?你要是再敢提一句有关长风镖局的事儿,我就让那小子把你宰了!听懂没!”
何春不敢再有多言,只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把宅子里的尸体抬到驴板车上。
事毕,老烟炮跳上驴车,挥鞭赶路。
“老舅,咱们先奔哪儿去?”铁疙瘩问。
老烟炮拿嘴一撇车上的何春,说:“先把这丫头卖了!”
“这深更半夜的,上哪儿找买主去?”
“用不着你操心,跟着走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老烟炮装上一袋烟,头也不回地问何春,“丫头,上过学没?”
何春不明所以,一脸迷茫地摇摇头,“没上过,但我爷教过我念书。”
“哦,会写字儿、念诗不?”
“会一点儿。”
“整一首我听听。”
何春此刻脑袋发空,想了好一会儿,才背了一句最简单的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老烟炮听完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的铁疙瘩不禁皱起眉头,问:“老舅,我咋不知道你还懂诗呢?”
“真他妈死脑子!”老烟头骂道,“会背诗写字儿,才能卖出好价钱啊!”
何春蜷缩在板车上,一听他们要把自己卖了,心里恐惧,想逃,身上的麻绳却捆得死死的。
老烟炮和铁疙瘩都是粗人,自然没懂这首诗的含义,甚至就连何春自己,也只是下意识的随便背了一首。
却不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恰似她的家门遭遇。
何家,或许还没完。
……
驴板车一路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处街角。
老烟炮跳下车,在路边抓了一把雪,朝何春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擦去额角上的血迹。
“疙瘩,在这看着点货,我去去就来!”
铁疙瘩愣了一下,问:“咋不坐车过去?”
“缺心眼的玩意儿,拉这一车何家的死人,还有谁敢买这丫头?老实待着!”
说完,老烟炮便把何春从车上拽下来,替她松了绑,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像铁钳一样卡在何春的脖颈上。
“丫头,你要是还想活下去,就老老实实地按我说的做,别跟我整事儿!”
何春木讷地点了点头。
随后,老烟炮掐着她的脖颈,沿着街巷,一路朝前走去。
来到一处小院门前,老烟炮拍了拍门。
夜深人静,无人应答。
连拍了好一会儿功夫,院子里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吱呀”——大门微开,门缝里露出一张面容可憎的人脸。
老烟炮怔了一下,忙问:“钩子,你脸咋了?”
钩子那一张脸,几近毁容,尤其是左脸颊,上面密密麻麻,似乎有无数道伤口。这些伤口愈合后,把脸上的肉全部揪起来,加上牙齿全无,整张脸便皱巴巴地拧成一团,乍一看,活像一个刚出笼的卷。
钩子极不耐烦地打量了一眼老烟炮,冷冷地说:“我们掌柜的不开客栈了,你走吧!”
因为没牙,他的声音有些含混。
自从江小道大闹此地,冯老太太就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海老鸮”伺机报复,因此再不敢轻易接待外人,没过多久,干脆停了客栈的营生。
老烟炮不知其中缘由,只说:“我不住店,我是来跟你掌柜的做生意的。”
钩子一听,立马皱起眉头,“我们不做死人生意!”
说完就要关门。
饶是他生性凶残,但对老烟炮的行当,心里也有几分膈应。
老烟炮见状,连忙伸出脚,别住门板,右手把何春往前推了推。
“哎,钩子,不是死人!我这有个丫头,想问你们掌柜的收不收。”
钩子低头看看何春,不禁有些意外,刚要回头去喊掌柜的,却听后屋的房门一响,冯老太太擎着一盏灯,疑神疑鬼地探出脑袋。
“钩子,谁……谁呀?”
老烟炮听见动静,连忙轻声应了一句,“冯掌柜,是我,老烟炮!”
闻言,冯老太太稍显宽心,松了一个口气,走到门前问:“找我有事儿?”
“我这有个丫头,你看看咋样。”
这冯老太太是干媒婆起家的,打眼一瞅何春,便知这是被人糟蹋过的丫头,十三四岁,也不小了。
“哟!老烟炮子,你也干渣子行了?”
老烟炮连连摆手,赔笑道:“冯掌柜,你笑话我!我哪敢跟你抢生意啊,这丫头是我顺道捡来的,这不,赶紧就给你送来了么!”
冯老太太瞥了一眼何春,见她额角处有一块血痂,便有些嫌弃地说:“啧啧,盘儿都破了,买来也只能要饭,干不了别的!你要多少?”
“这个数!”老烟炮嘿嘿笑着,比划了一个手势。
冯老太太立马瞪起眼睛,骂道:“多少?老烟炮子,你拿我当大老赶呐?拿这种货色蒙我钱?”
“冯掌柜,你只知其外,不知其里啊!这丫头,盘儿亮不亮,先放在一边,她可念过书,识文断字。”
“真的?”冯老太太不信。
老烟炮便让何春连背了几首诗词。
背完以后,冯老太太更觉得奇怪了,能有闲钱读书的人家,怎么会卖女儿?
“丫头,你叫啥?谁家的人?”
何春急忙按照老烟炮教她的说辞,回道:“我小名叫春儿,父母双亡,从柳二堡来。”
冯掌柜想了想,会读书写字的丫头,若是能卖到高档的窑子,倒是能值不少钱。
于是,财迷心窍下,便跟着老烟炮讨价还价起来,磨叽了半天,生意总算是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