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伟见状,也只是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老七,辛苦了啊”,随后就跟着江小道一同赶往城西铁路工棚。
二人走后,宫保南杵在门口,看着屋里的几个妇孺,又是挠头,又是嘬牙子,自己也是万分纠结。
冯老太太见他迟迟不肯动手,以为事情有缓,便哆哆嗦嗦地站起身。
“这位兄弟……你,你能不能帮我给‘海老鸮’带个话……”
不开口倒好,这一开口絮叨,宫保南只觉得心更烦,意更乱,当即猛一抬手扫过去,就听“唰”的一声,也不知他袖口里藏了什么锋刃,那冯老太太只觉得脖子一凉,本能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把热腾腾、黏糊糊的液体,低头一看,当然是血!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只有“咕噜咕噜”的声音,每每要开口时,脖子上裸露出来的气管,便有鲜血倒灌。整个人跪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溺毙在自己的鲜血之中。
小孩子们立刻失声痛哭,纷纷哀嚎着:“妈!妈!”
“别他妈叫了!”宫保南上前狠踹了几脚,厉声喝止。
一群小孩儿只好畏缩起来,吊着眼梢,冲宫保南乞怜。
“叔叔,别打我,我错了!别打我!”
“妈了个巴子的!”宫保南咒骂了一声,心乱如麻。
几次想要上前了结了这帮孩子的性命,可又几次狠不下心,退缩了。
纠结了半天,宫保南一声长叹,随手伸进里怀摸索,也不知在掏咕着什么。
小孩儿们以为他要抄家伙,连忙哭道:“叔叔,别打我!别打我!”
“别叫!”宫保南伸出手,掌心里面不是别的,而是几块龙洋,“这些钱,你们拿着,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刚想要故作潇洒地扔出去,他又忽然觉得有点心疼,想了想,又拿回几块银元,换成铜板大子儿,掂量了两下,说:“这些差不多就够了吧。”
地上的小孩儿冲他眨了眨眼睛,递出去的钱还往回塞,没见过这种人。
“瞅啥?小屁孩儿别老想着钱,要节约!大手大脚的,容易学坏,知道不?”
宫保南白了他们一眼,将铜板大子儿撇在地上,随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冯掌柜的宅院。
小孩儿们愣了一会儿,随即又想起死去的“妈”,便又哭哭啼啼地爬过去,又摇又喊。
盏茶的功夫。
几个孩子哭得有些累了,肚子跟着“咕噜噜”一阵叫唤,这才忽然想起,今天的晚饭还没吃。
于是便前扑后拥地拖着残缺的身体,朝门外爬去。
许是他们受到了太多的折磨,明明钩子和冯老太太已经死了,可爬到门槛的时候,愣是没人敢第一个爬出去。
如此纠结了一会儿,忽然间,院子里微微响起一阵衣衫摆动的猎猎声响。
紧接着脚步渐近,几个孩子一抬头,却见一个陌生而又模糊的身影堵在门口。
小孩儿们吓得不敢作声,身上的汗毛霎时间全竖了起来,只觉得眼前那人的身影越来越大,仿佛要把整个房间填满一般,直至将他们尽数吞没。
夜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淌,声音很轻,却流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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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铁路
“咯哒咯哒……”
“嘎吱嘎吱……”
倔驴板儿车七歪八扭,吭哧吭哧地穿过街巷,直奔城西铁路工棚。
关伟龇着牙,摇头晃脑地说:“小道,不行的话,还是我来赶车吧。”
江小道挥着鞭子,执拗地说:“不用,我会赶!”
关伟凌空颠了一个屁墩,苦着脸,又说:“大侄儿,你六叔我虽然岁数不大,但你要再这么颠下去,我咋说也得散架子了。是吧,丫头?”
小姑娘坐在板儿车后面,颠得更厉害,根本不敢说话,怕咬着舌头。
“哎呀,六叔,你放心吧,我行!”江小道一脸不耐烦地说,“颠两下也不能赖我,是这瞎驴不中用,欠打的玩意儿!”
说着,他便挥起鞭子,猛地抽在驴屁股上。
那倔驴难得碰上个比它更倔的,当即就跟江小道拧上了,身上一吃痛,立马撒开欢来狂跑,颠得车上三人面目全非。
如此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等到了白塔以西的时候,三人算是历经了一场大劫。
江小道挪蹭了两下,跳下车,抻起脖子往前张望,却见不远处列着一排黑漆漆的工棚,不时有三两个明黄色的光点,沿着铁路来回游荡。
江小道知道那是铁路上值夜的更夫。
自打毛子的铁路开始施工那天起,就有不少义士大搞破坏,有“大师兄”,有“忠义军”,这两年也有号称“包打洋人”的杜家胡子。
各路人马,虽然规模不大,但却如同蚊蝇一般,打不尽、轰不走,很让毛子头疼。因此,铁路的重要节点,常设有卫队保险,并雇佣工人巡夜。
“六叔,伱在这看着驴车,我过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小道,你一个人能行吗?”关伟有些不放心,“别碰见毛子了。”
江小道撇撇嘴:“六叔,瞅你这话说的,真碰见毛子,你多啥呀?”
关伟被噎得够呛,连忙轰他:“行行行,谁管你死不死的,赶紧去吧,等一会儿老七过来了,我再去找你。”
“嗯!”
江小道答应一声,随后把冯老太太匣子里的金银首饰统统倒进怀里,拍了拍,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开步子朝前走过去。
虽然明知自己不是来搞破坏的,但瓜田李下的,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循着其中一个光亮,往前走出一袋烟的功夫,江小道跨过一道枯草灌木,脚下的“沙沙”声,立刻引起了更夫的注意。
“谁?”
听得出,对方的声音也有点发虚,要是真碰见个抗俄的土匪,更夫的小命,八成也得交代在这。
“大爷,别喊,自己人!”江小道轻声唤道。
不远处的更夫举起油灯,瞪大了眼睛,朝前使劲儿看,模模糊糊的,见来人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他才略微放心。
“谁家的小子,大半夜的,跑这来干啥?”
更夫看上去四五十岁,长得枯瘦,焦色的脸上横着几道皱纹。
“大爷,能不能帮个忙,我来找个朋友。”
更夫并不放心,举着油灯,又往江小道的身后瞅了瞅。
江小道嘿嘿一笑:“别瞅了,大爷,我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更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疑神疑鬼地问:“大半夜的,你找谁啊?”
“你这有没有一个人,姓张,叫宗昌,也可能叫众昌,就是会说毛子话的那个,挺高,口音不是本地人。”
“啊!”更夫立刻会意,“你说张大个子啊!你找他干啥?”
“没啥大事儿,就是找他打听一个人。”
“这时辰,人家都睡了,你明天再来吧!”
江小道挺上道,也不多费什么口舌,随手从怀里摸出一枚龙洋,塞进更夫的手里。
“嘿嘿,大爷,你帮个忙,明儿一早,我得出趟远门,就不一定能见着了。”
更夫掂了掂手上的银元,美了。
“看你大老远过来也挺费劲的,我去帮你问一声。对了,你叫啥呀?”
“江小道。”
“行,那你在这等着吧,别乱跑啊!”
“不能!不能!”江小道嬉皮笑脸地答应道。
更夫转过身,就朝工棚那边走。
目送老更夫离开,江小道便蹲在铁路旁边等着,闲着没事儿,就捡起路边的碎石子儿,一个一个码在铁轨上。
等石子儿码到两尺长的时候,工棚那边传来一阵动静。
江小道赶忙站起身,却见张宗昌一边提着裤腰,一边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他娘的,哪个王八蛋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吵俺!”
“张大哥!”
张宗昌听见动静,抬眼一看,不免有些意外,于是赶忙连跳了两步,来到近前。
“哎呀,兄弟,是你啊!你咋又回来了?不是告诉你上外地躲躲么!”
江小道应声笑了笑,说:“我听说这边没什么风声了,就想着回来看看你。”
张宗昌哈哈一笑,拍了拍小道的肩膀,喜道:“多谢兄弟还惦记着俺!来得正好,昨天俺新作了一首诗,正愁没人共赏,先跟兄弟交流交流。”
能看出来,这厮是真爱好诗文。
可江小道哪有那闲心呀,只好说:“张大哥,诗的事儿,咱们待会儿再聊,我找你有点事儿!”
“嗐!兄弟,你我之间,以诗文会友,等俺吟完了这首诗,你再说你的事儿,放心,只要俺能办到,绝不推辞!”
那能咋整?听呗!
“张大哥,请!”
张宗昌清了清嗓子,十分正式地对月吟诵道:
“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
“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
诗毕,张宗昌哈哈大笑,问:“兄弟,猜得出俺吟的是啥不?”
江小道一脑门子的汗没处甩,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地猜道:“呃……莫非是雪?”
“哈哈哈哈哈!”张宗昌一把搂过江小道,“俺就说,咱俩是‘海内存知己’!知我者,江兄弟也!”
“张大哥,你太捧我了,我顶多是个顺风放屁的,瞎鸡巴吹!”江小道应和着傻笑两声,“那个,现在可以说说我的事儿了不?”
“说!”张宗昌一拍胸脯,“士为知己者死!有啥事,你尽管说!”
“张大哥,老崔,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不就是俺队上那个倒脏土的么!”
“不是不是。”江小道连忙摆手,“我是说跟我一块儿的那个老崔,正月初五,在长风镖局门口,被毛子抓走那个!”
张宗昌愣了一会儿,微微点头,说:“啊对对对,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江小道二话不说,立马把怀里的金银首饰全都倒出来。
“张大哥,我这有点小钱,你能不能在毛子那边想想办法,帮我把他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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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雪》这首诗时间对不上,一乐的玩意儿,莫较真。)
第51章 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