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策闻言,也是大失所望。
“舅!这事儿除了我,还能有谁?总不能让‘串儿红’去吧?娘们儿家家的,做做生意还行,这活儿她整不明白!”
周云甫暗自点头,却不是因为信不过“串儿红”,而是“会芳里”的生意,已经够让她忙了。
“这事儿,得安排一个对江城海忠心不二的人来做,而且嘴够硬,能耐够用。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消息不会漏到陈万堂那边。”
韩策思忖了片刻,提出一个人选。
“李老二?”
周云甫并未吭声回应。
“那还能有谁?”
周云甫微微欠了下身子,拿着炉钩子,归拢了一下炉子里的炭火。
“江城海不是还有个儿子么!”
“江小道?”
韩策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即争辩道:“他可不行!那小子才多大?十九?二十?愣头青一个,根本靠不住!”
可周云甫对江小道的印象挺深,也挺看好,尤其是那股横劲儿。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手上的人命就已经不少了!而且,我听说,那小子这几年以来,被江城海他们轮流夹磨,也该出来卖命了。”
“舅,你要不再考虑考虑?”韩策仍然不放心。
周云甫不耐烦地瞥了外甥一眼,反问:“江城海那边,你还能找到比那小子更忠心的人吗?”
韩策无言以对。
江小道能混到今天,全靠这个义父,没人比他更忠心。
江城海和白家是死敌,如今白宝臣风头正盛,誓要报仇雪恨,而江城海想要保命,就不得不继续依附于周云甫。
换言之,江小道只有拼尽全力保住周云甫,才能确保老爹的安全。
“那……咱们给那小子派多少人手?”
“一个也不派!”
周云甫也并非毫无顾虑,真正能打的人手,就那么多,突然分出去一批,一来他不放心,二来陈万堂必定有所察觉。
韩策听出了舅舅的意思,神情难以置信。
“总、总不能让那小子自己开个堂口吧?”
“让他开个暗堂,家伙、挑费,我来出。”
“舅,这权力太大了吧?”韩策有些犹疑,“江城海跟许如清本来走得就近,那小子再一开堂口……万一有什么隐患……”
周云甫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那小子没蔓儿,就算让他开堂,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又为啥让他开堂?”韩策不解。
“外甥,像他这种有点能耐的小年轻,求啥?钱?权?都不是,小年轻最求的是被认可,被重用啊!”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一点,韩策倒是很能感同身受。
“那万一他以后势力做大……”
“想把势力做大,就得先给咱们卖命。”周云甫呵呵笑道,“‘海老鸮’老了,也该找个人给他接班了。”
江湖厮杀,哪有回头是岸?
要是混不成瓢把子,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
江城海如此,江小道岂能免俗?
话已至此,尽管有点犹豫,韩策还是听从了周云甫的判断。
毕竟,舅舅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孰是孰非,这一线变数,不在他们,而在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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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不安
小西关大街,卧云楼。
大堂内,腐臭的气味儿四处弥漫。
江小道穿过层层烟幕,顺着楼梯来到二楼雅间。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摸了摸掌心里的那块疤。
当年那块炭火落在手上时,到底有多疼,江小道早就不记得了,但那张让他忍痛遭罪的脸,却始终没有忘掉。
几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见周云甫。
以江小道如今的身手而言,一点儿不吹,无论韩策在不在,哪怕只是徒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那个老登!
可为了老爹,他又不能那么做——烦!
迟疑了片刻,江小道原本冷硬的面容,渐渐松弛了下来,最后干脆一抹脸,换上满面笑容,即便身在门外,那副阿谀奉承的神情也近乎谄媚,令人作呕。
“爷爷!小道来看您啦!”
房门应声而开,韩策板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了一眼小道。
“韩叔,你也在啊,最近挺好的?”江小道点头哈腰地问候。
“嗯!”韩策微微侧身,“没带尾巴吧?”
江小道嘿嘿一笑:“没有,家里四叔和七叔都出去了,我来的时候,特意绕了好几条街,没人瞅见。”
“进来吧。”韩策随手关上房门。
一进屋,江小道就像苍蝇瞅见了屎,哼哼唧唧地直奔周云甫走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二话不说,上来就先“咣咣”地磕仨响头。
“爷,小道来得晚点,让您久等了。这不,刚才绕到过来的时候,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知道您啥也不缺,可我也没啥来钱的道儿,只能买点这些小零嘴,您卖孙子个面儿,高低先收着,就算是成全小道这份孝心吧。”
话是他自己说的,可东西却是胡小妍让他买的。
这种奉承话,周云甫以前一天能听八百段,早就腻了,只是懒洋洋地摆摆手,让韩策接了那盒点心。
“小子,你多大了?”
江小道并不抬头,仍然跪着:“爷,我今年毛岁十九,眼瞅着二十了。”
“这么快啊!”周云甫由衷感慨,“当年,你头一回来我这的时候,还没这么高呢!”
“那年才刚十四岁,有一顿没一顿的,没长开。”江小道嘿嘿应和道,“这几年跟着我爹,吃的好点儿,这才窜起来。”
“脑袋抬起来,让我瞅瞅。”
“哎!”江小道应声抬起头。
周云甫仔细端详了好一阵,不禁招呼韩策过来,说:“这小子可比以前瞅着顺眼多了啊!”
“嗯!”韩策也跟着点点头,“以前根本没法看,现在起码没那么磕碜了。”
江小道心里骂娘,脸上却仍然笑嘻嘻地任由他们调侃。
周云甫躺在藤椅上,忽然又问:“娶媳妇没?”
江小道心里一凛,他不确定周云甫是否知道自己的婚事。
按理说,老爷子应该知道胡小妍这个人,毕竟她经常出入老爹家里,但到底知道多少细节,就不好说了。
周云甫总不至于特意安排一个眼线,盯着江小道五年吧?
这可能是一次试探。
江小道不敢隐瞒,但又不想说得太多,以免让胡小妍成为周云甫掌控他的工具。
“爷,我天天跟那几个老光棍待一块儿,除了我大姑,就没咋跟娘们儿说过话。”
江小道一边说,一边偷瞄周云甫的反应,见老爷子忽然眯起了眼睛,便立刻话锋一转。
“不过,最近倒是也说和了一个,可是人家姑娘说我没生计,看那意思,还不想嫁呢。”
周云甫跟老公鸡打鸣儿似的,嘎嘎笑了两声,点点头说:“也是,爷们儿还是得当家立业才行啊!既然没有来钱的道,咋没来找我?”
江小道赔笑着说:“主要是怕手潮,拿不住事儿,给您丢脸。”
“伱想做啥生意?”
“爷,做生意我可不行,账都不会算,真让我干,那不得赔死!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多求,能像我爹他们那样,出来卖卖力气就行。”
既然说到这了,周云甫也很干脆地问:“你爹手底下出了内鬼,你知道不?”
“知道!”没必要隐瞒,江小道如实回答,“前两天,我爹偷摸跟我说过这事儿。”
周云甫身子前倾,盯着江小道,又问:“你觉得会是谁?”
“我瞅谁都像!”
“挺好。”周云甫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查内鬼,就得有这种劲头。小子,这事儿要是交给你,能办成不?”
“这……不敢把话说满。不过,爷,要是能跟在您身边,有您帮着提点提点我,这事儿我一准儿办了!总之,您说话,我照做!”
周云甫点点头,酝酿了一下,终于开口切入正题。
“好,小子,打今儿起,你可以自己开个堂口招人,需要家伙和挑费的时候,只管来找韩策,他会帮你解决。”
闻言,江小道浑身一怔,不觉瞪大了眼睛看向周云甫,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来之前,因为有老爹的提醒,江小道预感到自己会被重用,但却从未想过自己能直接跟“四梁”并驾齐驱——这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跟老爹论哥们儿了?
周云甫的确是玩弄人心的老手。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江小道确确实实有一种为周云甫赴汤蹈火的冲动。
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正当打手的年纪,却能被江湖龙头委以重任,另开堂口。这种知遇之恩,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非临事一死而不能报答!
怎奈他江小道恩寡情淡,仇盛恨浓,天生的记打不记吃。
要怪,就怪在了当年那块炭——让周云甫错估了这小子的心。
所幸,也幸在了当年那块炭——让江小道记住了老爷子的仇。
正在愣神的功夫,却听周云甫又嘱咐了一声。
“不过,小子,我让你开的,是暗堂。”
“暗堂口?”江小道反问,“不能用您的名号?”
周云甫点了点头:“你还年轻,独当一面肯定还差点火候儿,所以更适合干点出其不备的活儿。你是暗招,得先把自己藏好喽,茑悄地办事儿,没声儿,没影儿。”
“像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