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98节

  “有这么巧?”

  火将连忙磕头如捣蒜,说:“老爷子,真事儿呀,都这时候了,我肯定不敢骗您!”

  “你们夜袭江城海,明知道有内应在里面,没做什么安排?”周云甫问。

  “这……老爷子,陈万堂跟我们说,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他会提前告诉内应,但内应想要求活,只能靠他自己,求到了,他就会让白家人放他一条生路;没求到,也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闻言,周云甫沉吟一声。

  这的确是陈万堂的行事风格。

  内应这种东西,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整个堂口人尽皆知,江城海又怎么会直到现在都没查出内鬼?

  有时候,为了确保任务能顺利执行,内应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从来都是如此。

  不过,经此一劫,那内应肯定要漏出一些马脚——江城海必定有所察觉!

  如今,那内应大概还不知道陈万堂已经死了,等他知道以后,没人替他保举进白家,那多半就只剩下逃跑这一条路了。

  周云甫再要深思,可头痛让他只想休息,最后便无奈地摆了摆手,说:“你们几个,这次夜袭江城海,仇,肯定是结下了,该咋办,自己心里有数吗?”

  “有数有数!”众人连忙磕头,“老爷子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只管老老实实在柜上干活儿,给您挣钱!”

  “好好干,行了,让我静一会儿!”

  待众人退下以后,周云甫又把韩策叫了过来,低声嘱咐道:“从今以后,你管‘和胜坊’的场子,看住这几个人,然后你亲自去见江城海,告诉他,这几条人命,算我欠他的,等赌坊的生意缓过来,就随他处置。”

  韩策面露难色:“舅,这……江城海他们能服吗?”

  “唉!一团乱麻!”周云甫哀叹一声,“实在不行,咱们就只能靠现有的手下和关系,以求自保了!”

  这一次,他真觉得自己大势已去了,他所苦等的变局,始终没有到来。

  一年多以来,他在跟白家的较量中,其实都已经找到了最优解。

  白宝臣派来的刺客,被他安排反杀,并一把火烧了火柴厂;白宝臣想借死尸扩大事态,请鬼子帮忙,他动用巡防营的关系,化解了危机;白宝臣拉拢陈万堂,他及时放下身段,跟苏家的黄毛小子合作,化险为夷,保住了江城海。

  可以说,周云甫每一次都挫败了白家的计谋,然而,他又切实地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今年的年关,恐怕是过不去了——除非,还有变数。

  “咳咳咳!”

  老爷子急火攻心,捂嘴猛咳了几声,再张手,却是一片鲜血。

第135章 变数

  “咳咳!咳咳咳!”

  掌心里的血迹在寒风中迅速凝结,变成细小的颗粒,黏在掌纹里面。

  黑龙江,傅家甸,北临松江,西靠中东铁路,水陆通达,自然是商户林立之地。

  时下,省城商业交易繁盛。

  傅老汉在此地经营皮草生意,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原本身子骨也相当硬朗,可前两天坐火车去满洲里跑了一单生意,回家以后,就开始头疼脑热,胸闷气短,不多时,竟已显出下世的光景。

  可今天一早,傅老汉忽又觉得身体轻健了不少,在屋里闷得喘不上气儿,便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要出去溜达溜达。

  却不想,人一经风,便又开始猛咳起来,直到看见掌心里咳出的鲜血,方才不由得心头一紧。

  “老傅!病好点儿没啊?还咳嗽呐!”街坊邻居热心慰问道。

  傅老汉贼似地握紧拳头,转过身,心虚地笑道:“快好了!咳咳咳……快好了!”

  说罢,傅老汉扭头就要回家。结果,没走出五十步,整个人便摇摇欲坠着轰然扑倒。

  街坊邻居见状,纷纷围拢上前,一探鼻息,俱是惊诧。

  “呀!死了!”

  “快去老傅家,把他儿子叫来!”

  “唉!这人,前两天还好好的,咋说没就没了呢!”

  街上顿时一阵骚乱,此时此刻,尚且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死亡的阴霾,正在白山黑水之间极速扩散。

  如水泻地,似火燎原!

  ……

  ……

  奉天,城东秘宅。

  炕桌上摆着稀饭和咸菜,江、胡二人相对而坐,一边吃早饭,一边聊昨晚发生的事儿。

  “所以,你没打过他?”胡小妍问了问关于赵国砚的情况。

  “啥?”江小道连忙纠正道,“是平手!总体而言,我还略占上风。我主要是想生擒他,要是我真想杀他,他都已经死了两回了!算上我拦着六叔、七叔,那就是三回!”

  “平手,不还是没打过吗?”

  “不不不!媳妇儿,主要是我没想杀他,才跟他拼拳脚。”

  “哦,也就是说,拼拳脚的时候,你没打过他。”

  “是平手!平手,懂不懂?”

  胡小妍点点头:“懂,就是没打过。”

  “啧!你有完没完了?”江小道撂下碗筷,不耐烦了,“咋的,嫌我给伱丢人了?”

  “那倒没有,就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他的身手,还挺好?”

  江小道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道:“那确实,沧州人么,不好惹!”

  胡小妍又说:“我昨天晚上看他,好像跟咱俩差不多大,个头体格,都跟你差不多。”

  “嗯,不过模样相貌这方面,跟我比,还是稍逊一筹,他要是再拾掇拾掇,应该能勉强赶上我的一半吧!”说着说着,江小道突然警觉起来,“你问这干啥?我可警告你,守点妇道啊!”

  “你想啥呢!小心眼儿!”胡小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而问道,“小道,你还记得冯保全吗?”

  “谁?”江小道愣了一下,“听着耳熟。”

  胡小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提醒道:“那个裁缝,大姑师姐的男人,当初她还问过,是不是你开枪打掉了他半只耳朵,因为冯保全说开枪的是个年轻人。”

  江小道回想起来,当年替周云甫敲山震虎的时候,的确曾经在裁缝铺的冯保全身上出过岔子。

  “嘶!你的意思是,当年是这小子开的枪?”

  胡小妍点了点头,继续说:“他可能不光干了这一件事。”

  “那当然了,他肯定还得吃喝拉撒睡,坑蒙拐骗偷。”江小道习惯性地抬杠。

  “你有点正经!”胡小妍埋怨一声,“陈万堂能派他一个人来跟踪你,说明对他很信任,而且他也确实挺有能耐。”

  “然后呢?”

  “当初,周云甫派你去烧火柴厂,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为了离间陈万堂和白家,可现在看来,白家好像从来就没怀疑过陈万堂,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说不通吗?”

  江小道皱眉沉思。

  的确,周云甫费那么大劲,让白宝臣怀疑火柴厂是陈万堂派人烧的,可这么长时间以来,白家人还是一直专心对付老爹,从来没找过陈万堂的茬儿。

  周云甫的安排,似乎屁用都没有。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陈万堂在事发以后,及时给白家人送了口信。

  联想到陈万堂对赵国砚的信任,江小道犹疑着说:“难不成,是这小子去给白家送的口信?”

  胡小妍也这么觉得,可思忖了片刻,又觉得不太对,便说:“如果陈万堂当时就去给白家送信,那就说明他早就反水了,干啥非得等到现在才动手?”

  “我爹老说陈万堂野心大,估计他当时还想着坐山观虎斗,不跟着掺和吧?”

  “可能吧……”

  胡小妍皱起眉头,显得很焦虑。

  这种焦虑来自于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乱世当头,累赘,就意味着随时有可能被抛弃。

  这种惶恐与不安,小道永远也无法切身体会,更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打消的。

  为此,胡小妍总是努力证明自己是个有用之人,可身体的局限,又让她只能在道听途说中,试图窥见事件的全貌。

  江小道却无心再去深究,只道:“嗐!现在说的再多,也都是瞎猜!等那小子醒了,照死了削一顿,到时候就啥都知道了!”

  没想到,胡小妍却突发奇想,说:“小道,他岁数跟咱们差不多,能耐也够用,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暗堂口里,把他收了?”

  “啥?”江小道瞪大了眼睛,“你逗我呐?他是叛徒,还是陈万堂的人,我不杀他,也得废了他,收什么收!”

  胡小妍不解:“他咋是叛徒了?”

  “他跟陈万堂一起反水,不是叛徒是啥?”

  “那要是咱爹反水的话,你也是叛徒?”

  “我?我跟的是我爹,又不是周云甫那老登!”

  “一样的,他跟的是陈万堂,也不是周云甫。”

  江小道皱起眉头,心里有点不满,当即责问道:“你咋胳膊肘总往外拐呢?”

  胡小妍争辩道:“没有,我只是想,咱们总不能靠那些小靠扇的成事儿吧?无论咋说,也得有个差不多的帮衬才行!”

  话音刚落,院门突然一声响。

  二人顺着窗户抬眼一看,却见七叔宫保南大踏步地穿过院子,来到里屋。

  “小道,打听到了,你爹在小河沿施医院,你现在过去吗?”

  江小道翻身下炕,问:“六叔呢?”

  宫保南顿了一下,便支支吾吾道:“他……他去城里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去医院。”

  “那行!”江小道把木轮椅推到炕边,“媳妇儿,换衣服,咱俩一块儿过去。七叔,你帮我跟小看家,别让仓房里那小子跑了!”

第136章 破绽

  大清早,小河沿,盛京施医院。

  门诊室里,江城海解开衣襟,满脸写着仨字儿——不耐烦!

  一个年轻的洋人医生,戴着听诊器,在他的身上比比划划,一会儿听听前胸,一会儿听听后背,又是看看舌苔,又是看看眼球……

  甚至,还要看看他的腚眼儿!

  真真岂有此理!江城海断然拒绝!

  这洋人大夫名叫嘉克森,据说是个教授,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刚从苏格兰来到奉天。

  大概是因为还在兴头的缘故,小伙儿看上去精气十足,充满朝气,嘴里叽里呱啦,滔滔不绝,给负责翻译的护士整得脑门哇哇冒汗,说的无非是些饮食、起居方面的建议。

  江城海不仅充耳不闻,更让他反感的,是嘉克森那种高高在上的救世神情。

  许如清坐在一旁,倒是听得极其认真,频频点头。

  检查结束,江城海骂骂咧咧地走出门诊室,发誓再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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