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1014节

  原因很简单——这是大宋的政治传统。

  在面对宗室、外戚、武臣、内臣的时候,实际上,皇帝和文臣士大夫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文臣们是可以随意对宗室、外戚、武臣、内臣的不法行为进行弹劾、攻讦的。

  他们骂的越凶,皇帝回护、偏袒宗室、外戚、武臣、内臣的时候,得到的感激和感恩就越多。

  同时,这也方便皇帝可以随时的罢黜、下狱、处死那些不听话的家伙。

  这就是大宋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另一重含义。

  所以,大宋历史上才会出现那么多,‘敢于直言犯谏’,而且‘不畏权贵’的大臣。

  而政治传统一旦被破坏,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所以,赵煦也只能是耐心的听着苏辙说完他的话,才沉声道:“卿所言,固为良言。”

  “然则,叶康直乃太母所除……”

  “朕为人孙,当奉孝道……”

  说着,赵煦就起身,对苏辙道:“还请舍人,为朕制词,以安太母之心!”

  苏辙顿首再拜,他的眼睛在此刻,一下子就红了。

  在苏辙的视角看来,这是天子被庆寿宫道德绑架了。

  这,怎么能行呢?

  陛下,您要支棱起来啊!

  庆寿宫太皇太后此举,乃是戕害国法,破坏制度。

  只是,话到嘴边,苏辙就咽了下去。

  在他的视角来看,此事,君父已陷于两难之间。

  一边是朝廷法度,一边是祖孙亲情。

  想来,陛下也是很为难的吧?

  但是……

  苏辙在心中说道:“陛下请放心!”

  “臣绝不会让陛下为难的!”

  这个时候,就该是他,正该是他这样的臣子,来替天子背锅,来为天家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于是,苏辙抬起头,看向那殿上的少主,再拜稽首:“陛下固为祖孙亲情……”

  “而臣面前的,却是国法!是祖宗制度!”

  “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

  说着,苏辙俯首再拜,整个人都紧紧的趴在了冰冷刺骨的地上。

  但他的心中,已燃烧着火焰,这火焰温暖着他的身心与灵魂,让他充满斗志!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大宋养士百余年,仗义死节,为天下殉难,就在今日!

  而殿上的少年天子,却是叹息一声:“唉……”

  “卿固忠直……”

  “然朕何以对太母?”

  说着,他就摆摆手:“卿退下去吧!”

  声音中带着些无奈,也带着些疲惫。

  苏辙眼睛一热再拜俯首:“臣告退!”

  当他走出崇政殿的时候,整个人昂首挺胸,斗志昂扬。

  他相信,正义在他这里!

  因为连陛下也是认可的。

  只是碍于庆寿宫故,才叫他去写词头。

  ……

  赵煦端坐在崇政殿上,望着苏辙的背影。

  他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苏辙,当然是君子。

  即使他迂腐了些,即使他顽固了些。

  但他确实是君子!

  而且是一个直到现在,依然满腔理想抱负的君子。

  而偏偏,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

  ……

  苏辙回到中书省的令厅。

  “子由……”孔文仲就已经迎了上来:“怎样?”

  孔文仲和苏辙是好朋友、知己。

  性格、脾气、爱好、为人相差无几,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苏辙看着孔文仲,傲然道:“吾已缴还天子词头!”

  “叶康直之词头,谁若撰之,谁为天下罪人!”他慨然高声说道。

  声音在这令厅中回荡,无数吏员纷纷低头。

  所有人都知道,苏辙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钱勰钱穆父!

  钱家人,素与皇室关系密切,他若丢掉节操,不要脸的跑去给叶康直写词头。

  那么,他就得等着受天下唾骂!

  ……

  钱勰自是听得到,同在一个令厅内办公的苏辙的声音。

  他听完,摇头叹道:“我岂敢写这个词头?”

  连太皇太后顶着台谏压力,执意除授的中书舍人曾肇都已缴还词头。

  他若傻乎乎的跑去写。

  那就是自绝于天下!

  会被人骂做‘谄事女主’,‘以望幸进’。

  若庆寿宫确实权势滔天,他或许还敢赌一下——反正,脸皮这种东西,只要丢掉,那就会发现升官越来越快。

  就像邓绾所言:笑骂由汝,好官我自为之!

  可问题在于,那庆寿宫已是注定要撤帘归政。

  就连时间,恐怕也不过三五年了。

  哪怕是现在,少主也已经开始掌权。

  两宫听政,将渐渐变成皇权的辅助,成为代替还未成年,身体还未发育成熟的少主,代理权力的过渡制度。

  他若在这个时候,巴巴的跑去做了这种事情。

  那可不止是天下唾弃这么简单。

  还会被人打上一个‘不忠于官家’的标签——圣君在朝,汝却谄事女主,意欲何为?

  再说了……

  就算他写了词头,门下省的那三位给事中,都会行驶封驳权的。

  所以,除非庆寿宫将现在的中书省、门下省的所有中书舍人、给事中全部罢黜。

  再换上愿意给她写词头,肯通过诏书的人。

  不然,这个事情绝无可能通过。

  而庆寿宫能办到吗?

  很显然,办不到!

  别说是太皇太后了,就算是当年的先帝,也无法一次罢黜所有中书舍人与给事中。

  因为,这样做的代价极为严重。

  一旦如此都堂宰执们必然集体请辞——以现在的情况看,钱勰觉得,更可能发生的事情是,韩绛、吕公著,效仿韩琦故事,率群臣集体入宫,逼庆寿宫撤回罢黜诏书。

  这样一来,庆寿宫除了撤帘外,没有其他选择。

  两宫垂帘,将变成保慈宫垂帘。

  ……

  福宁殿,东阁静室之中,匆匆入宫的李宪,跪伏于赵煦面前,顿首拜道:“臣死罪,伏望陛下惩处!”

  说完,李宪就摘下了自己的幞头,紧紧的趴在地上。

  他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外廷的士大夫文臣,本就欲除他而后快!

  去年,文臣们就曾对他发动过无数攻击。

  幸亏少主知晓他的功劳,也知道他的忠心,将他保了下来。

  故此,这一年多来,李宪在汴京是任劳任怨,就像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的办着少主交代下来的差遣。

  谁成想,隔了这么久,他都不带兵,甚至连军营都不进了。

  但外廷的士大夫还是不肯放过他。

  如今,甚至指责一位待制级别的重臣曾经‘谄事’,甚至是‘奴事’于他。

  这帽子太大!

  李宪是接不住的。

  自是急匆匆的入宫——甭管有没有罪。

  先认罪再说!

  “都知何罪之有?”赵煦命冯景扶起李宪。

  “坐下来说话吧!”赵煦轻声道。

  李宪那里敢,只站着,低头道:“罪臣已受弹劾,岂敢于御前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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