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传说是在宰执们嘴里，无意流出的私下议论。
“天子虽幼，却不可以以少年视之！”
“爱卿的意思是，朝堂上尽为小人，独卿与王岩叟乃是君子？”
然而……
他想要知道，自己到底败在了哪里？
他也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碰了那位少年天子的逆鳞，才落到现在的处境的？
不参与攻击，就是对这两个人的最大帮助。
刘挚垂首再拜，内心的苦涩，让他的身体颤抖起来。
那些在都堂上的流言蜚语。
“是他吗？”刘挚想着。
他很清楚，自己被贬是注定的事情。
苏轼的那些诗句，自然满含了对新法的厌恶，但苏轼写的时候，并不觉得有问题。
两宫那个时候，可没有责怪他‘窥探宫闱、试探圣心’，更没有说他‘孩视天子’！
正是那些弹章，让他越来越自信。用词和措辞，也越来越大胆！
两宫甚至还嘉奖过他，说他‘勇于任事’。
若能拉着韩绛这个王安石的朋党一起出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位少年官家，居然会主动替韩绛辩解。
他是在保韩绛！为了保韩绛，不惜以天子之尊，直接质问他这个臣子。
想到这里，刘挚就猛然抬头，看向那殿上的御座顿首再拜：“陛下！官家！”
“乃是见开封府之弊，故而言之……”
“会不会，是因为右相和开封府在暗中勾连，结为朋党？”
虽然朝廷一直对外宣称——官家已有十岁，乃是熙宁八年（丙辰年）十二月初八诞于大内德妃阁，生肖属龙！
那些想要引导两宫的文字，被理解成为了‘窥探宫闱、试探圣心’，以及‘孩视天子’！
不该这样的！
也不该如此的！
而现在都堂上的宰执们，显然脾气不算太好。
写的太细，也太刻意了。
“此乃秘书少监傅尧俞当场考核之结果，诸沙弥在佛法、经文上，皆远胜惠信二徒！”
刘挚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御座上，似乎一动不动的沉默天子。
赵彦若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经查，开封府胥吏乃是索贿……”
韩绛抓时机的能耐，自然是很强的。
可至少比指斥乘舆、诽谤先帝、孩视天子、窥探两宫、公然结党这一系列罪名要好。
“臣是一片公心，绝无半分私心啊！”
那么，他完全不亏！
“是吗？”御座上的天子，悠悠而道，稚嫩的童声，看似随意，但在刘挚耳中，却几乎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官家更召了开封府，当面训诫，以德教之事嘱咐，命其改正！”
而汉明帝的果决，加上唐宣宗的隐德。
刘挚和王岩叟，自然是知道轻重。
一个个新党御史，群情激愤。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刘挚是在肉身探路。
“刘挚、王岩叟，公然结党，绝不可留！”
这是什么情况？
旋即，刘挚就知道了。
可实际上，大内的人说，其实这位陛下是熙宁十年（丁巳年）十二月初六出生，生肖该是蛇，如今实岁九岁不到。
而且，他为了方便两宫理解，也为了引导两宫跟着他的思路。
“可是开封府欺君、舞弊之罪，却未能深究！”
输在错判了天子！
这个少年天子，是真的会伪装，也善于隐忍。
合起来是谁？
汉文帝！
刘挚如梦初醒。
这在外人眼中，这就是孩视天子！
“祸患既除，还有何弊？”
取代李常，成为御史中丞，甚至拜为宰执，也都是指日可待。
当时，刘挚不以为意，觉得这些都是都堂宰执们的吹捧。
“臣愚钝，恐非社稷之幸！”
看着是挺吓人的。
都是个孩子！
最多是个聪明的神童而已！
当时，他还自觉得意洋洋，甚至认为两宫在看了他的奏疏文字后，应该会对他的忠心感到满意，从此他说不定就能得到两宫重用。
吕公著更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开封府胥吏索贿，已被惩处！”韩绛在这个时候，持芴而出，打断了刘挚的话。
然后他就想起了，之前听到过的传说。
汉明之质，汉明帝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果决啊！
一旦出手，就毫不留情！
还干过当殿鞭打大臣的事情。
因为这位陛下随后就道：“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宰执们也是够给天子贴金的。
他知道刘挚和王岩叟都没救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而唐宣宗的德是什么？
隐德啊！
在该蛰伏的时候一直隐忍，不暴露自己的才干。
“朕委任了侍御史安惇、秘书少监傅尧俞两位大臣，前去祠部、大理寺及开封府复核……”
这难道不该是韩绛出来和他对质的吗？
但，此时此刻的刘挚才终于醒悟。
“乞陛下明察……”
便是旧党控制的谏院，这个时候也开始了切割行动。
“卿难道不知道吗？”
韩绛的质问，让他欣喜若狂。
他一直觉得，那位陛下，只是一个孩子。
刘挚却是已经放开了，他顿首再拜：“臣不敢……只是，臣以为臣乃一片忠心……”
按新党的罪名，他们两个哪怕能活，恐怕也得去沙门岛了。
而赵彦若则只是要求‘重重贬斥’。
贬官，虽然很可怕，但至少还是官，还有机会起复。
应该留待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第287章 贬官
随着御史谏官们群情激愤。
两宫在帷幕中商议了一番，然后由向太后询问赵煦：“六哥觉得，该如何处置？”
赵煦看向殿中，想了想，就问道：“诸位髃臣，大臣孩视于朕、轻慢两宫、诽谤先帝德政、结党……”
“该当何罪？又该如何处置？”
霎时，整个垂拱殿都陷入了寂静。
每个人都知道答案——死罪！
但没有人愿意说出来。
毕竟，如今可不是赵煦上上辈子绍圣时代，新旧两党已经完全撕破脸。
朝中的新党大臣，只恨不得将旧党统统处死。
章惇更是力主要鞭尸司马光、吕公著！
还得赵煦拉偏架，劝住报仇心切的新党大臣。
可他们终究也是皇帝的鹰犬。
也譬如现在的御史中丞李常，是后来的苏门四学士之一黄庭坚的亲舅舅。
他以后的青史评价怎么办？
赵煦终于说话了：“奈何证据确凿，法度如此！”
李常一开口，赵彦若立刻跟上，拜道：“陛下，刘挚、王岩叟之罪，罪不至死！”
于是，赵彦若被褫夺一切官职，提举灵寿观，青州居住。
因为这些人最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