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588节

  “司马君实的忧虑,倒也不无道理。”他在心中感慨着。

  ……

  帷幕内的两宫,脑瓜子到现在都还是嗡嗡嗡的。

  她们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消化掉了今天涉猎到的新知识点。

  从晚唐到五代再到大宋,从两税法到杂役、力役、色役。

  这些东西是身边的人不会和她们说,大臣们就算说了,也是一笔带过的内容。

  如今骤知之下,自然难免心烦,有些不太想碰这摊烂摊子了。

  于是,太皇太后试探着问道:“官家,这役法改来改去,总归是不爽利,何不恢复仁庙嘉佑旧制?”

  赵煦还没有回答呢。

  韩绛和吕公著就已经持芴而前:“娘娘不可啊!”

  “为何?”太皇太后不太高兴了:“恢复嘉佑旧制,最多也就是让一等户、二等户吃些亏罢了。”

  “哪像现在,天下州郡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仁庙嘉佑之制,在她心中的地位本来就极高。

  两位宰相再拜,韩绛进言道:“奏知太皇太后,嘉佑役法,实则在嘉佑之时,就已难以维系!”

  “朝野有识之士,如已故的范文正公、富韩公、韩魏公,以及如今在朝的文太师、张节度等元老,都曾纷纷奔走、呼喊……以为天下第一大弊也。”

  太皇太后就不乐意了。

  她问道:“那缘何老身常听人言,役法之弊,不便于百姓?”

  吕公著叹息一声,只能出来拜道:“奏知娘娘,此乃小人怨怼,诽谤朝政之言,不足为信。”

  赵煦见着,嘴角就溢出些笑容来。

  这就是吕公著。

  别看他平日里,对王安石的免役法、青苗法总是满脸不屑。

  但实则,真要罢废的时候,他就又会往回找补了。

  就像上上辈子,司马光执意要尽罢新法。

  吕公著就一直扭扭捏捏,不肯配合。

  最后还是司马光死前,握着他的手,逼着吕公著答应罢废的免役法。

  原因?

  吕公著可太清楚,免役法和差役法的区别了。

  免役法,要的只是钱。

  差役法要的却是别人的命,甚至是大宋的命!

  太皇太后见着此景,不由得看向赵煦:“官家觉得呢?”

  赵煦笑了笑,答道:“奏知太母,皇考在日曾教过朕,皇考言:嘉佑役法,实是利归于下,而怨归于上!”

  “皇考原话是:嘉佑役法,常使一小吏可破一家,令一大户灭门,而朝廷不得其利,反受其害。”

  “长此以往,甚至可能酿成不忍言之事……”

  韩绛、吕公著顿时持芴匍匐:“先帝神圣,洞见万里,臣等感佩!”

  这正是嘉佑役法,必须改,也不得不改的原因。

  须知,如今的大宋社会,处在一个极为敏感的时期。

  汉唐的门阀世家体系,已经被彻底摧毁、消灭。

  而明清时代的地方宗族体系,现在还只有一个萌芽。

  如今大宋社会,依旧沿袭着汉唐以来,诸子析产的传统。

  也就是父母在,居一家,父母亡,诸子各分家产,各为一家。

  所以现在的民间,并没有一个强大到足可对抗官府的势力。

  像明清时代,那种皇权不下乡,宗族族长关起门来,可以用宗法处置、决断大部分乡民矛盾的事情,在大宋是没有土壤的。

  因为,构成明清宗族社会底色的物质基础是祖田、祭田等等族产。

  在掌握了这些财富后,族长就可以决定,谁家吃饱,谁家饿肚子,也可以决定谁家的孩子可以读书,谁家的孩子只能去放牛。

  而现在,所谓祖田、祭田什么的,才刚刚萌芽而已。

  这还是范仲淹带起来的风潮。

  范仲淹在家乡,设置义庄、义学、义田,以养范家子孙。

  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个办法的妙处。

  因为,义庄、义学、义田,属于宗族所有。

  可以免于诸子析产,可以被子孙世代传续下去。

  等于给家族托底,让子孙再不济也能靠着族产生活。

  聪明人很快就会打起范仲淹的旗号,开始在家乡修桥补路,捐田助学。

  类似的操作,在现代也有。

  以慈善之名,用信托之术,规避遗产税。

  扯远了。

  回到现在的大宋社会,这是一个没有世家门阀,也没有宗族的社会。

  这就意味着,普通百姓和官府之间没有什么议价能力。

  官府手中掌握着普通人的生杀大权。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在熙宁变法前的普通人若是忽然暴富了。

  猜猜看,他会遭遇到什么?

  答案是:衙前役。

  所谓衙前,在过去分为两种,一曰:长名,二曰:乡户。

  前者就是所谓的胥吏,父死子继的肥差。

  后者则是让人闻风丧胆,让天下州郡富户瑟瑟发抖的恐怖所在。

  因为这玩意,可以很轻松的搞死一个在地方上富裕大户,让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为什么?

  因为乡户衙前,一般干的都是转运物资或者输送赋税的差事。

  一个衙前,带着他的任务踏上道路的那一刻开始,就将沦为各方贪官污吏敲诈、盘剥的对象。

  在熙宁变法前,汴京城就来过一个两浙的衙前。

  这位衙前,了整整一年时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他要送的东西,送到了指定的地方。

  猜猜看,他这一路上,了多少钱?

  答案是一千贯。

  再猜猜看,他要运送的东西价值多少?

  两匹绢,几串铜钱,总价值不超过五贯。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宋天下州郡的富户们,纷纷想方设法的降低之的户等,以避免自己达标。

  躺平者有之,自残者有之,自杀者更是比比皆是。

  当然,也有那强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旗造反!

  这就是欧阳修在给仁庙的奏疏中感慨:今盗贼一伙多过一伙,一伙强过一伙的源头。

  所以,差役法早就不得不改,也不改不行了。

  帷幕中的太皇太后,沉默了许久,她也琢磨出些味道来了。

  特别是赵煦点破了‘使怨归于上,而利归于下’后,她立刻想明白了,差役法最大的弊端在哪里?

  在朝廷承担了一切风险和责任。

  但好处,却全都落在了下面的胥吏、官员手中。

  等于朝廷给这些发了一张空头交子,任由他们在上面填数字。

  这个时候,向太后趁机悄悄的对她道:“娘娘,新妇以为官家所述先帝之言甚有道理!”

  “想那乡中富户,皆是地方头面人物,奢遮人家,素来在乡中有威望。”

  “彼若落难,因此怨怼朝廷……”

  “恐黄巢之辈,从中出啊……”

  太皇太后一听,彻底的对差役法死心了。

  因为这正中她的死穴。

  黄巢当年是个什么人?不过是私盐贩子而已。

  但他就一脚将大唐给踹倒了。

  现在的大宋,比之当年的大唐,可危险的多。

  大唐时,至少四夷还没有什么威胁。

  现在呢?

  大宋若是出了问题,恐怕北虏、西贼,都要起兵来寇了。

  于是,她点点头,道:“老身知道了。”

第458章 开门!市场经济!

  既然嘉佑祖制回不去。

  现在的役法,又是问题重重。

  太皇太后也没辙了,只能叹息一声,道:“旧法既不可恢复,役法检讨又问题重重……”

  “官家,该当如何?”她下意识的开始向赵煦征求意见。

  就像这些时间,她在宫中遇到难题,就征询赵煦的意见一般。

  只不过,那些时候大都是在庆寿宫。

  只有宫里面的人知道,而如今却是公开在两位宰相面前,寻求赵煦的意见了。

  韩绛、吕公著都是咽了咽口水。

  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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