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人,也会装聋作哑。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自己得了好处,是理所当然,可只要吃了亏,那就会念念不忘。
自然而然,无论是民意、人心还是大势,乃至于两宫,甚至包括赵煦自己,都必然废除汴河堤岸司,必然废除市易务,必然废除大部分的汴京场务。
只会保留那些在嘉佑、治平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堆垛场、官营邸店以及场务。
宋用臣要是继续在外面,肯定会受到冲击。
一个不小心,就得和赵煦上上辈子,被贬谪出外。
人生大好的时光,都将浪费。
“押班不必忧心!”赵煦看着宋用臣的神色,安慰他道:“清汴司,父皇已经交代过我……”
宋用臣抬起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即使只是每年可以让开封百姓,免于冬日浚淤之苦,清汴司也当存在!”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司马光一上台,甚至还没有上台,就已经对着清汴司磨刀霍霍。
先是废除了清汴司这个机构,然后又下令废弃了几个不太重要的调水口。
接着甚至要将沿着汴河两岸开掘的数百个大小蓄水塘,全部回填。
但,和司马光共同辅政的吕公著是个知道轻重的。
他立刻阻止了司马光的莽撞,在吕公著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司马光才总算同意,不再完全否定导洛通汴工程。
所以,清汴司虽然名义上废除,导洛通汴这个工程也在理论上被认定‘害民残民’。
但从洛水引水,冲刷汴河的事情,却一直在进行。
那几百口从汴河引水,然后等泥沙沉淀后,重新注入汴河的蓄水池也才没有被回填,甚至依旧有人去定期将水塘里的泥沙运走。
然而……
当司马光、吕公著先后去世。
他们的徒子徒孙可不管这些!
你说什么冬日要动用大量民夫浚汴?
祖宗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竟敢非议祖宗制度?看来伱是王安石的邪党!
汴河泥沙开始沉积了?
现在不是还没有溃坝吗?
你急什么?
真要溃坝,那就再苦一苦下游的百姓好了。
可以循嘉佑、治平故事,在下游挖开一个决口,把洪水倾泄出去就好了。
要是有人较真,跟他们讲,过去嘉佑、治平,常常在下游决口,每次都要溺死百姓几千人。
自从导洛通汴后,即使是春季汛期,汴河水量暴涨,全流域包括失足跌落而死的人,才三四百人。
再告诉他们,过去,汴河全年纲船漕粮,每年最多六百万石。
现在一年就能超过八百万石,还能有余力,向洛阳输送纲粮一百万石。
他们就会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总之,这些人是没被汴河发大水淹过。
也忘记了仁庙时代,汴河泛滥,冲进汴京城里,把几千栋民房冲走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视清汴司和导洛通汴工程为虎狼,只有一个原因——导洛通汴,是王安石首倡、提议、发动的。
承认导洛通汴利国利民,就等于承认王安石也有‘对’的地方。
这个道理,就和司马光不惜一切,甚至拖着病体,也要废除免役法是一样的。
新法怎么可以有好的?
必须否定,必须全盘推翻!
却完全忘记了,免役法这个事情,司马光自己过去也是支持的。
在王安石变法前,他可是对衙前役天天口诛笔伐的。
这些事情,赵煦心里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所以,汴河堤岸司可以让,但清汴司必须保住!
这是底线问题!
赵煦可不想,自己长大后,再辛辛苦苦的去重建清汴司。
重新发明一次轮子这种事情,很不好玩的!
导洛通汴工程,运用了很多很多新技术和开创性的治河办法。
其中,狭河木岸,是明清束水攻沙技术的先声,原理是相通的。
利用洛河的清水,来冲刷泥沙,则和今天小浪底工程的清沙技术,在基本原理上一模一样,都是利用水本身的力量,清水在上层流动时,带动下层泥沙向前,从而把泥沙冲走。
ps:司马光这个人的私德和他的政治立场要分开看。
私德上,他近乎无懈可击。
但政治上,有时候幼稚,有时候又顽固。
就像免役法,他自己都知道,这个事情是对的,却不顾一切的一定要废除,哪怕死也要废掉。
他亲口和吕公著说,不废掉免役法他死不瞑目,吕公著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第70章 赵煦:走旧党的路,让旧党无路可走
在殿中召见了宋用臣,然后,赵煦就直接带着宋用臣,去了福宁殿后的坤宁殿,去见向太后。
到了坤宁殿的时候,向太后还在休息。
今天是乙酉日(十三),新君即位,已有八天,按照大行皇帝遗诏,国丧以日易月,这就是第八个月。
所以,今天,两宫都早早起来,她们需要分别召见大臣,并委任这些大臣,代替赵煦去南郊和北郊,分别祭告天地神明,将大宋新君即位的事情,通报上去。
同时,还得和有司商量着,变些新君登位后,大内皇宫出现的祥瑞、民间发现的嘉禾。
嗯……
从英庙即位开始,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祥瑞、嘉禾什么的,过去是下面的大臣,编造出来,哄皇帝开心的表演。
自仁庙以后,伴随古文复兴运动。
汉唐旧儒的经义注疏,被人批成了筛子。
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傻傻的相信什么天人感应——真要相信的,自己先自杀吧!
仁庙以来,黄河泛滥、肆虐、改道之事,时有发生。
三易回河,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然后水旱汤蝗,在北方各地,来回访问。
真要相信天人感应,大宋每年都得献祭几个宰执,来给老天爷谢罪。
所以,其实从仁庙晚年开始,祥瑞这种东西,就变成了皇帝和大臣一起心照不宣的合计着去骗老百姓的事情。
都形成了规章制度了。
天子登基,要有多少祥瑞,多少嘉禾,要在什么地方找到。
立后、立储、改元,又该有多少?
甚至天子得病康复重新御殿视政,该有多少?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当然,明面上没有人会点破。
大家都照着规矩来,就是苦了,刚刚听政两宫,她们还不太熟练,和群臣的配合也不够默契,常常得人提醒。
所以,很累很累。
赵煦带着宋用臣,进了坤宁殿,然后让宋用臣在殿中等候。
他自己则直入帷幕之内,到了正坐着假寐的向太后跟前。
“母后!”赵煦上前行礼:“儿来了!”
向太后当然早就知道,赵煦来了,她微微睁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孩子。
“我儿来母后这里有事?”
赵煦微笑着道:“儿来看看母后……”
“这孩子!”向太后在心中乐了:“小小年纪,都会哄骗母后了!”
不过,正是因此,向太后反而在心中有些欣慰。
孩子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的。
“六哥不必瞒母后,有事情就说吧……”
“还是母后圣哲!”赵煦上前,坐到向太后身边,拉住这个嫡母的手,道:“儿方在福宁殿中,召见了宋用臣……”
“嗯?”
“儿自作主张,将宋用臣留在了大内!”
“为何?”向太后不禁好奇起来。
“这是为了让他有个好下场!”赵煦平静的说道。
“父皇去年,就和儿嘱托过了……”
“市易务、汴河堤岸司、在京诸场务,多有扰民、害民之事,也多有盘剥、克倍之行!”赵煦轻声说着:“父皇早有意,要将之废除,以还百姓太平,以给天下安宁……”
“只是顾念着儿,才没有下诏废止!”
这就让向太后惊讶起来,问道:“大行皇帝,果然是这么说的吗?”
赵煦点点头,道:“儿怎敢欺瞒母后?”
“儿虽然也不太懂,但父皇叫儿记住的事情,儿不敢忘记!”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元祐时代,旧党的司马光、吕公著等人尽废新法,打着的幌子和旗号就是:先帝早有悔意。
而赵煦深知,必须掌握主动权。
所以,他开始走旧党的路,让旧党无路可走。
你们不是说先帝早有悔意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