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漕司现在怎能可能和京东路、两浙路打嘴炮官司?
人家现在是甲方了!
巴结都来不及!
而漕司为什么在整个过程,安静如鸡?
因为他们在做的事情就不能高调,免得让人眼红招来朝廷铁拳。
于是……
文彦博忍不住想问自己一个问题,他低声呢喃着:“官家知道吗?”
漕司可是在挖他的墙角!
榷盐收入,在大宋岁入中的比重非常高!
文彦博记得的,仅仅是解盐一岁就能向朝廷提供超过三百万贯的收入。
便是过去不受重视的海盐,在吴居厚担任京东都路转运使时,其在京东路榷盐,一岁贡献百万贯。
当今官家即位后,拨乱反正,废黜京东路榷盐、榷铁和保马。
对赵官家们来说,这就已经是大出血了。
现在更是直接让海盐,涌入开封府、京西路等市场。
在文彦博的理解中,这简直是拿着刀子,隔开自己的大动脉在往外放血。
正常来算,若海盐和豆浆点卤法,全面推广后,占领整个开封府、京西、京东、河南等地的食盐市场。
那么,朝廷一年在盐课上的损失,将在三百万贯以上。
等于直接将一个解盐的岁入,拱手送给了天下人。
难怪都大江淮六路发运司的人,这么安静。
也难怪两浙路和京东路这么配合了。
对这些人来说,当今官家,这哪里是什么圣主?
分明就是财神爷爷下凡了!
文彦博感觉,自己要是京东路和两浙路的人,高低都得给当今官家塑个金身,早晚拜一拜。
只是……
这是赵官家做的出来的事情吗?
文彦博不懂了。
还有,缺了这么大一块的盐课收入,朝廷去那个地方补呢?
文彦博想到这里,眉头皱的更紧。
因为他数十年的仕宦经验告诉他,这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而他对赵官家们的理解来看,让赵官家们主动让出这么大一块肥肉。
只能是,他们有了更好吃,也更容易吃下嘴的东西。
第582章 大和尚的钱,三七分账
文彦博和韩绛正说着话,坐在他身旁的冯京,则在小心翼翼的拿着眼角余光观察着殿上帘中的情况。
因为他发现向太后似乎和太皇太后说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便看到了向太后起身,走向内寝的动静。
于是,冯京赶紧拉了拉文彦博的袖子。
后者顿时明白了过来,闭上嘴巴。
其他元老、宰执也都若有所思,将手中的奏疏放下来。
果不其然,片刻后,便听到大貂铛石得一的声音:“官家升殿,群臣恭迎。”
冯京连忙起身,将朝笏拿在手中,其他元老宰执也都站起身来。
便看到,穿着素白绛纱袍,戴着折角幞头的小官家,在向太后以及带御器械的内臣簇拥下,自一侧回廊,进入帘中。
冯京赶紧持芴上前,跟着人群拜了四拜:“臣等恭迎官家升殿。”
小官家坐下来后,便开口道:“公等免礼,都坐下来说话吧。”
“谢陛下恩。”群臣再拜,冯京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他对着这个殿中打量一番。
宰执中,左相韩绛、右相吕公著,都是这一两年就会退的。
剩下的执政里,几乎没有可以稳稳接任宰相位置的。
所以,将来拜相,还是会从在外的重臣里选。
蔡确、章惇,呼声最高。
蒲宗孟、吕惠卿、王存、韩忠彦,也在蠢蠢欲动。
而元老重臣……
冯京想起了在大名府的韩维,这位和他一样,也是做梦都想回朝。
但乃兄韩绛未退之前,他是回不来的。
江宁的王安礼,听说也在准备致仕,想要回朝当个元老,给天子顾问参谋。
治平、熙宁大臣里,那些有望执政的‘年轻人’也在蠢蠢欲动。
京东路的熊本、开封府的蔡京、扬州的曾布,一地鸡毛啊。
如此复杂的局面,别说是少年天子,就是成年君主,也未必能控制得住。
然而,这位小官家却控住了。不止控住了,还让都堂没有如元丰时代一样乱糟糟。
新党、旧党,虽然依旧互相攻讦对方。
就连御史台的乌鸦,冯京都感觉,比从前温柔、顺眼了许多。
乌鸦们虽然依旧胍噪,但很少有人再会随便给人扣大帽子。
动辄指斥奸相、邪法的现象,如今已很少见了。
心中想着这些,冯京就只听那帘中的小官家道:“朕今日一时失态,让两宫慈圣以及诸位髃臣担忧,实在是惭愧。”
这一上来就检讨?
冯京眼皮子跳了一下,心中浮现了一句话。
子曰:吾日三省其身!
标准的儒家圣君做派,也是自古以来,士大夫们对皇帝的要求。
冯京赶紧跟着文彦博一起起身,持芴而拜:“陛下心怀万民,行仁布德,臣等诚惶诚恐,唯乞陛下,保重御体,为社稷留心圣体。”
这是标准的回答。
所有人都烂熟于心的事情。
只不过,过去是虚应故事,如今连冯京自己也忍不住带了些真心。
这样的好皇帝,太罕见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冯京跟着群臣,坐了回去。
在这个过程中,文彦博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冯京正揣度着文彦博的意思,就听着帘中的小官家道:“公等既入宫了,便议一议淮南路的善后处置办法罢!”
“左相!”他直接点名:“公乃左相,朕之臂膀,且来谈谈,都堂的意见。”
便见着韩绛起身,持芴而拜:“依老臣愚见,当循故事旧例,命有司善治条贯……”
“保宁军节度使、判河南府臣京,方才便有进言,言故司空、韩文忠公,曾于庆历中,受命安抚京东灾民,著有《青州赈济策》一书,其中条贯皆在……”
冯京被韩绛点名,只觉头皮发麻。
“韩子华!汝这老匹夫!”他在心中暗骂一声。
然而,冯京也知道,这就是官场、都堂!
当年,他为了升官,连泰山富弼都能当众指斥为奸邪。
如今,韩绛拿着他做筏子,借他人头一用,合情合理。
没有办法,冯京只能硬着头皮起身,拜道:“奏知陛下,臣先泰山大人所留《青州赈济策》共三卷,今原稿在其子绍庭之手,臣斗胆,乞陛下降诏,取来此书,以备朝廷参略。”
他也是没有办法。
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朝秦暮楚,摇摆不定。
尤其是他这样名声不好的大臣,一旦坐实了摇摆不定的罪名,一個奸臣的帽子就能直接被人扣上来。
所以,多年的宦海经验,让他深知,这个事情哪怕做错了,也比反悔强。
只听帘中的小官家沉吟了片刻,就道:“冯公所言,甚合朕意。”
“就是……当年富文忠公在青州,是救水患,而今淮南乃是旱灾。”
冯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老臣愚以为,灾虽不同,然善后之法,总是相通的。”
他话音刚落,右相吕公著就施施然起身,道:“奏知陛下、两宫慈圣,富文忠公安抚青州,虽是国朝典范,然其距今已有数十年……且淮南形势,与青州不同,或不可一概而论。”
看上去,吕公著很客观。
但实际上,还是拿着他做筏子。
偏他还没有办法回嘴,只能说道:“即使已过数十年,纵然淮南情弊不同于京东,然而赈灾、善后,总是相通的。”
“譬如灾后灾民流离失所,无所衣着,祖宗以来,便皆招刺青壮。”
“又如百姓无食,开常平仓以活……”
等他说完,冯京就发现,殿上的宰执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我说错了什么?
冯京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招刺青壮就不必了。”帘中的小官家在沉吟片刻后,忽然说道:“早在四月初,朕命宋用臣南下,以蔡卞为都大江淮六路发运副使时,就已下圣旨,命户部与封桩库,各拨一百万贯为本,命蔡卞、宋用臣,招淮南灾民青壮,以为治河、修渠之工,并以汴京工价支给其工钱,一半给钱,一半支米。”
这正是淮南路,虽然大旱,但是,民间却保持了稳定的缘故。
大量青壮,都被招入了修河、治渠的工地上。
不止如此,宋用臣还组织他们,修了道路、桥梁、驿站,修葺了淮南各地的官衙、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