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乙逋皱着眉头,狐疑着拆开了信件。
然而,他的脸就呆滞住了。
旋即,他的脸色变得涨红起来。
“欺人太甚!”梁乙逋拍案而起:“南蛮将我当成什么了?”
信中,南蛮的那位太后亲弟,向他提出了一個交易。
向宗回在信中表示,他已经接到了横山羌部数十位首领的哀告。
诸首领皆表示,其部族中有大量丁壮、妇孺,为他所强征或者掳走。
而圣人之教,在于仁义二字。
故此,他向宗回秉持仁义之教,愿效子贡赎人故事,出钱与梁乙逋赎买那些不幸被掳走的丁壮与妇孺。
价钱呢,向宗回开出了每一个丁壮七十贯铁钱,每一个妇孺五十贯,每一个孩子三十贯的价格。
这确实是欺人太甚!
横山乃大白高国的!
横山诸羌,皆大白高国臣民!
兀卒征发百姓丁壮从军,乃是国法,你南蛮凭什么干涉?
还阴阳怪气仁义?
而真正让梁乙逋破防的,还是对方开出来的价码。
一个丁壮七十贯铁钱,一个妇孺五十贯,孩子三十贯?
换算下来,不就是对方打算用一个丁壮七贯,一个妇孺五贯,一个孩子三贯的价钱与他买人口吗?
打发叫花子呢?
再说,他凭什么要铁钱?
大白高国也有铸铁钱,他为什么要南蛮的铁钱?
他有那么傻?
直到梁子卿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灰白色的钱币。
梁乙逋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他伸手接过那枚钱币,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端详片刻,然后惊叹起来:“精铁?”
党项人的锻造技术是很高的。
其精锐王牌铁鹞子,所穿的铁甲名曰:瘊子甲。
此甲以冷锻百炼而成,可以防御绝大多数的弓矢。
即使神臂弓,也只能在十步左右的距离,才有机会穿透!
这正是铁鹞子们得以纵横天下的依凭。
也是铁鹞子们始终无法超过三千人的瓶颈所在——冷煅所需要的精铁,太贵太贵了!
贵到西夏举全国之力,也只能锻造出三千副左右的瘊子甲,并维持其正常的更新换代。
再多,就可能财政破产!
而如今,被送到他面前的这枚铁钱钱币,却是精铁所铸,而且并未掺杂其他不可融炼的杂质。
这就意味着,这样的精铁铁钱,拿回去后,只需调动能工巧匠,就可以将之锻打成瘊子甲。
所以其重量,虽只相当于小平钱。
但价值却可能比铜钱还高!
尤其是如今的情况下,这种精铁铸造的铁钱,对梁乙逋而言,是有着无可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只要有足够的这样的铁钱,那么,他就可以拿回去,让工匠制造成瘊子甲。
他则可以利用这些瘊子甲,打造一支属于他个人的铁鹞子!
一旦如此………梁乙逋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梁乙逋看向梁子卿,勉强维持着平静,问道:“南蛮的那个外戚愿用精铁所铸的铁钱赎买那些羌人丁壮妇孺?”
梁乙逋的算术,虽然不大精通。
但他也是知道,南蛮铜钱一贯,重约两斤半。
七十贯就是一百五十斤!
哪怕大白高国的铁工院的工匠们,在锻打时会有巨大损耗。
但一百五十斤精铁,无论如何也够他锻打出一副瘊子甲了。
而只要有瘊子甲,就有铁鹞子!
换而言之,那个叫向宗回的南蛮外戚,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
若他真的这么蠢,那么梁乙逋立刻就会将所有丁壮、妇孺丢给对方。
平均一个丁壮一百五十斤精铁,妇女一百二十斤,就连孩子都值七十五斤!
他闭着眼睛卖!
他甚至可以与嵬名破丑一起联手,毫无负担的把天都山里的所有部族,都丢去南蛮。
梁子卿缓缓摇头,拜道:“回禀国相,那向宗回言,这精铁所铸的钱币,乃是南蛮的皇帝特赐给熙河将帅、士卒的赏钱,极为珍贵!若非是诸羌部首领,日夜哭诉,他是绝不愿拿出来!”
“如今,因念孔孟圣人仁恕之教,有感于诸部夫妻离散、父子分别,祖孙失联之苦,这才毅然取用!”
“因此,他只能按人头给付……”
“国相每还一个横山羌部丁壮、妇孺、孩子,向宗回就愿给国相一贯这种精铁钱,而余者则以旧铁钱给付。”
梁乙逋听着,目光闪烁。
“一贯吗?”他喃喃低语着。
一贯大约两斤半,而一副瘊子甲起码要一百斤精铁为原料(西夏瘊子甲用的冷锻法,按沈括记载:不用火,冷煅之,其比元厚三分减二乃成!自然,这种工艺很考验工匠的技术和火候掌握,稍有不慎就是报废,损耗率高的惊人,虽没有记载,但我个人估计,良品率应该不到三成。),换而言之,至少需要四十个人才能换到将将够一副瘊子甲的原料。
梁乙逋顿时踌躇起来。
他看向梁子卿,问道:“以汝观之,南蛮可还能加钱?”
梁子卿摇摇头,拜道:“回禀国相,此事恐怕很难。”
梁乙逋点点头,确实,精铁这东西的价值,不必多言,是整个天下的硬通货。
对他而言,甚至比黄金、白银更有价值。
因为黄金白银,打不了胜仗,但瘊子甲可以!
只要有足够多的瘊子甲,比如说一千副、两千副。
那就足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了!
但是……
梁乙逋把玩着手里的那枚精铁铸造的钱币,然后他看向梁子卿问道:“那向宗回究竟为何肯以精铁钱赎买丁壮?”
哪怕在南蛮,精铁也不便宜!
所以,为什么?
梁乙逋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梁子卿俯首拜道:“臣自入南蛮境内,就被软禁在龛谷城内……直到近日,方才被南蛮的那位边防财用司公事向宗回召见……其他委实不知……”
梁乙逋嗯了一声,道:“那向宗回,必有险恶之用心!”
说什么诸羌首领哭诉?说什么孔孟圣人仁恕之教?
谁信?
反正梁乙逋不信!
若南蛮真和他们说的一样这么好。
当年太祖、景宗何必反?
若南蛮的那些贵族大将,真将横山诸羌当人看。
大白高国又怎守得住横山?
早就被南蛮推平了好不好!
过去百年,一直歧视、鄙夷横山诸羌的南蛮,忽然有一天,重视起横山诸羌来了。
还愿意拿出极具战略价值的精铁赎买诸羌丁壮、妇孺、孩童?!
这里面要没有猫腻,谁信?
梁乙逋此时想起了,今年以来,横山羌部出现的那些事情。
无数部族,在旱灾影响下,纷纷奔逃南蛮熙河。
大批大批的丁壮,扶老携幼,穿过边境,进入南蛮境内。
过去,这样的事情一旦出现,南蛮戍边的军队,立刻就会封锁边境,然后无情驱赶诸羌——臭要饭的,又来大宋讨食吃了!
但今年,情况发生了逆转。
逃亡的羌人,不仅仅没有被阻拦,反而受到了欢迎。
南蛮的军队,甚至主动进入大白高国境内,接应、护送逃难的羌人。
这样的事情,同样发生在吐蕃那边。
据说,吐蕃人的情况更糟糕——溪巴温和温溪心,明目张胆的组织军队深入诸部之中,诱拐、哄骗甚至强虏人口!
这也正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吐蕃人已经无法忍耐!
阿里骨和青宜结鬼章,都下定决心一定要拔除掉溪哥城与邈川城这两颗钉子!
于是,主动与他联络,青宜结鬼章甚至将自己的亲儿子、继承人结瓦龊当成质子送来,以取信于他。
是了……
梁乙逋想起了更多,曾经被他忽略掉的情报。
结瓦龊在他这里为质子的时候,似乎曾说过南蛮在熙州、河州、会州甚至是兰州,都有开垦荒地,他们在种植着一种叫木棉的东西。
而这木棉种植,需要大量人手。
所以,这就是真相吗?
梁乙逋抿了抿嘴唇。
“木棉?”他喃喃自语着。
“可惜嵬名阿密和默拉都布克等人,自去了南蛮后就渺无音讯,不然,我或许能知道这其中的详情!”
开战前后,他派出了十几波细作,深入南蛮熙河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