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关乎莫大机密。
连贾政那假正经都未必清楚这看似金尊玉贵,赫赫扬扬的荣国府,其实尚欠国库一大笔银子。
昨日关于荣国家主印信不在他身边之事,还能用贾琮是个不世出的妖孽,能从细微之处推断而出。
而国库欠银,却绝对不能从贾府日常看的出来,这已经绝对不是单单能用妖孽来形容的事。
“琮儿,你怎么知道国库欠银的?”
贾赦眼底满是探究。
贾琮心内“咯噔”一响,暗暗叫声“不好”!
这段时间他顺风顺水已惯,终是不小心在贾赦面前露了马脚。
――被贾代善那无良老头弄来占据了原本贾琮的躯壳,这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机密,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爹,我要是说我上回从马上摔下来,在梦中遇见了祖父,这些事都是祖父告诉我的。”
“你信不信?”
这个时代的人大抵迷信得紧,说是祖父托梦,总比残魂夺舍要好得多。
贾赦将信将疑:“琮儿,你确定见到的是你祖父?”
“当然。”
贾琮将当日贾代善的身形相貌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贾赦深深吸了口气,掩去眼底深藏的一抹酸涩。
当年若不是贾代善用擎天保驾之功,护下了他跟贾敬,他们兄弟二人绝对不可能在那场惊涛骇浪里全身而退。
尤其是他。
“除了国库欠银,你祖父还说了什么?”贾赦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祖父说,倘若爹还是一蹶不振,来日贾府大难,必然落得白茫茫大雪真干净的结局……”
贾赦倒抽了一口凉气。
转头望向窗外满天雪花,自言自语:“到底是场什么样的大难?”
“会落得白茫茫大雪真干净的结局?”
“家业飘零?子孙流散?”
贾琮摇摇头:“具体的事我不知道,祖父只叫我提醒爹……”
他总不能将后世网上的那些猜测统统说给贾赦听。
贾赦闷闷坐在黑油大案前,一声不言语。
半晌,才沉沉叹了口气:“琮儿,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适才拿到荣国家主印信的喜悦,被贾琮一番话说得烟消云散。
贾琮自然明白贾赦此时心中波翻浪滚,也就默然退出。
才走出书房小院不远,便见贾赦书房中小厮直直追了出来。
“三爷,三爷,老爷让你回去!”
贾琮只能又转回头。
再见贾赦,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
“琮儿,梦见你祖父的那些事情,千万别对人说起,明白吗?”
贾琮点头笑道:“我知道。”
若不是刚刚露了马脚,他也绝对不会撒出这个弥天大谎。
“所以,那国库欠银?”贾赦又将话题拉了回去。
贾琮斩钉截铁地道:“还,必须还!”
贾赦磨了半晌牙根子,才低低问道:“老太太那里?”
还银一事,事关重大,他到底有些心中发怵。
贾琮从书架上抽出他上回打开过的那本书静静放在贾赦面前,含义不言而喻。
他虽然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段时间,背地里风言风语打探出来,当今圣人跟原太子义忠亲王非但并无深仇大恨,而且关系密切。
既然关系很好,对贾赦这位昔年太子好友,自然会有几分香火情面。
身边放着这条金大腿,还需要顾虑什么贾母颜面?
他本是被贾代善那无良老头从后世召来的残魂,对忤逆不孝等罪名,压根没有这个时代中人的觉悟。
“行!吏部今天不去了!”
贾赦咬牙做了个决定:“琮儿随我走,带你去见上次说的那个人!”
神京,紫禁城。
贾赦的马车相隔那片金瓦红墙远远就停了下来。
“下车,爹带你进去。”
“贾安贾乐,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
贾琮跳下车,对贾安贾乐笑道:“你们留一个在这里等着就好,另一个去趟王家将小青的弟弟接出来,请个郎中给他瞧瞧病,等病好了再做安排。”
“你心肠倒好。”贾赦笑了笑,伸手帮贾琮紧了紧身上氅衣。
牵起他的手,撑开油纸伞,缓缓走向宫门。
“总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贾琮轻声道。
他可没忘记小青昨夜死状惨烈那一幕。
“没事,那小厮到时候我来安排。”贾赦摸摸贾琮头上短发。
宫门前寂静无声,只有漫天飞雪不断洒落。
“站住!”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宫城半步!”
紫禁城宫门前的侍卫双戢齐出,拦住贾赦去路。
贾赦将手一翻,露出一方晶莹润泽的羊脂玉佩,依然是当天去见贾敬的那一方。
“去告诉夏守忠,贾恩侯来了!”
“你找六宫都太监夏总管?”
宫门侍卫不认得贾赦,更不认得他手中玉佩。
但夏守忠可是六宫都太监,位高权重,在宫里混饭吃的侍卫自然不会不认得。
宫门侍卫还待再问,忽见一名侍卫统领从宫城门楼里快步冲出,朝贾赦屈膝半跪行礼。
“三爷,您回来了……”
一句未了,双目已是微微发红。
贾赦扶起来人,淡然一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守在这宫门口没挪窝?”
侍卫统领揉了揉双眼,看着贾赦强笑道:“不挪窝也好,至少比在里面……”
他话还未说完,又生生咽了下去。
贾琮心中疑云大起。
宫中侍卫,要么是宗室子弟,要么便是出身勋贵门庭。
为什么要向贾赦行礼?
自家这便宜老子当年究竟有多牛?
还有。
贾赦在荣国府里行大,就算上宁府贾敬,他也该是二爷,这三爷又是怎么排出来?
宫门侍卫见自家统领与贾赦相谈甚密,早有人赶紧进入宫城通报夏守忠。
不多时,便见一名中年太监,冒着大雪,带着一群小太监飞快朝宫门赶来。
“三爷!”
贾赦转头看着飞奔而来的那道身影,神色似喜似悲。
此人本是先太子徒烔随身小太监,也算是跟着贾赦他们几个自幼一起长大。
当年巨变后,天玺帝徒煜不忍儿时玩伴被关在慎刑司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便将夏守忠留在了身边。
贾赦看着夏守忠沉沉叹了口气:“小忠子,你倒是越混越回去了,好好的勤政殿御前大总管不做,反成了什么六宫都太监。”
“以后三爷这个称呼再也莫要叫了,就叫我恩侯。琮儿,这是你夏伯伯。”
夏守忠一边接过油纸伞,殷勤地给贾赦掸去肩上雪花,又将自己手笼塞在贾赦手里,满脸堆笑。
“都是主子恩典,在哪里不都是做奴才?”
“三爷,你这小儿子好个相貌。”
夏守忠口中称呼不改,从腕上褪下一串晶莹如玉包浆温润的念珠给贾琮挂上。
“你爹来的匆忙,也没提前说一声,等明儿夏伯伯再给你备一份好礼。”
贾琮脆生脆气地回答:“琮儿谢谢夏伯伯。”
在这些人面前,必须将所有杂乱念头都好生隐藏起来,装成小孩自然是最方便的事。
“乖孩子。”夏守忠摸摸贾琮的头,转身又对贾赦陪笑道:
“三爷,圣上在东暖阁等着呢,咱们快些去,这时候没人觐见回话是个空儿。”
说着,半躬起身子在前方引路。
身后。
宫门侍卫满头问号。
“老大,这个贾恩侯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夏总管都对他如此殷勤?”
侍卫统领望着逐渐远去,消失在漫天大雪里的一行背影,幽然叹息。
“贾恩侯,那可是当年能在勤政殿上掀瓦的人啊……”
倘若当年不是那场滔天巨变,这些宫门侍卫,又怎么可能连这个昔年号称神京第一公子的贾赦都不认得?
…………………………
贾赦牵着贾琮的手跟在夏守忠身后,顺着御道,一步一步朝这紫禁城中心走去。
这条路,当年他走过无数次。